廖文克三姨太的身份的确很好使,一般情况下,余初夏横趟整个济南都没问题。 但分不同的时候。 像今晚这样,小鬼子封锁了这么大片区域搞三搞四的情况下,余初夏也知道廖文克三姨太的身份未必能一路畅通无阻。 所以,在西双龙街的民居里,跟陈老师商量如何转移电台的时候,她直接否了将整部电台完整转移出去的提法,认为最稳妥的法子是化整为零。 听她这么说的时候,陈老师和陈夫人夫妇俩的眼神全都亮了。 此时送走了酒井英夫和丁志疆之后,余初夏返回后院卧室,将门窗全部上了锁,这才解开身上厚重的外套。 电台耳机、旋钮、天线等等零部件全都挂在她的腰带上,最重要的电子管,则被她揣在口袋里。 这就是化整为零! 把电台拆开,最重要且不太容易乃至根本没可能从市面上买到的部分全都拆下来,藏在余初夏的外套里面。 而其它比较容易购买或者可以找其它东西替代的电台部件,则留给陈老师酌情处理。 总之,只要余初夏能确保她带出来这些零部件安全无虞,陈老师很容易的就能重组一部电台! 至于那一行李箱的米糕,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 因为如果想要把某些东西藏起来不引人注意,人为构建一个特别引人注意的东西出来,吸引别人视线,是最佳的处理方式。 所谓灯下黑,就是这个道理。 余初夏把陈老师交给她的所有电台零部件全都从外套中取出,找了一个包袱包好,爬楼梯送去阁楼藏了起来。 准备转身下楼的时候,她忽然灵机一动,打开阁楼里放置很久都已经落了灰的一个旧行李箱看了看。 行李箱里装着一些旧衣服,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袱。 包袱里装着一个金属材质的玩意。 余初夏就着手电筒的灯光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金属材质的玩意,眼底不禁划过一丝恍然:“原来逢春姐让我替她保存的是个电台呀……” 1938年的3月底,国民政府军情处济南站的副站长逢春,为刺杀廖文克,把自己手下所有人的命全都拼光了,连她自己也身受重伤,再无力组织刺杀廖文克的行动,不得不受召撤离济南。 临行前,她把这个行李箱拜托给余初夏代为保管。 但行李箱里装的玩意儿究竟是什么,余初夏一直不清楚,直至今日在陈老师那里看到了完整的电台,才终于反应过来,逢春交给她的是一部电台。 “电台,对红党那么的重要,对逢春姐肯定也一样吧?” “她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托给了我,我无论如何也要替她保管好!” “哪怕……豁上我的命!” “……” 另一边,载着酒井英夫和丁志疆的边三轮摩托车离开宽厚所街之后,照原路回正觉寺街西口的临时哨卡。 坐在车斗里的酒井英夫瞄一眼后车座上的丁志疆,不禁在心里悄悄叹息。 廖文克什么人,酒井英夫是知道的,得罪了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丁志疆一定是吃错了药昏了头,才会妄想从余初夏的身上找漏洞报复廖文克。 几乎可以想见的是,今晚这事没完! “停车!酒井君,今晚这事没完!” “?” “丁队长,你不会还想回旭日理发店吧?” “酒井君您想啊,咱们刚才赶过去的时候,是在宽厚所街西口遇上的去送三姨太的秋山君,这也就意味着在咱们赶到之前,三姨太至少有三四分钟的时间独处。万一她趁这段时间把电台取出来,然后藏起来了呢?” 酒井英夫痛苦扶额:“丁队长,看三姨太的行李箱像是打开过的样子吗?” “这个……” “那你看三姨太行李箱里面的空隙,足够放下一部电台吗?” “呃……” “还有,你确认你真的能承受一晚上搜查三姨太两回带来的后果?” “我……” 所谓后果,就是廖文克的怒火吧? 丁志疆忽然心虚。 酒井英夫示意摩托车司机继续上路,语重心长的开口:“丁队长,我建议,你听好了,我建议你在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之前,不要轻易挑衅廖桑,你会死的。” “……” 边三轮摩托车返回药王庙街东口山水沟石桥上的临时哨卡,载回了丁志疆的忐忑与颓然。 哨卡上,多了一辆信号监测车。 