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林强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自打他参与抗日活动的那天起,他就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可能会被抓捕,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我刚刚开始参与而已,甚至都还没有为抗日大业做出一点点实质性的贡献啊! 怎么现在就要被抓了呢? 我如果被抓了,还怎么抗日? 青年一把扣住他手腕,脸色严肃的就像是句号还没画完整的下雪天:“我说小鬼子来抓你了,你快跟我走!” 林强被动的被他拉着走了两步,脑袋忽然一个激灵,硬生生的刹住脚步:“等等!你是谁?你怎么知道小鬼子来抓我了?”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刚才在学校门口看见小鬼子拿着你照片,四处问你在哪儿!” 青年话音刚落,林强眼角余光接着留意到二三十米外的一个路口上,有两个扛着长枪的小鬼子正捏着一张照片,拦住两个路过的女学生问东问西。 毕竟是不曾经历过真正的血与火考验的热血小青年,林强见到这一幕,脸色骤变,全身上下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 青年连声催促:“林强,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我走!” 林强深吸一口气:“大哥,不管你是谁,我都谢谢你及时的提醒!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小鬼子要抓的是我,我不能连累你跟我冒险!” 他猛地甩开青年的手,撒开脚丫子就跑。 青年有点急眼,叫一声林强,又追着他背影跑了两步,但他两条大长腿一经甩开来,跑的跟飞一样,转眼间就已经跑进了前方的校工办公室区域。 那是一片平房,统称叫做校工办公室,实则分储藏室、工具房、杂物室、修理间、休息室等等,当然还有油印室,也就是林强晚上偷偷去油印抗日传单的地方。 总之,那些分门别类的房间,都是按需建造的,因为缺乏总体布局规划的缘故,所以分布比较零散和琐碎,布局比较复杂。 外人贸贸然来到这片区域,怕是连北都找不到。 林强认为自己深入这片区域藏起来,一定能躲得过小鬼子的搜捕。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刚刚冲进一条小夹道,准备进最里面的修理间藏一藏的时候,背后猛地传来两声断喝。 “站住!举起手来!” “林强,你跑不掉了!” 林强眼前一黑,差点没一头栽地上。 他两腿哆嗦的筛糠一样,颤颤巍巍的转回身去,就看到两个小鬼子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还有他们手里端着的两杆长枪的枪口,此时此刻正对着他的身体。 恐惧难以控制的缠绕在林强周身内外,但一腔爱国热情却是被恐惧点燃。 他忽然一把抄起夹道边上靠着的一杆扫帚,然后大叫一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准备跟这两个小鬼子拼了。 小鬼子八嘎八嘎的大叫着拉响枪栓,准备开枪射击。 一道人影抢在他们扣动扳机之前摸到他们背后,抡起木棍打晕了其中一个,另外一个错愕回头,瞠目结舌的喊了一声纳尼,紧接着也被打晕了。 林强望着刚才让他跟着走的青年,错愕开口:“大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回来,你就死定了!” 青年箭步走上前来,再次抓住了林强的手腕:“这里不可久留,赶紧跟我走吧!” “……” 林强其实仍然有点抗拒跟他走。 年少轻狂的自尊,总让他感觉自己的事自己负责,自己惹得麻烦也要自己扛,怎么能假手于人来解决? 但青年刚刚打晕两个小鬼子的两棍子,在他的尊严硬壳上砸开了裂缝,让他很有一种跟青年在一起,就会很安全的感觉,于是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跟上了青年的拉扯。 “大哥,咱们去哪儿?” “你们整个学校都不安全了,咱们先离开校园,然后再想办法!” “好!” 两人一前一后绕开那些拿着林强照片满校园打听的小鬼子,出了齐鲁大学的校门,又故作镇定的穿过新建门进了济南外城。 此时稍稍恢复正常思考能力的林强建议,沿圩子城墙根一路向东,先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但没等他们俩迈开脚步,就有几辆边三轮摩托车沿着圩子城墙根一路西行,大呼小叫着让林强束手就擒。 于是林强果断放弃了东行的计划,跟着青年向西跑了一段,随后向北扎进了南新街…… 十分钟后,一辆边三轮摩托车沿着中新街呼啸而过,后面跟着十几个警察一路狂奔。 路西西新街的一个小胡同口上,林强跟青年悄悄瞄着他们那帮人的背影,没见有丝毫回头的迹象,双双松了一口气。 青年拍拍林强肩膀,示意他跟上,随后带林强在小巷子小胡同之间钻了几趟,最终翻墙进了一户家中没人的院子:“暂时躲过一劫,小鬼子这会儿没回头,一时半会儿不会追到这边了!歇会儿吧!” 林强靠在墙根处,呼哧呼哧喘了一阵大气:“大哥,谢谢你!今天要不是有你带着我,我现在可能已经被小鬼子抓起来装车拉走了。” 青年摆摆手:“不用谢,你们共党抗日救国杀小鬼子,我能帮上你是我的荣幸。” 林强愣了一下:“我不是红党。” “知道知道,你们红党有纪律,不能随便对外透露身份,我理解。” “大哥,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是红党。” 青年板起脸来:“林强,你再这样说就没意思了。我都听那帮小鬼子打听你的时候说了,你经常带领手底下的同学们张贴抗日标语散发抗日传单!说实话,我特别佩服你们这些人。正是因为有了你们,咱们中国才有希望!” 林强听他这么说,心里热乎乎的,还有点不太好意思。 就好像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得到了大家的赞扬一般。 “大哥,还没请教你怎么称呼?” “我叫王铁明。” 林强跟着王铁明躲了起来,执行抓捕林强任务的小鬼子哪里肯善罢甘休? 于是小鬼子们立刻召集附近的警察,把周边大片区域全都包围了起来,许进不许出。 “先生,前面过不去了,我只能送您到这儿了。” “?” 青龙街东首路口上,一辆黄包车就地停下,司机不好意思的回过头去,跟坐在车上的杨文交代了一声。 “怎么回事?” “先生,前面路口有皇军和警察联合封锁,许进不许出。我要是送您过了前面的关卡,再想出来就难了。您看您还剩最后半条街的路,走回去也没几步,就当行行好,在这儿下车吧?” “!” 杨文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他是国民政府军统济南站的电报专家,刚来济南的时候,在商埠区落脚,并借着在崇华洋行的工作打掩护,使用电台与外界保持联络。 不过日军济南特务机关电讯课的信号监测车整天跟着他的电报信号走,几个月下来,逼得他不得不带着电台接连更换住处,最后在中新街租了一处民房的二楼作为临时住所,并在有需要的时候,在阁楼里使用电台对外联络。 听闻鬼子和警察联合封锁,杨文内心里闪现的第一个怀疑是:我暴露了!我电台暴露了! 他故作镇定的开口:“好端端的,怎么封锁了呢?” “听说是皇军抓捕齐鲁大学一个带头抗日的学生,一不留神让那个学生跑进了前面那片区域,皇军就联合了警察把整片区域封锁起来,说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搜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 杨文心头稍安,不动声色的下车、支付车费,然后慢条斯理的拎着公文包横穿路口继续前行。 半边店街西口的哨卡上,有一个老头拖着一辆板车准备出哨卡,被两个小鬼子持枪拦住。 “太君,我老婆子病得不行了,我得送她去医院。” “回去!今晚戒严,许进不许出!” “太君,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抓一个学生才戒严的,你看看我,我都这把年纪了,肯定不是学生啊!求求您开恩放我出去吧!我能熬着不出去,我家老婆子熬不住了呀!太君……” 其中一个小鬼子举起枪来,叭的一声扣动扳机,近距离打爆了板车上那个老太太的脑袋:“现在她也可以熬着不出去了!” 