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野月次郎一听薛彪这么说,再三询问,确认薛彪是亲眼看到国民政府的特派员进了玉祥棚匠铺之后,大为兴奋,立刻传令,调动埋伏在周边区域的小鬼子出动,由薛彪带路,将玉祥棚匠铺包围起来,然后实施抓捕。” “没想到,他们踹开玉祥棚匠铺的大门闯进去之后,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薛彪难以置信,口口声声宣称这里面肯定藏着暗道,徐司令、国民政府特派员什么的,都是在暗道里逃走的。” “结果,在他翻箱倒柜四处翻找暗道的时候,触动了我们的同志撤退前埋好的炸弹。” “那场爆炸中,薛彪被炸得尸骨无存,连同一块儿进去的小鬼子,也被炸死了十七个。” “河野月次郎事后查明,玉祥棚匠铺内部的确埋有一条暗道,但那条暗道并非单纯的逃生道路,还是一条运输道路。这条道路,一头连着玉祥棚匠铺,一头连着小鬼子在隔壁设立的秘密弹药库,另一头是设在不远处的出口。” “原来,我们的同志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挖好了这条地道,之所以在隔壁商铺的院子里开挖地下室,只是为了掩盖我们的同志把小鬼子秘密弹药库搬空的动静。” “廖文克同志呢,确认弹药库基本已经搬空,只剩最后一排货箱摆在库房里当门面,迷惑敌人一切安然无恙的情况下,巧妙借用已经不会再有什么作用的暗道,消灭了一批小鬼子,顺势处决了叛徒薛彪。” “唯一出乎廖文克同志预料的是,爆炸发生后不久,济南刮起了南风,玉祥棚匠铺里燃起的大火顺风而走,吞噬了整个大观园……” 故事讲到这儿,中年人合上了手里刚刚拆封的档案,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嗓子。 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六十多岁的小老太太嘴角轻轻翘起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微笑:“的确很像是廖文克的手笔。他这个人啊,动不动的喊打喊杀,跟个莽夫一样。回头仔细想想,当初他做过的很多事背后,似乎都藏着别样的心思。他……他掩饰的太好了……” …… …… 这个名叫余秀莲的老太太在1939年之前,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余初夏。 那一年,她身份暴露,在石泰岩饭店的地下通道里隐藏了一段时间之后,最终被安全送出济南,随后被安排去了解放区工作,逐渐成长为一名合格的、优秀的战士。 这一时期,因为工作需要,她化名余秀莲,并沿用多年。 49后,新时代拉开了序幕,生活随之安定下来,很多关心她的领导和同事看她孤身一人,给她介绍过很多对象,但她最多是碍于情面,跟对方见上一次两次的面,然后就没了下文。 余初夏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总感觉心里藏着一个更耀眼的人,不管多么的优秀帅气健康的同志,在那个人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为此,她曾多次找机会打探过他的消息,但所有人告诉她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廖文克是个败类,汉奸!” “这个狗东西45年之后销声匿迹,估计是已经死了。” “……” 时光荏苒,1981年的年末,余初夏迎来了自己退休的日子。 她孑然一身,住在干休所分配给她的房子里,偶尔看看报,练练字,参加一下离休老同志的活动。 本以为,这一生将会一如既往的这样过下去,坐看日升日落,祖国的日新月异。 没想到,1982年春节过后的一天,两个意外的客人搅动了她的平淡生活。 那一天的早上,她出门遛弯,干休所传达室的同志告诉她,有一对老夫妻来找她,还问她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余初夏? 余初夏? 这个将近半个世纪不曾在生命中出现过的名字,让她很有种梦回38的感觉。 但她万万没想到,当她见到那对老夫妻的时候,40多年前的旧事真的扑面而来。 那对老夫妻,年龄比她略大一点,其中的丈夫腿脚不方便,老伴脸上有疤,但乍看之下依稀可以看得出来,年轻时候是个大美人。 “您二位是……” “初夏!初夏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我是哥哥呀!我是余向阳!这是你嫂子顾子萱啊!” 站在余初夏面前的这对老夫妻,的确就是余向阳和顾子萱。 1938年,他们刺杀廖文克的事情暴露之后,众所周知的是他们两个惨遭活埋,就此死去。 但事实上,廖文克开的那几枪虽然把他们打伤了,但并未伤及要害。 而且廖文克踉跄冲到他们面前之后,用极快速度在他们身上钉了几根金针,让他们得以闭住气息,看上去就跟死掉了一样。 次日一早,许强同志带人把他们从地下挖出,又按照廖文克交代的特殊方法将他们唤醒,最后把他们送出济南,也去了根据地。 多年来,他们夫妻俩平静的过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日子,无波无澜。 1982年年初,余向阳身体出了点问题,来济南的大医院就医。住院期间,在报纸上的离休人员春节团拜会的新闻照片上,看到了余初夏的影子,这才多方打听,找到了干休所。 惊闻当年真相,余初夏豁然想到,或许多年来对廖文克的认知都是错误的。 于是她再次提交申请,要求彻查廖文克的问题。 数月之后某一天的上午,相关同志通知她,廖文克同志的档案经上级领导批准,得以部分解密。 