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余初夏要面的人已经顺利闯入开水房,并用枪口冒烟的手枪吓跑了开水房里的伙计,最后反锁了房门,还挪过来一张桌子把房门顶上。 然而用脚丫子想想,都知道开水房不可久留,想要安全想要脱身,还得尽快离开此地。 不过,就在鬼头飞快四顾,盯上开水房后窗的时候,隐约听到外面密集枪声之间,传来几声尖叫。 “三姨太您没事吧?” “妈的!谁敢伤到三姨太一根毫毛,老子跟谁没完!” “快快快!快护送三姨太离开!” “……” 三姨太…… 鬼头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来跟逢春留存电台的持有者会面,可目标人物并未出现,而是廖文克的三姨太霸占了目标人物应该就座的桌位。 逢春不可能把电台拜托给廖文克的三姨太持有,那么唯一的解释是,电台持有者已经被抓,三姨太此次是作为人畜无害的诱饵出现,来引他现身的,因为谁也不会轻易觉得年龄甚至不到二十岁的三姨太余初夏会有危险不是吗? “妈的!真该死啊!” 鬼头觉得自己今天被阴的这一回太憋屈了,不让对手见点血对不住自己! 于是他一把将堵门的桌子拉开一点,接着将房门拉开一条缝隙,瞅准余初夏所在的防线,抬手就是一枪。 此时的余初夏,仍对眼前正在上演的这一切毫无头绪,但却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今天想要跟逢春派来拿电台的人会面已经绝无可能。 妈的!你们坏了姑奶奶大事! 所以她不禁有些恼火的望着冲到她面前的麻六:“麻副队长,你怎么来了?” 麻六额头上满是冷汗:“三姨太,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请您先跟属下离开这里,有什么事回头再……” 他“回头”二字出口,就听开水房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枪响,不禁下意识的回过头去。 然后他仿佛看到有颗子弹以接近于巧合的角度,穿过此刻正持枪向开水房方向包围过去的特务们,朝着他这边飞过来。 等他紧跟“回头”后面的“再”字说出口,那颗子弹擦着他的肩头飞过去,刀片一样掠过了余初夏的脸。 “啊……” 余初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左半边脸上惊现一道皮肉翻开的伤口,血流如注。 麻六浑身上下的汗毛几乎全都竖了起来:“三姨太受伤了!保护三姨太!保护三姨太——” 谁都知道,三姨太是廖文克廖总顾问亲手打死了二姨太之后拿下的,而且即便是有了未被他本人公开承认的四姨太高澜之后,也依旧保持着对三姨太的宠爱,时不时的就会去三姨太的旭日理发店留宿。 三姨太受伤,廖总顾问不得炸锅呀! 现场所有人听到麻六这一喊,全都感觉脊背阵阵发凉。 万一廖总顾问给他们扣上保护三姨太不力的大帽子发飙,谁他妈能扛得住? 所谓亡羊补牢,哪怕为时未晚只是一个自我安慰的说辞,此等情形之下,加强三姨太的保护,至少能换取三姨太的好感,在关键时刻帮他们说说好话。 于是现场特务一分为二,其中一小部分继续围攻躲进开水房的鬼头,剩下绝大部分全都围拢到了余初夏的身边,以血肉之躯围起一堵人墙。 特务们这么一分流,开水房里的鬼头顿感压力骤减。 连带着打在开水房门板上的子弹都少了六七成。 然而即便如此,妄想从开水房正面突围出去依旧是不可能的,所以鬼头果断又借着门缝往外放了两枪,然后跳窗逃走。 特务们很快察觉到开水房里的反击消失掉了,接着他们就听到了茶楼后院方向传出来的枪声。 于是他们果断从侧门冲出茶楼,循着渐行渐远的枪声一路追踪过去。 “三姨太,您怎么样?我现在送您去医院吧?” “我没事!刚才那个人呢?抓住没有?” “对不起三姨太,都怪属下等办事不利,让他逃了……” “逃了……” 余初夏脸颊上疼得要死,目光却是不禁微微一亮。 