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了一晚上的北风已经停了，但雪还在下。 　　 飘飘洒洒的雪花，给整个济南城添上了一身银装。 　　 老蘑菇拖着黄包车，一路跑到西双龙街的一处民居门口停下，随后搓着手敲响了院门。 　　 应门的陈夫人赶紧请他进去，招呼他去门边厨房里的火炉子旁边暖和暖和。 　　 老蘑菇拍落脑袋上落满的雪花：“嫂子，我就不进屋了！这会儿暖和过来了，一会儿再出门更冷！” 　　 “今天街上没什么人吧？要我说，这么冷的天，不如休息休息。” 　　 “人休息了，日子就不好过了，多拉一趟活儿，就能多赚一点钱呢！” 　　 老蘑菇歪着脑袋瞄了一眼堂屋方向：“陈老师不方便？” 　　 堂屋门窗紧闭，陈夫人又在门口望风，猜也知道陈老师正忙着。 　　 陈夫人点点头：“年尾了，你陈老师请了老李同志和小许同志过来，交代一些事情。” 　　 堂屋里，炉火正旺，茶水正暖。 　　 此时跟李茂祥、徐连成两人围炉而坐的陈老师转头望向徐连成：“最近几个月，济南的抗日热情非常高，尤其是小徐那边的抗日大同盟，我听说吸纳了一些新成员，还收到了好些加入申请呢！” 　　 “是有这么回事，抗日大同盟这边经过几个月的宣传，尤其是策划执行了几次针对鬼子的打击活动之后，在老百姓之间造成了一些不错的影响，不少人都希望能够加入我们的队伍，跟我们一起抗日打鬼子。” 　　 听了徐连成的介绍，陈老师点点头，给予了充分肯定：“这是好事，众人拾柴火焰高，抗日大业不是某一个人的事，大家齐心协力，才能把这事做成做好！”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越是这样，我们越要小心谨慎，尤其是在吸纳新成员之前，务必做好身份甄别工作，万万不可马虎。” 　　 徐连成心头微紧：“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李茂祥干咳一声开口：“济南这边暂时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不过我收到消息，说外地有些民间抗日组织遭到了敌人的渗透，幸亏发现及时，没有造成太过严重的损失。但教训是深刻的，咱们也要引以为戒啊！” 　　 “明白！陈老师放心，我一定会注意的。抗日大同盟在吸纳新成员这方面，一直执行非常严格的标准，任何人想要加入进来，至少需要经过三到四个月的考察，或者有可靠的同志推荐，以确保将那些妄图渗透进来的敌人，拦截在我们的组织之外！” 　　 “说到这儿，陈老师，我这里正好有一个准备发展进来的小伙子，想听听您的意见。” 　　 徐连成掏出一张照片递给陈老师：“这个小伙子名叫林强，今年二十岁，是齐鲁大学的学生。” 　　 “他过去几个月，一直组织同学，借用学校的油印机油印传单，择机散发，自费购买材料书写抗日标语，趁夜张贴，抗日热情非常高涨。” 　　 “我通过他们学校的一个老师认识的他，并且已经观察了他四个月的时间，确认他为人热情、诚恳、可靠，所以我想下一步跟他再接触接触，合适的话先发展他加入我们抗日大同盟，然后如果可能的话，再介绍他正式加入我们的队伍，成为我们的同志！” 　　 “您看怎么样？” 　　 陈老师端详着手里的照片连连点头：“是个不错的苗子，就照你说的来吧！不过我还是那个话，吸纳新成员的时候，务必小心谨慎，万万不可马虎！” 　　 这时陈夫人敲门走了进来，将一张纸条递到陈老师手里，交代了一句说是老蘑菇刚刚送来的。 　　 陈老师展开纸条看了一眼，眉头不禁一皱。 　　 李茂祥看他一眼：“怎么了？” 　　 “小余那边传来消息，说鬼子的电报信号监测车，这段时间又跟上了国民政府军统济南站的电报信号，昨晚差一点就能锁定电台位置了。” 　　 “是吗？军统济南站那帮人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过去几个月，要不是小余屡次三番从廖文克那个狗汉奸那里及时获取情报，又有咱们及时提醒，他们的电台都要被鬼子连端四五回了！” 　　 “谁说不是呢？” 　　 