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高远在市内有一个商行,在贡院街。还有一个古董店,在夫子庙。 上午,颂扬陪着黄亦秋香去贡院街的商行。这是一个诺大的院子,二层小楼。司徒高远的办公室在一楼东侧。 颂扬本想先领黄亦秋去夫子庙转转,顺便到古董店。黄亦秋想得还算严谨,说先去商行,看一眼叔叔。 没错,自已负责盯着颂扬,可她毕竟是司徒高远的小姨太。自已有任务,可整天和颂扬牵扯在一起,尤其是逛街,指定要惹出是非来。 先看到商行看叔叔,得让他知情。 领着黄亦秋在商行里转几圈儿。然后看着颂扬说:“你领亦秋去古董店儿转转。自家的生意,都得熟悉一下。” 颂扬说:“先生,我也是这个意思。” 俩人到古董店时,司徒奋进正在屋子里喝茶。 见到颂扬和黄亦秋进来,他腾地站起来,说道:“眼拙,眼拙!一股香气袭来,绝对是法国香水儿。刚一打眼,我还以为来了一对情侣。再仔细一看,是小姨太。天呐,如果我没猜错,这位是老黄同志吧?” 颂扬说:“奋进,你应该叫黄大哥。” 司徒奋进二十刚出头,头发梳的铮亮。 “黄大哥,奋强打电话跟我说了,哎呀,胳膊真受伤了。我听说了,刚出监狱大门,就挨了一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黄亦秋说:“奋进,你顽皮多了。那时你还小,腼腆得一句话不说。” “小时候憋坏了,就像撒尿撒不出来一样!”司徒奋进说,“长大了,多说点儿话,能长个头。对了,小雪呢?黄大哥,你俩咋一起逛街?” 奋进嘴里蹦出的话,充满火药味儿。 颂扬说:“奋进,小雪是大忙人。再说,我们不是逛街,我奉先生的旨意,带着亦秋熟悉一下家里的生意。我们刚从商行那边过来。” “原来是视察工作。”司徒奋进说,“老黄,我爸的生意,不是谁都能插手的。商行吧,关联几家面粉厂,还要无锡,上海几家丝绸店。这个古董店嘛,实际就是我家一个摆设,摆在这里的文物,大多是清末的,还有一些赝品。真正的宝贝,都藏在家里的地窖里。” “奋进,先生要是到你这话,会不高兴的。”颂扬说,“先生最讨厌赝品!这店里真有赝品,也应该是你摆上的。哪件是?尽快搬走,别让先生看到。” 司徒奋进咧嘴笑了笑,说道:“小姨太,穿衣戴帽,各有所好。有些人真宝贝不稀罕,就喜欢赝品。知道为什么?买家不是自已收藏,是要送礼!” 黄亦秋说:“奋进,小姨太说得没错。叔叔做生意,讲究诚信,这事让他知道了,饶不了你。” 司徒奋进说:“我可把丑话说到前头,老爷子知道了,就是你们泄密的。现在是乱世,国民党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趁乱捞钱是本事。二位,千万别挡我财路。” “好了。”颂扬说,“奋进,你忙吧,我们得走了,你知道乱世就好,不要乱说话,更别做错事,先生的眼睛是不揉沙子的。” “奋进,你把自已当生意人,就不要谈政治,总骂政府,不算有本事。”黄亦秋说。 “哎呦,老黄,骂政府不是本事,推翻政府才算有本事,对不?我听说,你被抓进去,就是因为‘通共’,你得感谢李宗仁,老蒋不辞职,我有可能见不到你了。”司徒奋进说。 “越说越下道。”黄亦秋说,“小祖宗,我服你了,你忙,我们走了。” 黄亦秋和颂扬出了古董店,奋进嬉皮笑脸地送到门口。 穿过文庙,俩人奔常府路。 “亦秋,你见识到奋进了吧?这孩子,先生有时也无可奈何。” “生活太安逸,很率性,受点磨难就好了。” “好话在他嘴里说出来,都不受听。不过,他脑子挺灵光的,对啥都感兴趣,还知道国民党是秋后的蚂蚱。” “了解得都是皮毛而已。我这两天看报纸,国军对保卫南京很有信心。张治中带人要去北平了,谈判成功,划江而治,再徐图大业。” “共产党是不会同意的,他们不说了嘛,合作成功与否,都要过江。哦,对了,亦秋,你在沈阳被捕,是受别人牵连了吧?” “是啊,北平谍案,牵扯到西安、沈阳、保定、兰州。抗战时,我和涉案一个共党分子在西安有过来往,辽西会战刚开始,就查到我头上了。” “清者自清。你出来了,一切往前看吧。” “出来能怎样呢,被泼了脏水,蹲半年多监狱,也没洗掉。想想以后的日子,真有点茫然。” “先生不说了嘛,跟他做生意,原来政治,远离是非之地。” 俩人说话间,前方一片喧闹传来。 街旁,横七竖八地堆着十几根木头。一个歪戴着帽子的警察,指挥五六个手下,正从一个院子里抬一根十几米长的横梁。 一个老汉和两个妇人,哭啼着阻拦。 歪戴帽子的警察叫刘柱,他喊道:“听清了,我们是奉28军刘军长命令,征集木料,在三浦修建野战工事。为国分忧解难,是每个市民的重任。否则,共匪过江,寸草不生,你们命都没了,还为几根木头哭天抢地。” 老汉说:“长官,木料你们都搬出来了,为啥还要拆房子?这是我家祖宅,千万不能动的。” 刘柱说:“木头没有,交钱也可以,五块大洋顶一根椽子,十五块大洋顶一根房梁。都听明白了吗?” 老汉说:“你们这是强盗啊!我要去告你们。” 老汉说完,挥手,几个妇人,还有从院子里出来的两个孩子,都跑过来,保住抬木头的警察大腿,不让他们动弹。 刘柱挥舞警棍,砸向老汉和妇人。 哀嚎声一片。 黄亦秋想过去拦刘柱,颂扬一把拉住他。 “亦秋,管不了他们,不要惹事。” “妈的,党国的声誉,都让这帮人败坏了。”黄亦秋故作愤怒。 “28军是江防军,惹不起。他们要建野战工事,鱼米虾蟹都想发国难财。江防祸害人,城防更黑。首都警察厅厅长黄吾珍带头,敲工商界的竹杠。先生一个朋友,城防费一项,就被敲了黄金七百两。” “叔叔没被敲竹杠吧?” “先生是工商界的领袖,德高望重,还没人敢对他下手。” “其实,叔叔还真不如去台湾,或者南下广州。” “是啊!我劝过他。先生一度摇摆,后来说,南京是他的家,哪也不去。亦秋,有机会,你也跟先生聊聊,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你的话,他能听。” “嗯,我会跟叔叔说的。” 不知什么时间,颂扬跨上黄亦秋的胳膊。 黄亦秋觉得不妥,微笑地看一眼颂扬,又瞄一下臂弯,颂扬马上把手拿开。 “哎呀,抱歉,亦秋。我和先生溜街,习惯了,总挎着他。” “我这个人嘛,啥都得适应。从监狱出来时,小雪挎着我,弄得我一机灵。” “习惯就好了。” 黄亦秋想,啥叫习惯就好了? 小雪挎着我,那叫爱情。 你挎着我,那是美人计,黄鼠狼给鸡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