在这间被阳光照得格外温暖的办公室里,余初夏通过对面那名中年人的详细讲解,看到了一个跟她印象之中完全不一样的廖文克。 “后来呢?除掉薛彪之后,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的事情,因为牵扯到其他一些同志,暂时还没有获准解密。不过余主任,如果您想了解的话,我可以大略给您讲一讲。” “好!” 为了除掉薛彪,廖文克编造了一个国民政府特派员即将抵达济南的假消息。 但事实上,国民政府的确派了一名特派员来到了济南。 这个人余初夏也认识,代号逢春的白南春。 白南春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来了廖文克的初恋,那位名叫宁新霁的小说作家。她希望通过宁新霁接触到廖文克,近距离刺杀。 宁新霁的出现,一度把廖文克拖入被怀疑的泥潭,但好在廖文克巧妙化解了一次次被质疑的危机。 恰恰相反,他扶持宁新霁在他名下的大酒店,张罗起了一个叫做新霁下午茶的长期活动,以宁新霁的小说为主题,网罗了一大批特务机关、省市两级公署要员的家人,如余初夏的理发店一样,从这些人的口中获取了大量的情报。 新霁下午茶维系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毁于白南春之手。 这是因为白南春持续多年的刺杀,始终未能真正伤害到廖文克,愤怒的白南春暴露了。 其间详情有待解密,中年人唯一可以告诉余初夏的是,新霁下午茶的暴露,连累范红美同志一起暴露。 彼时范红美逃生无望,为了避免她遭受敌人的折磨,廖文克当众亲自动手,把一柄刺刀刺进了范红美同志的心脏。 此后一段时间,济南日军营地里多出来一道快如闪电犹如鬼魅一般的影子,一整队一整队的小鬼子被杀。 导致小鬼子侵略中国以来,第一次出现了逃兵浪潮。 有传言说,这个事情是廖文克干的。 当然,没有证据。 那时候,廖文克的原配大太太韶沁舒,带着部分产业转移到了济南,与廖文克生活在一起。 大约是在45年的四五月份,曾经有人看到过,廖文克陪同韶沁舒去医院做产检。 不过,没等到孩子出生,廖文克在小鬼子投降前夜暴露了。 这就是为什么一直都在传,他已经死掉的原因。 因为惊闻他的真实身份,全山东的小鬼子特务机关集体震怒,掀起了疯狂抓捕廖文克的行动。 没有人知道确切结果,也可能他没有被抓住,也可能他在抓捕过程之中牺牲了,总之,没有确切消息表明他的归宿。 当然,也有传言说,他49后被光头带走了,还有人说,五几年的时候,在国外某处秘密监狱的牢房见过他。 知道廖文克真实身份的人,都希望其中某一种传言是真的。 希望他还活着。 听完中年人的简要介绍,余初夏沉默了很久:“那他真名叫什么?这个可以告诉我吗?” “这个可以,上级领导特意交代,廖文克同志长期潜伏在敌人的心脏之中,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无名英雄。或许他的故事在很长时间之内都没办法公之于众,但他的名字应该被人们记住。” “他的名字,叫做……张霜!” “对了,还有一个特殊情况,余主任或许也会感兴趣的。” 中年人站起身来,在标着“廖文克”字样的文件架上数以百计的档案之中找出一个薄薄的档案袋,从里面取出来一张照片,送到了余初夏的面前。 这张照片很老很老,略有缺损,而且已经严重泛黄。 照片上,是四个人的合影,一对青年男女,每人怀里都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 看那两个婴儿的模样,应该是一对双胞胎。 “这是……” “这是拆除司里街廖文克老别墅的时候,在地下室的角落里找到的,照片上的男青年,是张霜同志的亲生父亲张猛,女青年应该是他的亲生母亲唐晓霜。” “?” 余初夏愣了一下:“怎么会有两个孩子?” 中年人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是因为张霜同志还有一个孪生兄弟。” 余初夏捏着照片的手忍不住微微一颤:“廖,文,克?” “是的,张霜同志之所以跟廖文克长得一模一样,就是因为他们俩本来是一对孪生兄弟!” “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他们兄弟在襁褓之中就被分开了,一个留在了廖家,一个被张猛带回了泰安。而时代的洪流,让他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又在多年后让他们重新见了面。” “我们不清楚张霜同志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真相,又或者他是后来发现了这张照片才发现的,据曾经在张霜同志身边工作过的人回忆,大约是在45年的三四月份,张霜同志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日整日的不肯见人,偶尔还会听到他在里面歇斯底里的叫喊。” “而在那之前,他的确进过一次地下室。” “为了我们的今天,张霜同志亲手手刃了自己的亲兄弟,我们难以想象他在获悉真相之后,心情到底有多么的沉重和痛苦,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凭借着强大的意志,战斗到了我们有实际证据佐证的最后一刻!” “……” 许久之后,余初夏辞别中年人。 在1982年的这个秋天,终生未嫁的她,不知不觉之间来到了宽厚所街那间早已改作他用的理发店门口。 徘徊心头43年的谜团终于部分解开了。 沐浴在温暖的夕阳里,余初夏想起年少时遇见的那个他,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