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在司徒家的问询持续到夜里十一点多。 临走时,黄亦秋、小雪还有颂扬把他送出院门。颂扬还提一小筐水果,送给院门外的叶宜倩等南区警局的便衣。 去年秋天,碑亭巷一家饭馆爆炸,司徒小雪采访时,和出警的叶宜倩有过交往,俩人还算相熟。 叶宜倩和小雪搭讪几句,又瞄眼黄亦秋。 她最感兴趣的是柳明。 他偷偷拽过柳明,问道:“大柳,我们负责站岗放哨,你在屋里捞干的。咋样,透露点消息?” 柳明说:“无可奉告。” “我地乖乖,又装大象!早点破案,别让我们天天守在这儿。”叶宜倩说。 柳明开着吉普车呼啸而去。 黄亦秋和小雪和叶宜倩告别,也进了院子。 司徒家的西厢房收拾好了,是黄亦秋的住的地方。 司徒小雪跟黄亦秋进屋,小雪满屋子打量一下。 “咋样,满意吗?” “小雪,号子蹲了半年多,住在这儿,就是天堂。” “秋哥,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你说给共产党做过事,那你是共产党员吗?” “抗战时,国共互相帮忙,帮他们做过事儿,不等于说我就是共产党。” “我看你像!” “哪儿像?” “眼睛呢,不大,但有神。头发短,干练。浑身透着一股正气……” “经验主义,也是教条主义!” “好吧,秋哥,我有个想法。” “我听下,说吧。” “我加入共产党可以吗?” “小雪,胆子不小嘛,你怎么加入共产党?” “年初,《中央日报》高层都去了台湾,共产党如鱼得水。报馆里与许多人我看都像是他们的人。暗中安抚员工,护社护厂。采访部李主任还找我聊过天,交流对时局看法。李主任和刚从中央政治大学过来的小邵和小左,他们常常在一起开小会,我看他们都是共产党……” “小雪,太敏感,可不能乱说。” “我还能去警察局说吗?我读书时就参加反饥饿、反内战,思想很倾向共产党的,为什么不能加入他们的组织。我还以为你真是呢,你要是就好了,我直接向你递交申请……” “时间真快啊,上次来你家还是民国27年,你刚刚上小学。小雪,你说啊,我爸和你家叔叔,当初是不是属于指腹为婚?” “谁让你扳道岔的!”小雪说,“我谈共产党的事儿。” “小雪,这个话题先放下,解放军真的过江了,再谈也不迟。” “好吧。那你说,是谁想杀我爸爸?” “听警长的话音儿,指定是国民党特务。” “他们一边要杀人,一边还派人保护,什么意思?” “既当婊子,又立牌坊。” “你这样一说,我更担心了。特务要惦记上我爸,那就麻烦了。” “小姨太说得对,咱们都得稳住。”黄亦秋说,“小姨太这人不错,他在叔叔身边,你们还能少操点心。” “嗯,我们对她印象都不错。去年秋天,爸爸要和她结婚,我们都没反对。哦,不对,就是奋进有点意见。” 黄亦秋说:“在印象里,奋进还是七八岁的小孩呢。他咋有意见?” “他整天不务正业,满脑袋花花肠子。他说,小姨太肯嫁给爸爸,一是贪图钱财和地位,二是不怀好意……” “咋不怀好意?” 司徒小雪忍不住笑了,说道:“奋进脑袋里有虫子,说小姨太不排除是特务,共产党的,或者是国民党的,带着任务,潜伏在爸爸身边。” 黄亦秋佩服司徒奋进的嗅觉,可小雪说完,他还得装成受到惊吓似的。 “天呐,奋进真是人才,啥都敢想。小雪,这话是他公开说的?” “他跟爸爸说过,结果,爸爸抬手给他一嘴巴。” “小姨太估计也没听到吧?”黄亦秋说,“晚上,她还替奋进说话呢。” 司徒小雪说:“小姨太知书达理,很大气,即使知道,也会当笑话听的。” 这一夜,黄亦秋失眠了。 他和周政接上头,心里踏实了许多。 短短半年,外面世界翻天覆地。三大战役结束,解放军秋风扫落叶,南京解放在即,黄亦秋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只是,出狱遭遇枪手,又得知颂扬是潜伏特务,黄亦秋迈进司徒家,仿佛掉进一个迷宫里。 第二天中午刚过,一个穿工装的中年男子背着电工包,要进司徒家院门。叶宜倩伸手拦住了他。 叶宜倩问:“你是什么人?有人请你来吗?” “我是电工,和主人约好的。”男子说。 此时,颂扬走出院门,微笑着对叶宜倩说:“警官,让他进来吧,我请的。” 