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这天晚上的封锁范围东至山水沟,西到半边店街,北起趵突泉,南到济南外城南圩子。 按照他们对外宣称的口径,原则上一概是许进不许出,至于封锁的理由,谁问都是为了抓捕齐鲁大学的学生林强。 所以从明面上看,的确很难判断得出,这次封锁可能跟电台有什么关系。 不过,从鬼头来电之中听出弦外之音的杨文,已经不敢做任何奢望,撂下电话之后,立刻回到楼上,把藏在阁楼里的电台找出来,找了一个行李箱装进去,时刻准备着跑路。 而在隔壁的西双龙街,陈老师也紧张了起来,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时间这么晚了,外头又被鬼子封锁了,你还出门做什么?” “不出门不行啊,我怀疑鬼子今晚醉翁之意不在酒,抓那个叫林强的学生未必是真,借机地毯式搜索电台才是真。” “不至于吧?整个济南都在鬼子控制之下,他们真想搜索电台的话,何至于用上这种声东击西的招数?” “问题是我不敢赌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呃,你不是早早的把电台藏起来了吗?” “是啊,我把电台藏在广智院了,可广智院也在鬼子的封锁范围之内,太不保险了!我得去把电台取回来,看看有没有可能转移出去!” “……” 同一时间,开往青岛的火车已经开门迎客。 站台上全都是行色匆匆的旅人以及前来送行的亲朋好友。 一路平安、到了来个信儿的嘱托此起彼伏,还有一对小情侣躲在角落里抱在一处抹眼泪,搞得气氛犹如生离死别一样。 “三儿,虽然我知道你看见我就要出差了,心里其实美得冒泡,但我还是谢谢你来送我。” “还有澜澜,我走这几天,晚上不要太想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 廖文克穿着黑色的风衣,拄着文明杖站在车厢门前,用轻佻的语气调侃着来送行的余初夏和高澜。 余初夏啐他一口:“如果你再不回来了,我心里才美呢!” 高澜咯咯笑了起来:“老公,你跟初夏哪次见面不掐架,我都觉得那天肯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此时吉野少佐微笑着走上前来:“廖桑,渡边小姐风寒未愈还在住院,老师实在脱不开身,拜托我一再向您致歉,并祝愿您此行顺利,早日归来!” “感谢机关长,也谢谢吉野君亲自来送我。” 廖文克看了一眼他背后的空空如也:“对了,酒井君呢?今天白天还看见他在后院库房那边晃悠呢,怎么没有过来?有事?” 吉野少佐抿抿嘴唇:“酒井君今晚有个行动,去抓捕一名带头抵抗皇军的学生去了。” “?” 廖文克挑挑眉梢:“只是一个学生而已,还需要劳动酒井君亲自出马?行动队的丁志疆干不了?” 吉野少佐苦笑:“丁队长是什么人,廖桑应该比我更清楚。” “有道理。” 廖文克咧嘴笑了。 这时有列车员小心凑上前来,提醒火车到点了,廖文克跟大家挥手作别,在常震搀扶下登上了火车。 伴随着悠长的火车汽笛声,这列火车缓缓启动,东行奔赴青岛方向。 余初夏扫一眼远去的火车尾巴,抬手扇了扇怼在鼻子前面的煤烟味儿:“澜澜,狗男人已经走了,晚上没事吧?前几天有人送我那儿几箱葡萄酒,好像不错的样子,今天咱俩回去一人一瓶吹了它呗?” 高澜摇摇头:“我倒是想,可我晚上还有事呢。” 余初夏愣了一下子:“这都晚上9点半了,你怎么还有事啊?” “本来是应该没事的,谁让我笨,白天上班的时候没把该忙的事情忙完呢?吉野少佐,我急着回特务机关,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把初夏送回去啊?” “高副课长客气。三姨太,我车在那边停着呢,您先请!” 