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发浓郁，雪后的第一个夜晚格外清冷。 　　 晚上12点过后，特务机关的信号监测车缓缓上路，沿着正觉寺街西行。 　　 “昨天晚上就是在这附近停下的……” 　　 车上的高澜透过车厢上嵌着的小窗口看了一眼外面的街景，不禁回想起了昨晚车厢里的耳鬓厮磨，一张俏脸上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如果昨晚廖文克没有突然想使坏，我是不是就能早早的锁定军统济南站的电台具体位置呢？ 　　 高澜抬手敲了敲前面驾驶室的窗户，交代司机接下来开始把车速放慢，随后戴上耳机，打开了信号监测仪器。 　　 根据过去一段时间的持续监测记录，军统济南站的电台一般都是在晚上12点20分到12点半之间开始发报。 　　 如果超过12点40分还没动静，那今天晚上就不会再有动静了。 　　 因此12点20分到12点半之间的10分钟时间，是侦听军统济南站电报信号，并进而锁定其电台具体位置的最佳时机！ 　　 此时和高澜一起在信号监测车里的酒井英夫，下意识的压低了呼吸，并示意车厢里另外四个日军士兵噤声，以免打扰到高澜的侦听。 　　 今晚行动，是机关长渡边度亲自首肯的，如果高澜能够成功锁定军统济南站电台位置，他再去成功捣毁电台成功抓捕军统电报员，简直完美到无以复加！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走，高澜瞄一眼手腕上廖文克给她买的瑞士进口手表，轻叹一声，摘下了耳机：“军统济南站今晚应该不会发报了。” 　　 酒井英夫瞪圆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两种可能。一是他们今晚原本就没有发报计划；二是咱们的封锁终究还是惊动了他们，所以没有紧急事务的情况下，他们放弃了今晚发报。” 　　 “八嘎！军统的这个电报员狡猾狡猾的！” 　　 “酒井君也不必沮丧，我们傍晚时分就已经把整片区域封锁起来，除非军统的人今天下午就已经获悉咱们的行动，并早早的将电台转移出去，否则他们的电台肯定还在这片区域之内！” 　　 “哟西！既然如此，那我掘地三尺，也要把军统济南站的电台挖出来！” 　　 “我就是这个意思！酒井君，开始搜查吧！” 　　 于是小鬼子计划中的地毯式搜查即刻开始。 　　 各处临时哨卡上留足了封锁人员之后，其余人等全部听指挥分区域的涌入封锁区域内。 　　 “该死的小鬼子，果然开始搜查了！” 　　 “看来军统那边最终还是发现了我传递过去的情报，暂停了今晚的发报。” 　　 陈老师和陈夫人早在小鬼子开始封锁这片区域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今晚要上演这样一出搜查大戏。 　　 而在余初夏顺利将电台重要零部件全都带出去之后，他们心无挂碍，无所畏惧，果断将院门大大敞开，坐等小鬼子上门搜查。 　　 所以，当丁志疆率队来到他家门口的时候，不禁晕了一下子。 　　 “？” 　　 日军进占济南以来，地毯式搜查时不时的上演，但凡经历过这种搜查的老百姓都知道，这样的搜查能不能搜到目标先放一边，至少这是一种雁过拔毛式的搜查。 　　 搜查队伍所过之处，哪家哪户藏在家里的钞票、金银首饰啥的都得遭一次明目张胆的抢劫。 　　 因此面对此类搜查，各家各户无不紧闭房门，恨不能高悬家里无人也没钱的招牌，以免搜查队伍进入。 　　 眼前这家倒好，居然院门打开，一副欢迎来搜的架势。 　　 怎么？ 　　 今晚廖文克的三姨太已经给了我脸子看，这户百姓也敢给我点颜色看看？ 　　 我他妈搜不烂你家！ 　　 丁志疆今晚心态有点变形，导致火气不住升腾，当即带队抬脚就往里闯，然后看着院子里低眉顺眼的陈老师和陈夫人傻眼了。 　　 难怪这么横，原来是廖文克三姨太的姐姐和姐夫…… 　　 陈老师认出丁志疆，咧嘴乐了：“哟！老总是您啊！” 　　 丁志疆黑着脸开口：“大晚上的你们不睡觉，站在院子里干什么？” 　　 “回老总的话，皇军今晚封锁了我们这片，现在又开始大面积搜查，我们作为特务机关廖总顾问三姨太的亲眷，当然得好好配合检查呀！三姨太早些时候还说过，让我们千万别跟廖总顾问脸上抹黑。” 　　 陈老师笑眯眯的侧开身子：“老总，来都来了，请搜查！” 　　 “……” 　　 丁志疆顿感气息不畅，好似心头被压了一块千斤巨石一般，喘气都难受。 　　 眼前这家伙把廖文克都搬出来了，还以廖文克三姨太亲眷自居，我们怎么搜查？ 　　 只要我们敢动他家一根草，事情恐怕都得告到廖文克那儿去。 　　 更何况，这户人家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已经敞开院门，一副想搜尽管搜的架势，就算是原来真的藏匿了什么见不得皇军的东西，估计也早已经处理掉了，还能留下等着被搜出来？ 　　 这时酒井英夫的脚步在院门口停下：“丁队长，你在这儿干什么？” 　　 陈夫人跷起脚尖冲他摆了摆手：“太君，又见面了！” 　　 酒井英夫认出她是谁，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难怪丁志疆在这户人家院里杵着不动弹，莫非是他又想闹点幺蛾子，妄图招惹廖桑？ 　　 丁志疆啊丁志疆，早知道你是这么一个不成器的货，老子今晚的行动就不该带上你一起！ 　　 “夫人您好，我们的人没有对您家造成什么困扰吧？” 　　 “太君多虑了，这位老总特别客气，没有困扰。对了太君，你们这是要搜查的吧，我们配合，您尽管搜查！” 　　 “不必了……” 　　 “这样不好吧太君？虽然我们家跟廖总顾问有点关系，也不好搞特殊呀！万一传出去，影响多不好啊！” 　　 “那，我们就搜一搜？” 　　 “对对对，搜一搜！” 　　 酒井英夫转头看了丁志疆一眼：“丁队长，既然如此，请你带队搜查一下吧！” 　　 “……是！” 　　 陈老师和陈夫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丁志疆搜查个屁啊？ 　　 他带着人进院里各个房间走马观花一样串了一圈，接着就回来找酒井英夫汇报，并无任何发现。 　　 酒井英夫给他一个算你知趣的眼神，随后为今晚的打扰向陈老师和陈夫人一再道歉，最后告辞出门。 　　 听着外头街上搜查队伍急匆匆离去的脚步声，陈老师和陈夫人极有默契的击了一个掌，悄悄松了一口气。 　　 电台虽然拆分开来，把重要零件交给余初夏带出去了，其余的零部件也用网兜装了，悄悄去山水沟那边找了个隐蔽处挂了起来，但他们家炕底下终究藏了一间密室，万一让小鬼子他们给搜出来，说不清道不明。 　　 普通百姓的家里，谁会挖一个密室啊？ 　　 “廖文克狗汉奸的这杆大旗果然好用，总算是混过去了！” 　　 “是啊！你收拾收拾先睡吧，我去山水沟那边把电台零部件取回来。” 　　 “我等你回来，你路上小心点……” 　　 陈家侥幸躲过一劫，寻常百姓家就没这么幸运了。 　　 涌入封锁区域的搜查队伍，挨家挨户砸门，挨家挨户翻箱倒柜，可疑人士一个没找到，倒是在百姓家搜查的过程中顺手塞自己腰包里不少钞票，以及金银首饰等等值钱物件。 　　 绝大多数老百姓不得不选择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少数实在舍不得半生积蓄被抢劫一空的，忍不住跟搜查的人争辩了几句，然后被大耳刮子乃至枪托招呼。 　　 一时间，整片封锁区域内阵阵鸡飞狗跳，财物受损的百姓更是哭天抹泪，哀号不息。 　　 “可恶！小鬼子这次搜查太仔细了，居然连水缸、米缸什么的，都全部推倒，查看里面是否藏了东西！咱们在这里藏不住了！” 　　 “那怎么办？想办法撤？” 　　 “撤！” 　　 某处公寓楼二楼的临街窗口背后，鬼头和杨文悄悄观望着小鬼子们展开的搜查情况，确信继续留在这里不过是坐等被抓，下定决心撤退。 　　 于是鬼头掏枪在手开路，杨文用包袱把电台背在身上紧随其后，两人首先撤出公寓楼，然后沿不知名的小胡同小巷子向南，试图靠近外城圩子墙，尝试突围。 　　 这是他俩早些时候商定的撤离路线，因为更早的时候，杨文是在中新街附近租房居住，小鬼子们的搜查队伍也主要集中在那边，越是向南，力量越是薄弱，更便于他们在小鬼子的封锁圈上撕开一道裂口。 　　 不过比较倒霉的是，他们俩下楼之后甚至还没走出去半条胡同，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呵斥：“站住！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妈的，老子是要突围的！ 　　 