高澜看了一眼一脸如丧考妣的丁志疆,转头望向酒井英夫:“酒井君,你跟丁队长去哪儿了?” “高副课长,丁队长刚刚带我去检查了一个可疑目标……” 酒井英夫把刚才的事情简略一讲,高澜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下:“幸亏廖总顾问出差去了青岛,不然这事今晚一定会闹大的。” 酒井英夫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是啊……” “……” 丁志疆一边听着,心里越发难受。 我为什么会闹出今晚的事情?还不都是因为你高小姐? 可你高小姐知道了之后,居然反应的如此云淡风轻!难道我丁志疆在你心目中真就是一点分量都没有? 高小姐啊高小姐,你怎么可以这么伤我? 丁志疆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酒井君,封锁区域内现在什么情况?” “我们的人还在以抓捕学生的名义,在封锁区域内沿街盘查,偶尔发现可疑行踪的时候,会追一下。不过目前为止,没有制造太大动静,以免惊扰到您的目标。” “酒井君有心了……” 抓捕一个抵抗皇军的学生,哪怕是给他安上再大的罪过,出动今晚这么大的阵仗,仍然稍显夸张。 所以在完成目标区域的封锁之后,搜捕力度必须要控制在一个限度以内。 毕竟,国民政府军统济南站的电报员不单单是电报员,还是训练有素的特工,稍有不慎,就可能触动他的警惕之心,导致今晚的行动徒劳无功。 遗憾的是,尽管高澜和酒井英夫设想的很好,但有一个特殊情况他们没有提前想到。 “站长,今天多亏您及时提醒,要不然我肯定完蛋了!” “这都要感谢红党。” “感谢红党?” “是啊,今天我之所以能及时提醒你,跟前几次一样,都是因为在匿名联络点拿到了红党传递过来的情报,提前知道了鬼子电讯课的动向。不得不承认,红党在及时获取鬼子的相关情报方面,做得比我们好。” “红党……厉害!” 封锁区域内某栋公寓楼二楼的某个房间里,军统济南站的鬼头和杨文躲在临街的窗口背后,窥探着外头街面上的情况。 这个房间是他俩逃脱追捕途中,临时选择闯入的,房主人是对四十多岁的夫妻,被他们双双打晕,并拿麻绳反剪胳膊绑起来,又用毛巾堵了嘴巴扔在楼下的厨房里。 只要被警告过的他们苏醒之后不闹幺蛾子,鬼头跟杨文在这里待着,暂时可以保证安全。 但,仅仅是暂时。 “站长,鬼子今晚搞了这么大阵仗,已经完成对整片区域的封锁了,怎么还不拉开地毯式搜查?” “我估计,他们应该只是认定咱们电台在这片区域内,但并未锁定具体位置。所以他们的封锁只是有备无患,主要还是赌咱们没有把今晚的封锁往自己身上想,到了固定时间点之后还会继续发报。到那时,他们可以有针对性的展开搜查,事半功倍!” “他们想的美!今晚咱们肯定不可能继续发报了!” “就算不发报,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鬼子已经把网铺开了,连夜搜查是必然的。我们还是要找个机会突围。” 杨文不禁缩了缩脖子。 鬼子今晚的封锁,动用了好几个小队的兵力,看着好像还有特务机关行动队的人以及大批警察,想要突围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对了杨文,鬼子是以抓捕学生的名义展开封锁的对吗?真有学生潜入这片区域了?” “好像是的,我听说他们明面上要抓的是个齐鲁大学的学生,名叫林强。” “可惜呀,不知道这个林强在什么位置,不然的话,倒是可以把他推出去,吸引一下鬼子他们的注意力……等等吧!等林强落网的时候,就是我们突围的机会!” 林强其实离着鬼头和杨文不算远,就在这栋公寓楼半条街外的医院里。 医院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此时的林强跟带他逃出齐鲁大学的王铁明,就躲在医院后院的杂物间里。 “王大哥,谢谢你!今天要不是有你带着,我这会儿可能已经在特务机关的审讯室里挨鞭子了。” “不用客气。你带着同学们发传单贴标语,宣传抗日救国,我特别佩服你,能够帮到你是我的荣幸,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王大哥可别这么说,国难当头,我只是做了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林强,你这么一说,我更惭愧了!” 王铁明叹息一声:“我也想做点你说的这种微不足道的事,可我一直都没有机会。” 