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可疑的商行
想着想着,茅书诚沉沉睡去,沉下水面,结结实实地呛了一大口海水。 书诚上了海岸,在淋浴房冲了澡,换了衣服,出来再去休息室找哥哥。哥哥不在那里,只看到那份《芝罘商报》。 这时,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声音。书诚一阵激动,哥哥兑现以前的承诺,要教他开车了。 到了浴场门口,果然,一辆黑色的轿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那里。书诚一眼看见“三利剑”形状的商标,又是一辆别克轿车。书诚在上海大街上见惯了这样的轿车,他特别喜欢别克外柔内刚的商标图案。 这部车靠驾驶室一侧的车门,明显被蹭破了一块油漆。驾驶室的门开了,哥哥的好友兼同事王凤山下车了,他朝书诚扬了扬手,走过来,说:“小弟,对不起,昨天没接到你,害得你遇到坏人了。” 书勇说:“这事怎么能怨你呢,不过,倒是给他增长了阅历。” 王凤山说:“你哥当时临时跟我讲的,要是早说,我就不把车借给人了。”他又转向书勇,“昨天你跟我讲的时候,我这车给人借走了,临时要回来,耽误了时间。路上紧着往前赶,跟一个黄包车‘亲热’上了。你瞧,还带着伤呢。” 书勇坐到驾驶室,说:“书诚,你坐副驾驶,先观察一下,看我怎么操作。” 这时,后车门开了,梅竟芳下了车,对书诚说:“书诚,把换下来的衣服给我吧。” 坐到车上,梅竟芳对王凤山说:“昨天夜里,书诚到了家里,一眼没见到他哥哥,在家里就待不住了,说是要到海滨浴场泡澡。我知道,他是之前就跟书勇约定了这个地方的。” 书勇熟练地驾车,漫然道:“他就是个大孩子,玩性太重了。我现在就把这里好玩的给他玩个遍,尽快打发他走人,省得干扰我工作。” “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书诚有点生气,小声说着,把头扭向窗外。 梅竟芳说:“书诚,你哥跟你开玩笑呢。接到你的来信和来电,他天天都念叨你,考虑找什么借口请假陪你呢。” 车子到了一个街口,王凤山说:“书勇,就在这儿停吧,我走回关里。”他在后面伸手拍了拍书诚的肩膀,“相信你一次就会了。” 书诚说:“凤山哥,你不去吗?” 凤山说:“我上班呢。你哥今天是反省日,反而逍遥自在了。” 书勇说:“凤山,别讲风凉话好不好,反省日是没工资的。” 凤山忙说:“知道知道,你们一家人在海关,还在乎这一天的工资吗?”说完,转身走了。 梅竟芳有点讨好地对书诚说:“你哥让我也请了一天假,为你们服务。” 茅书诚还是让梅姐坐到副驾驶的位置,自已坐到后排。 梅竟芳推辞道:“你哥教你学驾驶呢。” 书诚说:“在我哥身后,看得更清楚。” 落座后,梅竟芳问:“书勇,你这是往哪里去?” 书勇说:“塔山怎么样?” 梅竟芳点头,“那里有一大片空地。” 开了一段,看到几家卖汽油的商行,梅竟芳说:“王凤山说,车子油箱里的油可能不多了,要不要加一点?” 书勇点点头,把车驶近一家商行,口中念道:“茂昌洋油公司。”接着说,“嗯,就这家了。” 梅竟芳说:“这家不行。” “怎么不行?” “这家汽油型号不对。” “那下一家呢?” “下一家也不好。” “怎么不好了?” “他们卖的是国产汽油,下下一家好,卖的是美孚汽油。” 书勇把轿车滑行到下下一家。车停了,一个瘦长的伙计迎上来:“欢迎你们!” 茅书诚下了车,看了看商行的牌子,商行名叫蓬莱贸易商行。 梅竟芳也下了车,跟伙计讨价还价。还没等他们谈好价格,茅书勇大手一挥:“加吧。” 说完,他朝马路边一个公用电话亭走去,一边说:“我给门房打个电话,可能有人送东西给我,让他收一下。” 打过电话回来,梅竟芳悄悄对他耳语:“书勇,你问一下伙计,里面有茅厕吗?”说着,有点不好意思。 书勇问了,伙计说:“有的有的,穿过我们店铺,一直往后走,出了后门,左手边。” 梅竟芳慢慢地走进去,一边走,一边朝左右张望。出了后门,她看到那里停了一辆自行车。后门通往一条不规则的小巷。 梅竟芳没有上厕所,径直朝小巷走去。她发现,小巷尽头,仿佛是一座小山。 她转身打量着这一带的环境,很快便回来,也没有上厕所,就去里面柜台付了钱,出来问伙计:“你们商行什么时候开的?” 伙计赔笑道:“小姐,我们商行开业有一年多了。” 梅竟芳问:“老板哪里人?尊姓大名?” 伙计说:“老板姓汪,哪里人,我还不太清楚。” 梅竟芳说:“讲话哪里的口音?” 伙计始终含笑:“老板讲话,南方的口音北方的调,我也没见过世面,真分不出哪里人。” 梅竟芳问:“老板在吗?” 伙计说:“在是在,不过,他生病了,在休息。你们有生意吗?” 梅竟芳摇摇头:“算了。随便问问。” 实际上,老板就在二楼,他一直站在窗口。梅竟芳找厕所,但没有进去,这个行为,引起了他的警觉。 伙计的回答是个缓冲。楼上的汪老板听到他们的对话,如果想见这个客人,他会主动推窗说话的。 此时,油箱已经加满。 书勇下意识地掏出香烟——海蜇头卖给他的日本七星牌香烟,伙计躬身歉意地制止:“先生,对不起!”