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亦秋有些为难,除了盯住颂扬的行踪,他想接近她,多了解这个人。 分寸咋把握?走得太近,不仅小雪,司徒叔叔家人咋看自已?去夫子庙古董店,司徒奋进夹枪带棒,他听到了不满。 在敌人内部潜伏这么多年,和女人逢场作戏的事儿做过,比如跳跳舞,喝点咖啡,无非都是为了任务。可为了任务,玩美男计这玩意儿,自已做不到。 颂扬如果不是司徒叔叔的小姨太,黄亦秋不会有这样顾忌。 事情也怪了,怕啥来啥。 这天中午,司徒家院门外吵嚷声传来。 院门口,一个短发黝黑的青年带着老婆孩子要进院,叶宜倩拦住了。 男子叫高健,他吵嚷着:“你是谁?凭啥不让我们进院?” “我们是执勤的警察,保护司徒先生一家的。”叶宜倩说。 高健说:“不穿警服,冒充啥警察!别拦着我们,司徒先生是我婆娘的远房舅舅,我们从乡下来,是走亲戚来了。” 高健老婆小芸不二十七八岁,拉着六七岁的儿子,说道:“我找了三天,才找到我舅家,麻烦您给通报一下。” 叶宜倩眼睛很毒,她笑着问:“从乡下来?撒谎,你是逃兵吧?” “怎么?你是督查队的吗?少狗拿耗子。”高健不耐烦地说。 他寸头,黝黑,腰杆挺拔,精气神儿就像个军人。 院门口声音越来越大,黄亦秋从西厢房出来了。 颂扬也走出正屋的客堂。 叶宜倩向两人说了一下情况,颂扬端详一下高健一家三口,问道:“抱歉,你们说是先生亲属,能说说先生老家在哪儿吗?” 小芸轻声说:“我舅是嘉定人。” 颂扬点点头,说道:“你们找先生什么事儿?” 小芸说:“我老家在苏北,闹饥荒,又赶上战乱,没收成。找我舅,想让他给我男人找点儿活干。孩子还小,我们得活着啊。” 叶宜倩和黄亦秋耳语两句,随后,看着高健说:“你原来是哪个部队的?” 颂扬打量一下高健,说道:“哦,别说,你还真像个当兵的。” 高健看瞒不住了,说道:“黄维12兵团85军110师。” “你命挺大嘛,逃出来的?”黄亦秋说。 颂扬说:“是军官吧?” “我是连长。不逃出来,我就穿上黄皮子,去为共党卖命了。”高健说。 黄亦秋说:“怎么讲呢?” 叶宜倩笑着插话道:“110师师长廖运周临阵倒戈了,让黄维很受伤。” 高健点点头,瞄一眼叶宜倩,说道:“你这个警察,知道的不少。” 黄亦秋瞄一眼叶宜倩,觉得自已很惭愧,不知道廖运周的事儿。 过去,不论是中日战场,还是国共战场,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怎奈,淮海战役时,他正被关在中央军人监狱。 叶宜倩说:“小姨太,咱都别在这儿戳着了。让不让他们进院?” “亲不亲,故乡人。拖家带口的,不容易,还为国家效过力,屋里请,先生晚上回来,见到远房外甥女,会很高兴的。” 几个人要进院,叶宜倩伸出手,拦住高健。 黄亦秋也很警惕地看着他。 叶宜倩说:“进家门了,腰里的枪该交出来吧?” 她早发现高健腰里有枪,只是不动声色,不想惊扰他。 高健尬笑一下,手伸进腰间。 叶宜倩和身旁两个男便衣警察都看着他。 高健把一把撸子掏出来,递给叶宜倩说:“兵荒马乱的,婆娘和孩子在,我是男人,得保护他们。劳驾了,先替我保管一下。” 叶宜倩说:“南京是首都,政府还在。按理说,你私藏枪支是违法的。看在你是司徒先生亲属的份上,这枪,没收了。” 司徒家有个中年厨师,安徽人,年初,家里发生变故,辞了这份儿工作。 黄亦秋出狱,司徒家又雇佣个厨师老王,朋友介绍的,五十岁左右,人敦厚朴实,烧一手好菜。 晚上,老王弄一桌子菜,招待外女儿一家三口。 饭桌上,司徒高远聊得泪眼婆娑。 “小芸啊,我堂妹,也就是你妈妈,小时候我们总在一起玩儿,后来听说她去了上海,又去了徐州……好像在徐州走的吧?那时你多大?” 小芸说:“我妈去世时,我21岁。” 司徒高远说:“哎,可怜我那妹妹,没享几天福啊。