吉野少佐殷勤相邀,余初夏跟他也算是比较熟悉了,说了声麻烦吉野少佐,又嘱咐高澜多注意休息,当即去上了吉野少佐的车。 车子原地调头,驶离站台。 余初夏眼角余光却是透过车窗留意到,有一个年轻的小鬼子在她跟高澜分开后,快速来到高澜面前,请高澜朝反方向走去。 “?” “那个小鬼子不就是酒井英夫吗?” 余初夏认识他。 1938年3月底4月初的时候,她有个重要情报需要传递出去,正是酒井英夫这家伙以保护她的名义,跟块黏黏胶一样守在她身边,害她绞尽脑汁想破脑袋才找到办法,把情报顺利传递给陈夫人。 不过,吉野少佐刚刚明明说酒井英夫今晚去抓一个抗日的学生了,而且高澜也说她要回特务机关的。 一个应该在外行动,一个应该回办公室伏案,这两个人怎么汇合在一处了? 直觉告诉余初夏,这里头有事。 “吉野少佐,好奇问一句,酒井太君今晚去哪儿抓学生了?危险吗?” “三姨太您怎么会好奇这个?哦,对了,您跟酒井君也是认识的对吧?” 吉野少佐握着方向盘,在观后镜里瞄了余初夏一眼:“他今天晚上去齐鲁大学那边抓学生了,学生嘛,眼神清澈脑子愚蠢,抓他们这种人一抓一个准,不危险的。” “那倒是,酒井太君那么能干……” 余初夏咯咯笑着,夸了酒井英夫一句,一颗心却是悄悄下沉。 齐鲁大学?那不就在药王庙街附近?鬼子今晚该不会是去搜查军统济南站的电台了吧? 而且,红党的陈老师好像就住在那附近吧?他会不会有危险? “吉野少佐,您待会儿忙吗?不会也跟澜澜一样也还有工作吧?” “没有,我待会儿要去医院看望渡边小姐。您应该听廖桑讲过,她的父亲渡边机关长,是我的老师。” “听过,廖文克跟我讲,机关长就像是一位严父一样,一直指引着吉野少佐您的前进之路。” 吉野少佐听到这句话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腰板:“是的。三姨太,您问这个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 “其实没什么事,廖文克去了青岛,澜澜又要回特务机关加班,今晚没人陪我聊天,我想着不如趁此机会去串个亲戚,想着吉野少佐方便的话,一会儿等我回家带上点礼物,送我过去一趟。不过还是算了,太麻烦吉野少佐了。” “三姨太客气了,不麻烦的。您那个亲戚家住在哪里?” “他住西双龙街。” 西双龙街?这条街也在酒井英夫今晚下令封锁戒严的那片区域内吧? 出于职业敏感,吉野少佐谨慎开口:“三姨太,您还有住在那边的亲戚呢?不过我怎么记得廖桑说过,您好像是孤女,已经没什么亲人了呢?” “是啊,我哥跟我嫂子没了之后,这个世上我再没有亲人了!所以谁对我好,我就拿谁当亲人。我这个姐姐原来是我理发店的常客,在我过得最难的时候,给我吃的喝的,还宽慰我往前看好好活着……对了!去年酒井太君还见过我这个姐姐跟她男人呢!” “原来是这样。” 吉野少佐心头一松,既然酒井英夫去年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三姨太的这门亲戚了,还能容她亲戚活到现在,说明没什么问题。 他没再多想,开车载着余初夏先去了宽厚所街的旭日理发店,稍稍停了停。 余初夏回了一趟理发店后院,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两个硕大的木头箱子,看着走路都有些吃力。 吉野少佐赶紧下车,帮忙接了,小心放进了后备箱。 “三姨太,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沉?” 余初夏一阵急喘气,没有开口回答,而是直接把两个木头箱子全都打开在吉野少佐的眼前。 每个箱子里,都摆着四瓶包装精美的葡萄酒,还都配备了开瓶器、高脚杯。 “三姨太,这是您给您那个姐姐带的礼物?” “准确的说,其中一箱是给她带的,另外一箱送给您。” 