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月10日上午9点半钟,新旧省座交接仪式在省公署正式举行。 SD省公署正式告别马亮,进入唐杨笃时代。 渡边度亲自出席交接仪式,并代表特务机关发表讲话,会场掌声此起彼伏。 廖文克留意到身边的余初夏短短半小时内看了七八次手表,猜到她可能有事:“三儿,是不是不舒服?” “有点,不太适应这种场合。” “坚持坚持,整个交接仪式不会太久,按照流程走的话,上午11点之前应该就能结束。” “哦……” 余初夏神情自此果然松弛了一些,让廖文克越发确定她有安排,而且是在11点之后。 那么,什么样的安排? 廖文克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 大概是临近年关的原因,日军忙活一整年下来,也都有些疲惫了,所以特务机关这边的很多行动有所收敛,导致有价值的情报不是太多,因此他最近去旭日理发店的次数随之有所缩减,对余初夏的动向了解不是太多,想要凭空猜测余初夏相关的事情不是太可能。 虽说余初夏经过过去将近一年的锻炼,也算是“学有所成”,偶发意外状态应该也可以自行应对,但今天面对眼下的情况,廖文克还是有些莫名的焦虑。 “廖总顾问!” “麻副队长,新官上任感觉怎么样?” “感谢您的提携、提醒与帮助,我跟行动队的队员们喝了一顿大酒之后,已经混得比较亲近了,对于后续顺利开展工作,我比较有信心。” “好好干,有机会的话,我祝愿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托您的福!” 麻六今天也来了,交接仪式结束之后,他捡了个廖文克身边有空的机会凑上前来,有事没事打个招呼。 隐约听出廖文克暗示他可能还会坐上队长职位的意思,他心花怒放,恨不能当场给廖文克磕一个。 此时已经是上午11点一刻,余初夏看手表的频次再次高了起来。 廖文克主动开口:“三儿,如果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休息。” “也行!” 余初夏求之不得,忙不迭的应下。 麻六献殷勤:“廖总顾问赏脸给个机会,让我送三姨太回去可以吗?” 余初夏抢先开口:“不麻烦麻副队长了,我出门叫个黄包车就可以了。” “那好吧!路上注意安全。” 廖文克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小巧的手枪递过去。 余初夏不禁一愣:“给我这个干什么?” 廖文克抿抿嘴唇:“这个还能干什么?放手边上防身呗!” 余初夏心头莫名有些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小心哪天你惹我,我一生气就把它掏出来叭勾了你!” 廖文克眯起双眼:“那你争取少让我惹你!” “走了!” “快点走!” 目送余初夏去给唐夫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身离场,麻六的心不禁一阵乱蹦。 草根出身的他,以前只是没有靠山可以巴结,不是不会巴结,所以他很自然的想到,廖总顾问没有同意他送三姨太回去,不是不需要,而是觉得彼此还没熟悉到可以放心让他去送的地步。 那么这样就不送了吗? 当然不能! 必须送!悄悄的送! 只需要在送到目的地之后,不动声色的在三姨太面前露一小脸,让她知道他送了,他这番巴结的心意就一定能传递到廖总顾问那儿! 时间长了,廖总顾问总会看到我默默巴结的,不是吗? “廖总顾问,您先忙,属下就不打扰了。” “麻副队长客气,一会儿庆祝宴会上多喝两杯。” “好的,属下告退……” 常震在麻六离开之后走上前来:“老板,麻副队长很积极上进嘛!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廖文克笑笑:“以前没他的机会,当然看不到他。