此时的她尚不清楚刚才被追捕的人究竟是谁,所以并不认为伤了她的子弹是故意为之,还当是流弹误伤。 她唯一完全确定的是,对方隶属于抗日阵营,这次过来就是想跟她会面的,要不然特务们不会意图抓捕那个人不是吗? 那个人逃了好啊,逃了就能活下来,就能继续抗日打小鬼子杀汉奸! 此时的余初夏完全没有注意到,酒井英夫站在旁边不远的位置,动也不动的望着她,眉头悄悄皱了起来。 与此同时,鬼头已经一路向北,逃到了护城河附近。 冬日的护城河,远不像是夏天那般,绿树掩映之下,碧波荡漾,风景无限好。 河面虽未结冰,但北风吹皱了一河清水,让人看着都冷。 然而此时的他已经无路可逃。 往后退,后有追兵。 往左往右,好像都有特务在尝试包抄! “没办法了!” 鬼头咬紧牙关,借着护城河边的一块大石头纵身一跃。 正在这时,十几米外的胡同里恰好冲出一个特务,远远看见了他跳河的背影,于是这个特务抬手就是一枪放过来。 叭的一声枪响尚在空中飘荡,护城河里跟着响起扑通一声。 鬼头的人被河水吞没,只留下一抹鲜艳的血花,在河面上快速扩散开来。 “打死了?” “不能吧?那可是军统济南站的站长鬼头!我有自知之明!” “可你看河面上有血……” “或许只是打伤了,但他应该没死。” 既然没死,人呢? 追到护城河边的特务们目光飞快且仔细的扫过护城河的河面,很快就有个特务忽然指着河对岸偏东一些的方向大喊一声:“在那里!” 的确,河对岸偏东一些的位置,正有一道人影从护城河里露出来,准备爬上岸。 特务们一边沿河往东跑,一边照着那道人影所在的方向放枪。 叭叭叭的枪声响个不停,嗖嗖嗖的子弹飞个不停,其中绝大部分的子弹全都落在了鬼头身边的河水里、河堤上,也有少数子弹穿透水幕,磕在他的身上,并在他身边打出来一朵朵鲜艳的红色血花。 “妈的!今天老子难道注定要撂在这儿了?” 鬼头心里哇凉哇凉的,但身体内流淌的热血让他不甘于就此受死。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沉入护城河的河水之中,然后一路向东游出去。 正常情况下,水中游动的速度未必能快的过陆地上跑动的速度,但架不住鬼头是闷头向前游,而护城河南岸的特务们却是一边寻找他在水下的大致位置一边往东跑,所以鬼头的速度就快过了特务们追捕的脚步。 当他从济南内城东南角的魁星楼位置再次露头的时候,南岸的特务们离着他东西直线距离尚有三四十米。 “有戏了!” 鬼头喜上眉梢,果断从护城河爬出来。 而对面的特务们此时也看到了,纷纷大呼小叫起来,一边朝他放枪,一边全速向东狂奔。 按说此时直接跳河游过去才是最优选,但天这么冷,哪个特务也豁不上挨回冻,所以他们盯上的是护城河转弯向北的位置横跨河面上的那座小桥。 不多时,他们冲到了目的地,然后争先恐后的从桥上狂奔过河。 “鬼头在那儿!跟我上!” “弟兄们注意着点千万别打死他!活着的鬼头比死鬼头更有价值!” “鬼头受伤了!他逃不掉的!活捉鬼头!” “活捉鬼头!” 此时的鬼头,因为一条腿受伤的缘故行动不是太方便,刚刚拖着一身湿透了的衣裳,跑到魁星楼的楼梯口,正准备沿路向北,继续逃窜。 特务们闻风而动,首先封锁了他往北逃窜的路径,接着冲他手臂、腿脚等非要害部位招呼。 “妈的!有种打死老子!活捉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鬼头脸都绿了。 然而特务们越追越近,就眼下形势,被活捉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属下无能,来生再向党国效忠!” 鬼头决定动用衣领之中的氰化钾,送自己一程。 因为他非常不确定自己拥有红党那种钢铁一般的意志,可以扛得住鬼子的严刑拷打! 万一最后扛不下来,出卖了党国的秘密怎么办? 即便是能活命,也要承受一辈子的良心谴责! 所以……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上方忽然响起枪声,然后还有个声音从天而降:“愣着干什么?快上来呀!” “?” 