吉野少佐大感意外,连声拒绝:“这可使不得,我不能收,您还是……” 余初夏小手一挥:“不收就是不给我面子!您看吉野少佐您跟我家廖文克是老朋友了,他在特务机关上班,还得靠您多多照顾呢!他一个做男人的粗枝大叶,不知道跟朋友分享,我做女人的不能不懂事呀!吉野少佐就当给我面子,带回去品尝一下。” 她这话说得,让吉野少佐着实不好拒绝,只能苦笑着收下。 女人果然是感情动物,几个月前的时候,三姨太还追着廖桑喊打喊杀,现在都会替廖桑维护同事关系了…… 半个小时后,吉野少佐开车把余初夏送到了正觉寺街西口,再往前就是鬼子今晚临时加设的哨卡了。 余初夏一脸惊奇,瞪圆眼睛看着前方:“怎么回事?前边把路堵上了呢?” “今晚皇军在这一带有行动,临时封锁了。三姨太,我不方便送您直接到西双龙街了,您看您自己过去可以吗?” “那行吧!谢谢吉野少佐,麻烦您帮忙开一下后备箱。” 余初夏下车去后备箱里拎了一箱子红酒出来,吉野少佐看看给他留下的那一箱,招呼了哨卡上一个小鬼子过来。 “怎么称呼?” “报告吉野少佐,我叫秋山健。” “秋山君,这位是特务机关最高经济顾问廖文克廖桑的三姨太,要去西双龙街串个亲戚。她带的礼物十分沉重,麻烦你帮忙送三姨太过去吧!” “哈伊!” “这怎么好意思?” 余初夏客气了一下,把木头箱子交给秋山健的同时,又掏了几块大洋装进他口袋里:“辛苦秋山太君,这点钱您留着喝酒。” 秋山健心花怒放:“不辛苦不辛苦,谢谢三姨太!请您前面带路吧!” “秋山太君这边走……” 此时西双龙街的一处民居院门背后,陈老师拎着一个半新不旧的行李箱,呼哧呼哧的大喘粗气。 门外,有一队鬼子吆三喝五的跑过去,听着动静有些气急败坏。 陈夫人接过行李箱,小声开口:“怎么了?” “外头满街都是小鬼子,我找了三个出口都没能顺利把电台送出去,还差点被他们抓现行。” “啊?不是说抓学生的吗,怎么还抓你?” “现在我越来越确定,鬼子今晚的封锁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抓学生只是一个幌子,而真正的目标是军统济南站的电台!” “军统济南站的电台不是在药王庙街附近吗,怎么还抓到咱家这一带了?” “鬼子并未锁定军统济南站电台的准确位置,所以才大面积封锁的呀!” 陈老师分析的没错,其实这就是酒井英夫白日里给高澜所说的“融合”。 以抓捕抗日学生的名义,在这一带进行大面积封锁,可以对电报员有一定的迷惑作用,令其哪怕留意到了封锁,也不会往电台的方向琢磨,因此不至于临时转移电台。 总体来说,酒井英夫的这个融合计划是成功的,持有军统济南站电台的杨文正是因为没有把危险信号往自己身上想,处境才变得极其被动起来的。 此时的杨文,已经在小鬼子的搜索之中不得不离开原来租住的民房,四处藏匿,并已有过数次跟小鬼子的搜索队伍擦肩而过的经历。 多亏他机警,才借助这一带民居复杂的布局,一次次躲过去。 然而,好运气终究有用光的时候,此时的他正在某条胡同里拎着装了电台的箱子沿街狂奔。 而在他背后,一队小鬼子一边放枪一边追逐。 隔壁的几条胡同里,另有另外两支小鬼子的队伍,正循着枪声向他所在胡同汇聚。 陈老师那边之所以能够顺利躲过小鬼子的追逐,恰恰是因为他家位置距离杨文所在的胡同不远,而追他的那队小鬼子听到了枪声,才杀奔杨文所在胡同的。 “老陈,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办法,咱先进屋坐下歇会儿,再想想还有什么其它办法吧!” “也只能先这样了。” 陈老师点点头,准备跟陈夫人回屋。 就在这时,院门忽然被敲响。 夫妻俩脸色一变,陈夫人把装着电台的行李箱临时放进厨房,问了一句谁啊,上前开了门。 门外,赫然站着一个小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