现在给他机会了,他肯定是要拼命表现的。” “那倒也是……” 常震忽然瞪圆眼睛:“咦?这家伙怎么遛了?不等着一会儿庆祝宴会上喝酒了?我听说唐省座今天备得酒不错!” 廖文克眼神微微闪亮了一下:“可能是去送美女回家了吧。” 此时的省公署大门外,麻六已经拦下一辆黄包车坐上去。 “先生,您去哪儿?” “跟上前面那辆黄包车!” “好的!” “别跟太紧!注意别让对方发现你在跟着!要是让对方发现了,你他妈小心老子毙了你!” “呃……是是是……” 黄包车司机暗叫倒霉,一边让老子跟一边又让老子别跟太紧,你他妈到底要闹哪样? 余初夏搭上黄包车之后,一度想要回旭日理发店,把逢春拜托她保存的电台带上,但再三斟酌之后,最终还是放弃了。 电台放在她店里飞不了,但万一带出去跟人见面,遇上点什么问题的话,麻烦就大了。 反正是逢春姐安排来拿电台的人,应该也是抗日的,可以信得过,见了面确定好什么情况之后,让对方另找时间来店里拿电台也是一样的。 于是她让黄包车司机沿天地坛街一路向南,出南门再向南,到狱庙后街左转,不多时,就到了目的地。 路口,依旧是那个路口,就连路边的电话亭也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一年前的某个早上,余初夏跟逢春在此埋伏,一个负责出面把乘车上班的廖文克车子截停,把人引出特务们的人墙,一个负责择机朝廖文克开枪。 结果,枪开了,子弹被廖文克躲开了。 刺杀行动功亏一篑。 如今旧地重游,余初夏莫名唏嘘,最终走进了路口西北角的简陋茶楼。 这家茶楼,是当时她跟逢春坐等廖文克出街的地方,两人那天早上就是在这儿远远看着廖文克的座驾自东而来,才着手展开刺杀行动的。 她要了去年跟逢春用过的那张桌,又点了一壶茶,最后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11点42分。 不出意外的话,再有18分钟,就应该能见到逢春姐派来拿电台的人了,对吧? “?” “明明再往前走几个胡同,就到廖总顾问的别墅了,三姨太怎么在这儿就停下了?还进了旁边的茶楼?” “难不成三姨太要在这儿等着见什么人?” “妈妈呀,我不会是误打误撞即将看到不应该看到的什么事情吧?” “不行!不该看的坚决不能看,我还是赶紧走吧!” 麻六一路悄悄尾随余初夏来到这个十字路口附近,远远看着茶楼里的余初夏,越想越心惊。 尽管不可否认,廖总顾问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但万一三姨太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做呢? 又万一三姨太今天趁着廖总顾问被唐厅座上任的庆祝宴会牵制,偷摸出来见见某个不该见的人呢? 我他妈看见了,是告诉廖总顾问呢还是不告诉廖总顾问呢? 告诉了,廖总顾问可能会觉得在我跟前丢了脸,从此疏远我,乃至于把我的副队长撸了,赶我十万八千里之外去! 不告诉,万一哪天让廖总顾问知道我看见了没告诉他,那就是罪过。 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眼不见为净! 麻六很快做出抉择,当即准备转身走人,然而就在准备转头的刹那,他眼角余光忽然留意到,三姨太所在的茶楼里,有另外一个客人看着有些眼熟,好像以前在哪儿见过。 仔细看看……卧槽,那不是那谁吗? 麻六第一次见那人,是去年在济南医院,当时行动队送了一个已经被打死的军统去住院,故意放消息出去,吸引军统的人前来营救,以求能多抓几个军统。 结果,被吸引去了一个军统济南站的站长鬼头! 再后来,特务机关虽然长期通缉鬼头,但鬼头就像是鬼影一样消失在了济南的大街小巷,再也难觅踪迹。 而此刻坐在那个茶楼里的客人,虽说剃了颗秃头,但如果给他脑袋上填一些掉的一块块的短发,分明就是鬼头无疑! “妈的!鬼头来这儿干什么?他他妈万一伤了三姨太怎么办?” 