鬼头愣了一下子,猛抬头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躲在魁星楼的楼梯护栏背后,一边冲着追他的特务放枪,一边焦急的朝他招手。 人,是生人,完全不认识,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是危难关头救他的意图是明摆着的。 鬼头也不矫情,当即闪身猫腰钻到了楼梯上。 少年往下跑了两步,抓住他手臂,半拉半扶的带他上了魁星楼。 魁星楼又称三角楼,是以济南内城城墙东南角为地基建造的观景楼。 楼前城墙一侧,停着一辆尚未熄火的黑色小轿车,少年拉着鬼头上车,随后一脚油门踩下,小轿车沿着悬于半空中的城墙马路呼啸西去,转眼就窜出去三四十米的距离。 鬼头瞄见轿车观后镜里,十几个特务直至此时才爬上魁星楼,想要追上他和少年完全没什么可能,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小兄弟,谢谢你救我!不知道你怎么称呼,有机会我一定专程拜谢。” “鬼头站长别客气,咱们都是抗日战壕里的战友,相互帮忙都是应该的,不是吗?” “战友?” 鬼头目光微微一凝:“你是……红党?” 少年把着方向盘,驾车沿着济南内城西南角坤顺门旁边的斜坡下了城墙马路:“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蔡志程!” 与此同时,茶楼枪战的消息传到了凯旋大酒店,传到了廖文克的耳中。 该消息,是一名满头大汗的特务机关行动队队员告诉他的。 廖文克听完之后一颗心不由得悬到了喉咙口:“你说什么?我家三儿受伤了?” “是!鬼头可能是看我们人多势众,所以在逃跑之前开枪打伤了三姨太,借机分化我们的力量,方便他逃走。” “……” 廖文克深吸一口气:“三儿人呢?送医院没有?” “暂时……还没有。” “什么意思?她都受伤了,为什么不先送医院?” “这个……廖总顾问,您最好亲自去看一眼。” 追捕鬼头的枪声还在护城河方向响个不停地时候,麻六就已经准备把余初夏先送医院了。 他尾随余初夏,是为了暗中护送,保护余初夏安全的,如今余初夏受了伤,还是脸上受伤,简直是跟他的初衷大相径庭。 想要卖好已经是不可能了,为今之计最重要的就是赶紧把余初夏送医院加以救治。 此事过后,能不被廖文克抽筋扒皮,就算祖宗保佑。 但,酒井英夫不同意。 “三姨太,能不能先请您解释一下,为什么您会来到这家茶楼?” “酒井太君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这家茶楼我……不能来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我听麻副队长说,你是感觉不太舒服,所以才离开省公署,准备回家的,但是显而易见,你并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这家茶楼。偏偏国民政府军统济南站的站长鬼头,也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这家茶楼。我很好奇,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酒井太君,您问的这个事情过后再请三姨太给您一个答案也是可以的,当务之急是先把人送去医院!” 麻六有些急眼:“天大地大,都不如三姨太的安全大,您明不明白?” 酒井英夫看他一眼:“三姨太的安全固然大,但抓捕那些抵抗皇军的匪逆更大!三姨太越早说清楚这件事,越有利于我们后续追捕军统济南站的鬼头!这个事情,麻副队长有问题?” 麻六气憋:“我……” 这时门外风驰电掣的驶来一辆黑色座驾在门口停下。 不等着司机下车去开车门,一道人影拄着文明杖率先下车,一瘸一拐的走进茶楼。 正是……廖文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