林强楞了一下:“怎么会?只要你想,不管做点什么,都是为抗日救国增砖添瓦呀!” “话是这么说,可我也得知道做什么呀?” “我这人,没有上过学,就连自己的名字,也是我眼睛认识它我手写不出来。而且鬼子进占济南以来的这一年,我算是看明白了,抗日救国这种事不是脑袋一热往上莽就能行,得有组织有指引。” “单枪匹马的,我能干点什么?什么都白瞎!” “想想这事,再想想我爹娘,我就觉得特别难受……” 医院门诊楼上亮着的灯光,穿过杂物间窗口脏兮兮的玻璃照进来,落在王铁明的脸上,让林强看到一抹哀伤。 林强抿抿嘴唇:“王大哥,大爷大娘他们……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爹娘还有我姐……都被小鬼子害死了……” 王铁明爹娘都是老实巴交的小市民,一个在火车站扛大包,一个帮忙给有钱人家洗衣服赚点家用。 去年的一天,王铁明的姐姐回娘家走亲戚,王铁明早早给他做小工的酿酒作坊掌柜请了假,回家帮爹娘招待姐姐,结果一进家门就发现,爹娘和姐姐全都倒在血泊里,而姐姐不但有出气没进气,还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 王铁明吓坏了,然而没等他把爹娘和姐姐背上板车送去医院,他们三个就已经全都咽气了。 闻讯而来的警察现场勘验一番之后,以他家中有翻箱倒柜的痕迹,草草以入室抢劫偶遇家主人,为掩盖罪行暴起杀人并对王铁明姐姐的尸体另加凌辱的名义结案。 但王铁明事后发现,杀人现场留有一柄带血的日军刺刀…… 林强听王铁明说到这儿,忽然咦了一声:“王大哥,你家这个事情我好像有印象,不知道是不是听别人说过……” “正常。我家出事后,有些报馆的记者去采访过,还写了稿子登了报。” “对对对!我应该就是在报纸上看到的!” 林强歪着脑袋想了想:“是1938年4月份的事吧?” 王铁明点点头,咬牙切齿的开口:“1938年4月11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日子!” 仿佛出自其灵魂最深处的声音,让林强听了,不禁心头一凛。 “王大哥,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不过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相信我,小鬼子欠我们中国人的一笔笔血债全都逃不掉,迟早有一天,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我相信你,可是,你说的迟早有一天,到底是哪天啊?我得等到什么时候?” “这……” 林强心里特别难受,他很想给王铁明一个确切的答案,但这个确切的答案,他暂时也没有。 这时王铁明抬起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林强,我只是心里着急,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我听人说过,现如今在咱们敌占区最活跃的抗日力量就是红党,但红党受制于小鬼子的铁腕统治,抗日活动开展不易。这是关乎咱整个中国的大事,肯定不能为了某一个人的血仇贸贸然行事。” “我只是想啊,如果我也能加入红党,跟他们一块儿打鬼子杀鬼子就好了……” “……” 林强感受得到王铁明心底的仇恨满身的热情,所以强行抿紧嘴唇,轻易不敢开口。 他怕,怕自己脑袋一热,就会直言告知,他认识一个红党,他现在就是在红党指导下开展力所能及的抗日活动。 指导他的那位红党给他说过,在敌后工作必须遵守非常严格的保密纪律,才能保护好自己,才能更好的开展工作。 因此细致观察、精心甄别,是向某一个人袒露心声之前必须要走的步骤。 否则就是对自己人身安全的不负责,对红党抗日事业的不负责! 林强忍了好一阵,总算是把心头雀跃翻滚的冲动强行压住:“王大哥,你别着急!只要你矢志抗日,坚定不移,我相信你肯定有机会加入红党。这都是以后的事,咱还是先考虑考虑今天晚上咱们怎么逃出去吧。” “对对对!小鬼子已经把这一整片区域全都封锁了,还没开始大面积搜捕!咱们正好趁此机会好好像个法子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