麻六下意识的抓住了腰间的配枪。 不过他接着意识到,以他的身手跟鬼头硬碰硬纯属寿星佬上吊嫌命长。 于是麻六咬咬牙,悄默声的倒退一小段,找了个电话亭一头扎进去,给今日留守特务机关的酒井英夫打了一个电话。 “鬼头?国民政府军统济南站的站长?你确认没看错?” “确认!” “八嘎!” 麻六的确没看错,鬼头此时此刻的的确确就坐在那家茶楼里。 在罗盘日报上刊发寻人启事,联络电台持有者的法子,是逢春教给他的,但刊发启事之后能不能顺利联络上对方,联系上的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却是一个未知数。 所以鬼头今天上午10点钟多一些就来到了这家茶楼,随便找了一个位置落座,盯上了逢春告诉她的那个桌位,等着看看最终会来一个什么样的人坐那个位置。 他见过一个中年胖子在那个位置上喝了一壶茶吃了两块点心离开,还见过一个小开跟不知道谁家的大小姐在哪个位置上说了一阵情话离开,最后看到一个应该不足二十岁的少女孤身一人过去就座。 “难道是这个人?她就是电台持有者?” 鬼头躲一边,盯着少女的背影默默观察了好一阵,发现对方坐在那儿,多少有些坐立不安心神不宁,一直在悄悄观察四周环境以及进进出出茶楼的人。 而且,眼看着时间快要到12点了,少女抬起手腕看时间的频次越来越高。 “应该就是她了!” 上午11点58分,鬼头确认少女始终没有半点离开的迹象,最终确认了目标。 不过,就在他想要站起身来,上前跟少女对个话进一步确认一下子的时候,有个茶楼的伙计陪着笑脸走到少女桌边,点头哈腰的开口:“三姨太,您看您还需要点什么,尽管吩咐。小店没有的,我出去给您到别处买。” “不需要别的了,谢谢。” “三姨太客气,那您喝着……” 伙计给少女的茶壶续了续热水,茶壶嘴肉眼可见的升腾起一道热气,鬼头的心却不禁骤然一凉。 三姨太? 难怪她进门之后一直看着眼熟,原来是廖文克的三姨太,余初夏! 鬼头其实是知道余初夏长什么模样的,作为军统济南站的站长,来到济南站住脚跟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搜集小鬼子、二鬼子的相关信息,包括他们本人、家眷、亲戚等等各方面的信息都要。 而廖文克,是SD省天字号的大汉奸,有关他的详细信息,他手里当然有! 只是今日他主要把电台的事悬在了心头上,而且余初夏一直背对他这边,他没怎么细看过余初夏的脸,所以才没有早早认出来。 “廖文克的三姨太怎么坐在那个位置?” “逢春离开济南之前,把电台交给她保管了?” “怎么可能?” “那可是廖文克的三姨太!” 鬼头几乎出于本能的判定这是不可能的,然后他忽然发现茶楼外面的接头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十字路口东南角烤红薯的小推车背后好像多了好几个人,小推车车板下面露出来的几双脚为证! 正对面的电话亭背后好像也多了几个人,电话亭两边可以看到露着的脚尖,以及时不时往外探一探的脑门! 还有马路对过的那家杂货铺里,柜台上看着摆了些杂七杂八的小商品,但小商品之间的缝隙背后,似乎藏着一双望远镜! “妈的!这是个坑!” “老子被包围了!” 鬼头怒从心起,当即拍案而起,接着冲路南那家杂货铺里的望远镜方向放了两枪,随后将身前的方桌掀翻,一副准备藏身于方桌背后跟对方顽强交火的架势。 但实际上,他的人随即蹲下,一溜烟的钻去茶楼的开水房方向,准备逃走。 “糟糕!老子忘了给廖文克的三姨太几枪,给狗汉奸留点纪念!” 枪声乍起,茶楼里尖叫声响成一片,楼上楼下的客人乱作一团,下楼的下楼,往外跑的往外跑。 与此同时,茶楼东、东南、南三个方向接连响起枪声。 噼里啪啦的子弹朝着茶楼内飞驰而来。 余初夏懵了。 我是来会面的呀,我人还没面上呢,怎么就打起来了? 打的谁?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