鬼头心头一沉，头都没回，直接甩回枪口，照着盯上他们的那人扣动了扳机。 　　 叭的一声枪响之后，那人惨叫一声横尸当场。 　　 与此同时，跟那人一起的搜查队伍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到了这条小胡同里。 　　 于是枪声顷刻间大作，颗颗子弹带着飞出枪膛时摩擦出来的火星，在胡同中横七竖八的乱飞，逼得鬼头和杨文抱头鼠窜，四处找障碍物藏身。 　　 偶尔有一颗子弹盯准了杨文的后背，打在电台外壳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把鬼头心疼的不行。 　　 “杨文，保护好电台！” 　　 “知道！” 　　 杨文也很心疼背上的电台，但他更心疼自己的命，忽然就觉得在必要的时候把电台背在背上当盾牌也不错。 　　 胡同里的交火非常短暂，更加准确的说，主要是小鬼子一方照着大致方向持续放了半分钟的枪，鬼头偶尔照着反方向扣了没两次扳机，接着就暂告一段落了。 　　 鬼头认为，这条胡同太过狭窄，而且缺少必要的障碍物，其中一头已经让小鬼子的人堵了，交火一直持续下去，万一吸引来另一拨小鬼子，再把胡同另一头堵上，他跟杨文就要被小鬼子包饺子了。 　　 所以他随意开了两枪，暗示小鬼子们他这边有钱有子弹能反击之余，带上杨文迅速撤离出去。 　　 不过既然已经交上了火，小鬼子们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他们咬着鬼头和杨文的背影，一边放枪一边追。 　　 鬼头有点急眼。 　　 小鬼子这是知道我们带着电台还是咋的，怎么还没完了？ 　　 他叭叭两枪放倒两个小鬼子，沉声开口：“杨文，不要恋战！有机会你先撤！只要你能带着电台撤出去，我一个人怎么都好办！” 　　 “站长……” 　　 “别废话！” 　　 “是！” 　　 街面上又是搜查又是放枪，还有不少小鬼子风风火火的奔枪声来处汇聚，吵吵嚷嚷一团糟。 　　 躲在医院后院杂物间的林强和王铁明听到了，全都紧张起来。 　　 “王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小鬼子把这一片封锁起来，不是为了抓我的吗，怎么在外头跟人打起来了呢？” 　　 “不知道啊。难道……” 　　 “难道这片区域里还有别的抗日力量，他们误以为自己暴露了，所以跟小鬼子交上火了？” 　　 “……” 　　 王铁明瞪着大眼看了林强半晌，才翘起大拇指：“林强，你果然不愧是读过书的大学生，脑子就是活泛！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林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王大哥您就别夸我了，我都是瞎蒙的。” 　　 “你看你，这里就咱俩，你跟我谦虚什么？” 　　 王铁明咧嘴笑着，扒住杂物间的窗口一边向外张望，一边竖耳倾听：“外头情况挺乱啊，乱了好，乱了咱俩才能浑水摸鱼……林强，咱俩一直躲在这儿也不是个事，要不咱们上街碰碰运气吧？” 　　 林强楞了一下：“上街？” 　　 王铁明点点头：“是，上街！街上这么乱，小鬼子外围的封锁肯定会有所松动，咱俩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找个地方突围出去！就算运气不好没法突围，我们也可以看看能不能找准机会，杀他几个小鬼子。” 　　 林强吓一跳：“杀小鬼子？” 　　 王铁明咬牙开口：“是啊，杀小鬼子！这帮畜生侵略咱们中国，四处烧杀抢掠，我爹娘跟我姐姐就是死在这帮畜生手里的！我这辈子目前就是个苟活，如果能让我杀上几个小鬼子，死了都值！” 　　 “……” 　　 林强听着这番话，直觉耳畔犹如响起一阵洪钟大吕一般，整个人都不禁颤抖起来。 　　 我，林强，整天带同学出去发传单贴标语，貌似做着抗日救国的事，但跟王铁明大哥相比，完全都是小儿科呀！ 　　 抗日抗日，只是发传单贴标语就能抗日了？终究还是要靠你死我活的战斗！ 　　 一腔热血轰的一下被点燃了！ 　　 林强攥紧拳头：“王大哥，你说得对，咱们上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