陈老师把纸条递给李茂祥：“最要命的是，军统济南站这次太会选地方了，居然把电台安排在了药王庙街附近。” 　　 李茂祥猛地抬起头来：“药王庙街？离你家这么近？” 　　 西双龙街的北口就是药王庙街的东口，两条街连着。 　　 考虑到“药王庙街附近”可能指的是路北的趵突泉一带，也可能是路南的西双龙街、中新街和半边店街一带，简直可以说军统济南站把电台安排在了陈老师家门口。 　　 卧榻之侧，尚且不容他人酣睡，更何况，这附近不但是陈老师的安家之所，还是红党电台的藏身之处！ 　　 这部电台，躲过了韩副渠时代的数次全城搜查，也躲过了日军进城后的屡次锁定，万一因为军统济南站把电台布置在了这附近而暴露，就实在是太冤了。 　　 也太危险了！ 　　 当日中午，陈老师离家出门，去了一趟经五小纬六路路口。 　　 该路口有一个电话亭，是国民政府军情处济南站原来使用的匿名联络站，鬼头为首的军统济南站进入济南之后，陈老师一旦收到对他们不利的情报，就用这个匿名联络站告知鬼头他们，帮军统济南站躲过了好几次擦肩而过的生死威胁。 　　 今天，陈老师准备故技重施，使用那个电话亭传递一下情报。 　　 帮军统济南站，也是帮自己。 　　 不过，等他赶到目的地之后，不禁瞪圆了眼睛。 　　 “几位小兄弟，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怎么把这个电话亭给拆了呢？” 　　 “上头让拆的。” 　　 “为什么呀？这个电话亭一直都用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拆它？” 　　 “我哪儿知道？上头让拆，我们有什么办法？” 　　 几个工人把电话亭拆除，还把下面的水泥基座一并敲成碎渣，铲起来装车带走，只留下一片空地，嵌在白晃晃的雪地上，格外扎眼。 　　 此时雪已经停了，地上积雪也在午间暖阳照耀下开始慢慢融化。 　　 但陈老师的心却是悄悄结冰凝固。 　　 这个电话亭，是他跟国民政府军统济南站隔空对话唯一的渠道啊！ 　　 “难道就这么断了？” 　　 “哪怕是容我传递出这次的情报之后再断也行啊！” 　　 “……” 　　 陈老师思来想去，最终在电话亭旁边的街角外墙上，用白色粉笔划了一个圆圈，并且给提前写好的情报添上一句话之后，藏在了圆圈旁边的墙缝里。 　　 本次情报，不但牵扯军统济南站电台安危，也可能会危及红党自己的电台安全。 　　 无论如何总要尝试一下，万一军统济南站的人发现电话亭被拆之后，也会跟他一样观察一下四周，能够看到他留下的圆圈呢？ 　　 “尽人事听天命吧！” 　　 “我得先回去把我们自己的电台临时转移一下……” 　　 同一时间，高澜踩着黑色长筒皮靴，裹紧身上的棉衣，大步流星的穿过特务机关办公大楼旁边的夹道，走进了后院的库房。 　　 “信号监测车又出什么问题了？” 　　 几分钟前，库房这边有个电话打到她办公室，通知她下来一趟，她紧张她现在赖以工作的信号监测车，赶紧撂下手头上的工作跑了下来。 　　 一道人影从信号监测车的背后绕了出来：“车没问题，是我找你！” 　　 “酒井君？您这是……” 　　 “我怕隔墙有耳，所以才出此下策，请高副课长单独出来一趟。冒昧之处，还望见谅。” 　　 “原来是这样。” 　　 酒井英夫示意高澜跟他走进信号监测车背后的阴影处：“高副课长，机关长通知我今天配合你行动，不知道需要我怎么做？要不要提前做些准备？” 　　 “具体行动我还没有盘算好，只是有一个大致的想法。” 　　 “您可以先说说看。” 　　 高澜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是这样，过去几个月，军统济南站的电台屡次三番在我这边即将圈定其具体位置的时候逃脱，我这次好不容易再次锁定，电台大约是在药王庙街附近，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将其位置缩小到一个街区之内。” 　　 “但是，我比较担心旧事重演，军统济南站的电台再次消失，所以我想今晚做两手准备，一边利用信号监测车完成三角定位的最后一步，一边封锁药王庙街附近区域，全面搜查！” 　　 “不过我现在还没想到如何能够在不惊动对手的情况下，展开搜查。” 　　 “高副课长算无遗策，考虑周详，佩服佩服！” 　　 酒井英夫低头想了想，重新抬起来的双眸里闪出丝丝寒光：“不瞒高副课长，我在药王庙街附近正好有一次行动，或许可以跟您的计划融合一下。” 　　 “？” 　　 “酒井君那边什么行动？” 　　 “抓捕齐鲁大学一名带头抵抗皇军的学生！” 　　 药王庙街中段连着中新街的北头，沿中新街一路向南，再穿过南新街，出济南外城圩子新建门，就到了齐鲁大学。 　　 下午，今日最后一遍下课铃声在齐鲁大学的校园里响起，全天课程正式宣告结束。 　　 林强背着书包走出教室，在走廊里跟几个同学对了一下眼神，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色出去。 　　 十分钟后，在教学楼背后小花园的亭子里，几人聚首。 　　 “同学们，今晚11点老地方见！咱们继续出去贴标语！” 　　 “下雪了，天气这么冷，今天晚上咱们还去啊？” 　　 “就因为下雪了天冷，咱们才更适合出去。天气冷，警察局那帮狗腿子们上街巡逻的少，是咱们行动的好时机。更何况，小鬼子侵略咱们中国的脚步不停，咱们宣传抗日的步伐也不能停！天气冷点咱就不出去了？那还抗什么日？那不就是躺平了当个亡国奴吗？” 　　 “这倒也是！” 　　 “林强，你说得对！我们晚上继续！” 　　 傍晚时分的天气比之白日更加清冷一些，但大家听了林强的三言两语，抗日的热情再次燃烧起来，纷纷积极响应林强的号召。 　　 “那咱们说定了！大家先回去吃饭，晚上出门的时候多添件衣服！” 　　 “知道了，林强你也是！” 　　 有个女学生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开口：“林强，咱们回家顺路，一块儿走吧？” 　　 “我先不回家了！校工办公室今晚空闲，我想趁机去油印一批传单，今晚张贴标语的时候顺便带着，往沿街店铺的门板缝里放一放。” 　　 “需要帮忙吗？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校工办公室管理挺严的，我一个人过去比较方便，人多了容易露馅！” 　　 “行吧，那你忙完之后也出去吃点东西，天太冷了，饿着肚子出去贴标语可不行！” 　　 “放心吧！” 　　 跟同学们约好晚上行动之后，林强离开小亭子，转身走向校工办公室方向。 　　 冬天昼短夜长，此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 　　 尤其雪后室外气温较低，少有人在外活动，让齐鲁大学的校园更显幽暗冷寂。 　　 “谁？” 　　 林强沿路走了一段，忽然听到背后有树枝断掉的声音传来。 　　 他下意识的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循声望去。 　　 目光所及，十几米外的小树林中似乎有什么动静。 　　 然而，树枝断裂之声过后，那边一片静悄悄的，并无任何人回应。 　　 “难道是我听错了？” 　　 林强怀疑自己听错了，按照原路继续前行。 　　 不过等他走到校园西北角的校工办公室附近的时候，他不禁再次怀疑背后有人跟踪，因为又有轻微的异响在背后传来，明显不太正常。 　　 “谁在那儿？给我出来！” 　　 “……” 　　 回应依旧没有。 　　 林强深吸一口气，疾步冲到异响来处，想要一探究竟。 　　 然而，那里并没有人影，只有雪地上新近留下的一双脚印。 　　 林强只觉一股凉气沿着尾椎骨上窜直冲脑门。 　　 这到底怎么回事？谁在跟踪我？对方想要干什么？ 　　 一只手豁然从他背后伸过来，搭在了他的肩头。 　　 林强豁然回头，看到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站在他的面前沉声开口：“你就是林强对吗？小鬼子派了人来抓你，你快点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