小芸,你找我来了,我也是替妹妹照顾你们。人老了,念旧,看到你,就想到家乡,还有亲人。” 高健敬酒。“舅舅,谢谢您看得起我。小芸是女人,手无缚鸡之力。家里家外,需要我做啥,您吩咐就是了。” 司徒高远说:“不错,的确有军人做派!那就这样定了,高健,你跟着亦秋和奋强,帮我料理一下生意。小芸呢,好好在家照顾孩子。” 司徒高远拍板儿了,高健一家就住在东厢房的外间。 里间两个屋子是司徒奋进的屋子,他常常不回家住。 晚饭后,黄亦秋溜达出远门,叶宜倩看到他,笑着说:“黄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儿?我们局长可有令,司徒先生,包括家人,晚上尽量不要出门。” “我只在远门口装转。”黄亦秋说,“叶警官,我很佩服你。我在军中服役多年,中午,竟然没发现高健腰里有枪。” 叶宜倩笑着说:“你脱了军装,不是军人了,神经当然不紧张。我是警察,眼里要揉沙子,局长能派我带人蹲在这儿吗?” 说话间,颂扬也溜达出来。 黄亦秋觉得好笑。显然,颂扬是瞄着自已的身影出来的。 两个人互相盯着,就看谁先眨眼了。 颂扬说:“叶警官啊,真是辛苦您们了。今天多亏你了,高先生真要把枪带进家,尽管他没有恶意,想想也怪吓人的。” 叶宜倩说:“不过,我们还会认真排查一下此人。毕竟,监狱外枪击案还没结,人心隔肚皮,你们二位也多留心一点儿。” 黄亦秋说:“叶警官提醒得对。小芸嘛,也应该查查。高健,凭感觉,不会有啥大问题。万一小芸是特务,是杀手,事情就麻烦了。” 颂扬忍不住笑了,下意识碰一下黄亦秋的胳膊,说道:“哎呀,亦秋,你可真敢想嘛!你不会觉得那孩子也是杀手吧?” 颂扬碰黄亦秋胳膊时,一辆黄包车拉着司徒小雪拐进街口。 远远地,小雪看到黄亦秋和颂扬、叶宜倩谈笑风生。 尤其,颂扬扒拉黄亦秋时,表情里充满了嗔怪。 小雪有些不悦。 黄包车在院门口,小雪下车。 黄亦秋说:“小雪,奋强没接你吗?” 小雪没有搭话,只是瞄一眼叶宜倩,微微点头示意。 以往,小雪回家进院儿,都要和叶宜倩道声辛苦。 小雪掏出钞票,递给黄包车夫。 “小雪,饿坏了吧?抓紧进屋,对了,别吃惊,家里来客人了。”颂扬说。 小雪也装作没听见。 黄亦秋和颂扬去古董店那天,俩人前脚刚走,司徒奋进把电话打到报馆,嘘寒问暖后,开始添油加醋了。 他说:“小雪,黄大哥有一天和小姨太逛夫子庙,顺便也到古董店晃了一圈儿。这事儿,不大,可他们俩出现我眼前时,差点儿晃瞎我的眼。” “奋进,你跟说这事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别总忙采访啊,没事儿多陪陪黄大哥。” “知道了,再见!”小雪没好气儿地说,挂断电话。 后来,小雪几次想提醒黄亦秋,想逛街可以自已逛,为啥要和小姨太一起? 话到嘴边,她又咽下了。 她相信小姨太,也应该相信自已的秋哥。 只是,黄亦秋在自已面前,总板着面孔,啥话都说一半,藏一半,可在小姨太和叶警官面前,他却手舞足蹈,谈笑风生。 小雪动怒了,但不想发火。 下午,她给家里打电话,约黄亦秋到报馆,她下班后两个人到新街口去吃饭。黄亦秋说,叔叔给我一堆事儿,还没做完,改日再吃好吗? 哪有一堆儿事!黄亦秋得盯着颂扬。 电工男和树林里戴礼帽的男子出现后,黄亦秋神经很紧张。他担心一不留神,颂扬在自已眼皮底下溜了。 你不忙吗?怎么有闲心聊天? 小雪下车后,快步进院儿。 颂扬也觉得有些奇怪,叨咕一句,“哎,小雪工作压力大,估计采访遇到苦难了,要不就是稿子被老总枪毙了。哎呀,亦秋,快去安慰一下。” 他说完,把黄亦秋推进院儿,自已也随后进去。 叶宜倩皱眉,忍不住笑了。 这家人,有点意思,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