老头哀嚎一声老婆子,扑在板车上嚎啕大哭。 哨卡上的小鬼子看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都笑出声来。 旁边几个警察附和着夸了一阵太君好枪法,随后上前连劝带吓唬的把老头赶走了。 “你的,瞎看什么?要进赶紧进,不想进的赶紧滚!” “进进进,我这就进……” 旁观了老头老太太遭遇的杨文,恨得牙根都痒痒,但他考虑到自己的电台还在出租房里,而且今晚还有发报任务,面对小鬼子的呵斥,一声都没敢多吭,低眉顺眼点头哈腰的通过哨卡,沿药王庙街东行,奔前面的中新街方向。 路口上的所见所闻,让杨文确认鬼子这么大张旗鼓的封锁这片区域,与他无关与电台无关,真的就是为了抓捕一个抗日学生。 而一般情况下,既然这片区域已经有了抓捕行动,特务机关的信号监测车应该就不会来这边晃悠了。 那么今晚应该可以遵照站长鬼头的吩咐,正常准点发报吧? 晚上九点钟,商埠区大批商铺陆续打烊休息。 鬼头关了首饰店的门,背着小手沿路向东。 “桂老板,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是啊,打烊后刚想着吃口饭歇下,发现前几天买的佐餐豆腐乳没有了,这饭吃起来没滋拉味的太难受了!这不,我去东边酱菜园子一趟,多买点回来留着!” “桂老板讲究人,我吃饭没菜的时候,有撮咸盐就能对付一顿。” “崔老板见笑了!您忙……” 鬼头跟隔壁杂货铺的崔老板打过招呼,继续一路向东。 他其实压根不吃豆腐乳这类发酵腌制的豆制品,所以他真实的目的地也不是东边的酱菜园子,而是经五小纬六路路口。 那个路口上的电话亭,是国民政府军情处济南站早就废弃的匿名联络点,他率队抵达济南之后,又被红党方面把那个联络点拾了起来,时不时的给他传递一些危及军统济南站的情报。 久而久之,鬼头养成了每天都抽空去看看那个电话亭的习惯。 虽说九成以上的时候,那个匿名联络点都保持着缄默状态,但万一有红党藏在那儿的情报呢? 毕竟,事实已经证实,红党方面传来的情报真实确实,哪怕他打心眼里瞧不上红党那帮人也不得不承认,没有红党仗义情报支持,军统济南站在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可能已经被日军特务机关瓦解好几回了。 “?” 抵达目的地之后,鬼头懵了。 路口上的电话亭呢?怎么没了? 照这么说,我跟红党之间唯一在用的联络渠道就这么断了? 妈的!谁他妈坏我好事? “千万别他妈让我知道,这是谁下令拆的我的匿名联络点!” 鬼头怀揣把拆电话亭的人千刀万剐之心,恨恨咬了咬牙,准备先回店里,再考虑考虑要不要跟红党重新联系上,要怎么样才能跟红党重新联系上。 但在他即将转身离开的刹那,他忽然留意到,电话亭原位置旁边的墙上,有一个粉笔划出来的圆圈。 鬼头心中一动,佯装醉酒,晃晃悠悠的走到那面墙壁前面,借着装出来的当街小便的样子,仔细观察了一下眼前的墙壁,并最终在墙缝里找出来一张小纸条。 他回到首饰店的后院堂屋,打开纸条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脸色不禁骤然一凝,赶紧抓起话筒,打了一个电话。 此时杨文早已经顺利返回住处,并已经吃完晚饭,等着到了晚上约定的时间开始发电报。 楼下忽然传来房东太太的招呼:“杨先生,有电话找你。” “谁找我?” “说是你远房三叔。” 我哪儿有三叔?所谓三叔是站长有紧急情况联系我,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用的称呼。 杨文浑身一凛,火速跑下楼去,抓起了撂在桌上的话筒。 “三叔,您找我?” “我上回给你的那个手电筒你先别用,我刚听人说,那个手电筒漏电,碰一下就可能电着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最好也别留着那玩意了,找个东西包好了给我送回来吧!” “!” 杨文明白,鬼头这个电话意思是,电台暴露了,一旦启用就可能被进一步锁定位置,进而被破坏,还可能连累他本人被抓。 “三叔,我今天给你送不回去。” “咋了?” “皇军把我住的这一片封锁了,许进不许出。” 电话那头的鬼头沉默了一下:“那你准备准备,我过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