黄亦秋住的西厢房,电灯坏了,换了一个灯泡,还不亮,是电路出了问题。 西厢房里,男子打开工具箱,拿出电表,检查着线路的电压。 颂扬站在旁边看着。 男子手里忙乎着,嘴上说:“出什么事了?我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以这种方式接头。刚才你从哪里打的电话?” “突发情况,必须汇报。放心,上午,我在公用话亭给你打的电话。” 男子叫杨恕,是党通局资深特务,也是颂扬的上线。 “什么情况?”杨恕问。 “昨天,司徒先生到监狱外接人,遇袭!有人要杀他!” “有这回事?伤得重不?” “受伤的是被接的人。司徒先生没事儿。” “我们的任务是让他去台湾,不是杀他。” “共党,还是保密局的人?” “保密局还是有可能的,他们总做些下三滥的事儿。去监狱接的什么人?” “他叫黄亦秋。早年在温毓庆的密电所干过,后来又去了沈阳,在卫立煌手下干过,去年秋天因通共嫌疑在沈阳被抓。他父亲与司徒先生是燕京大学的同学,司徒先生一直想让女儿嫁给这个男人。我让你来,也是让你瞄一眼此人……” “听经历,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年纪三十岁左右,看起来很成熟。” “敏感时期,司徒先生家忽然来一个敏感人物,不得不防。” “接下来怎么办?” “枪手的出现,对我们来说都不是坏事。老司徒只有觉得没了安全感,才有可能一走了之。” “会不会是我们的人?故意想吓唬一下司徒先生?” “不会!老司徒这条鱼,是我养的,党通局想动他,我得同意。” “还有一种可能,他如果是保密局的人,可能会继续对司徒先生下手。” “这种可能性很小。这事我会向上峰汇报。如果是保密局人要杀老司徒,必须让他们住手。你除了留心这个姓黄的,还要继续做老司徒的工作。老司徒走了,南京商界许多人会跟着走,我们就会为党国立了大功!” “目前看,我的工作成效不大。来他身边快半年了,只是去年年底,司徒先生曾动过去台湾的念头。后来咬咬牙,没有动。今年年初,许多社会贤达纷纷或去台湾,或去了广州,他还是没动。不是我没做工作,是这个工作真的很难做。” “能啃下硬骨头,才能看出你功力。” “策动他有没有时间要求?” “眼下看,越快越好。委员长年初的部署仍然适用——先守长江,长江不保,全力守上海,上海沦陷,重心将转移广州、西南和台湾。” “不成功呢?” “不成功……” “便成仁?” “不至于。他王八吃秤砣,铁心不走了,你的任务是继续潜伏,等待新任务。首都沦陷的话,英雄会有用武之地的!” “真是任重道远。” “要挺住!我们撒网抓鱼,不要没抓到鱼,渔网还要被鱼拖跑。再有,这段时间没有紧急情况,不要和我接头。非接头不可,也要按既定的接头方式联系。” “明白。” 说话间,黄亦秋进了西厢房。 黄亦秋知道,房间里灯坏了。 他不知道的是,一大早,颂扬偷偷把电路弄断了,随后张罗找电工。 黄亦秋和小雪进屋时,电路修好了,杨恕正在收拾工具。 颂扬拿出一张钞票,递给杨恕:“谢谢了,师傅。” 杨恕接过钞票,微微点头致谢,背着电工包走出了房门。 黄亦秋瞄着杨恕。 颂扬说:“亦秋,这房子空闲好久了,水池好像也塞住了。你要发现什么地方出了毛病,随时告诉我。奋强和小悦,都要上班儿,奋进不着家,就我一个闲人,随时喊就是了。” “谢谢小姨太。”黄亦秋微笑着说。 颂扬说:“哎呀,其实,我们年龄相仿,叫我小姨太,我听起来怪别扭的。对了亦秋,你是属什么的?” “我属蛇。” “比我大一岁,我应该叫你哥。只是,我嫁给先生,萝卜不济,长在埂上。好在年龄相仿,沟通没有障碍。亦秋,有啥困难,尽管说。先生忙,小雪也整天忙着采访,我给你做好后勤工作。” “谢谢小姨太。” 黄亦秋感觉到,颂扬是和自已套近乎,也是尝试着摸自已的底儿。 “去年从沈阳北抓,直接扔进监狱。这次出来,发现南京变化太大了。”黄亦秋说,“我闲着没事儿,这些日子,只想出去转转。” 颂扬说:“亦秋,我也是闲人,可以给你当导游。” “谢谢小姨太。”黄亦秋说。 他心想,咋地?小姨太以攻为守,要对自已展开火力侦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