他指了指墙上的提示语:“严禁烟火!” 书勇抱歉一笑:“我准备给你让烟呢。” 伙计说:“谢谢您,长官,我不会,也不敢。” 梅竟芳说:“叫他长官,你认识他吗?” 伙计说:“东海关缉私官员,照片上过报纸,当然认识。” 书诚打趣道:“哥,你来烟台才两年,就成了本地名人了。” 书勇反唇相讥,说:“那也不能跟你比,你到烟台一落地,就惊动了走私犯,惊动了绑匪,还惊动了警察。你多牛啊。” 书诚说:“那根源不还在你身上吗?” 书勇说:“根源在东海关。” 这时,梅竟芳上了车,说:“根源在日本浪人走私。”接着,她主动解释说,“刚才,我打听他们老板的情况,就是怀疑他们销售的是走私汽油。” 书勇挖苦的口吻说:“梅长官,你一个海关的日文翻译,倒还挺有主人翁责任感的。” 梅竟芳说:“人家在给你搜集情报,好让你多立功,立了功早一天调回上海。” 书诚一直在专心观察哥哥驾车,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塔山。 果然,塔山东麓的山坳里,有一大片平坦的空地,是学车练车的好地方。 这一路上,书诚已大致掌握了驾车的操作流程。到了空地,书勇只示范了一遍,书诚便说:“我来试试。” “要我坐副驾驶吗?” “不用。” 茅书勇和梅竟芳下了车,书诚从容驾驶。前进、后退,左转、右转,加速、刹车,变道、超车……各种技术运用自如,转眼间驶向空地那一边。 书勇一招手,书诚向他这边疾速驶来,然后,点刹减速,在他面前稳稳地停下。减挡、手刹、熄火、下车,跳到哥哥面前,手上得意地托着车钥匙。 书勇轻拍他的肩膀:“小赤佬,瞧把你得意的。是不是在学校学过了?” “还真没有,北平那地方汽车少。我今天是第一次摸车。” “本来准备花一天时间教你学车,既然这么快,那我们现在就去玩下一个节目。这是一个新东西。这个新东西,我原来打算明天请假陪你去玩的。” “什么?” 书勇做出个射击的动作。 书诚惊讶道:“打枪?” 书诚学车的时候,梅竟芳在远处山岭上游来荡去,时不时看看这边。她也注意到,书诚的驾驶技术一学就会。看到这边要结束的样子,她主动走回来,远远地就说:“书诚都学会啦?” 等她走到近前,书勇把车钥匙托着送到梅竟芳面前:“来,你试试。” 梅竟芳忸怩退缩,摆了摆手:“哦,我学不会。这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也不想学。” 书诚说:“梅姐,这一带大片平地,没事的。” 梅竟芳说:“我不敢。” “机会难得。”书勇说,“将来到了大上海,这个技术用得上。” 书诚说:“上海有很多小姐太太自已驾车。” 梅竟芳的脸莫名其妙地有点泛红,怯怯地接过钥匙。书勇坐到副驾驶,书诚站在驾驶室外,梅竟芳动作十分笨拙,插了半天钥匙才捅进钥匙孔,拧钥匙又拧不动,急得她拍打着方向盘。 书勇说:“方向反了,向右旋转。” 梅竟芳向右拧动钥匙,车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书勇说:“脚下,踩着刹车。” 好半天,把车子发动了,车子猛地往前一蹿,她一时间手忙脚乱,张皇失措,神色大变。书勇在一边强力拉刹,车子骤然制动。梅竟芳的身体骤然前倾,然后,双手捂着脸,好像要哭的样子。 “我说我不会,你偏叫我开车。” “那以后,我们有私家车怎么办呢?” “你会开不就行了吗?”梅竟芳接着说,“不对,你有私家车,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聘请你当我的司机还不行吗?” “你想得倒美,我堂堂的日本京都大学留学生、东海关的日文翻译,再怎么落魄,也不会沦落到给人当司机的地步吧。” “世事难料,一切皆有可能。” 他们的对话,书诚在车下,没有听见。 书勇下了车,让书诚驾驶,说:“慢慢开。” 书诚问:“还在这里吗?” “换一个地方。你大胆地,我来指挥。” 轿车驶离塔山之麓,大约两三公里,就到了射击训练场。这是烟台警察局下属的训练场。这个训练场跟东海关有合作协议。 最近两年,海关也在组建自已的武装缉私队伍,他们就委托警察局帮助训练。所以,书勇对这里很熟。这里人对书勇也很尊敬,只要支付子弹的钱,就可以借用各种武器练习。 书勇对训练场的人挥挥手:“你们去吧。我在这里当教练。” 到了射击训练场,书勇在书诚面前摆放着各式武器。 书勇说:“那些炸弹、机关枪之类的,以后慢慢熟悉。作为一个海关人员,从自卫的角度讲,应该先熟悉手枪、步枪和手雷。” 书诚和梅竟芳对视了一下。梅竟芳撇撇嘴,看样子也第一次来。 书勇说:“你梅姐是海关内勤,不需要熟悉这些家伙。” 梅竟芳说:“书诚,你哥说得对。现在,我们的缉私形势越来越严峻,你很快就要走上工作岗位……” 书勇端起一支步枪,紧握着,打断她的话,说:“不只是工作,比工作更重要的是国家民族的命运。 “日本鬼子步步紧逼,占领东北,分化华北,已经骑到我们头上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每一个男人都应该学会拿起武器战斗!像黑龙江的马占山那样,像喜峰口的宋哲元那样,奋起御侮!” 书勇把枪横过来,重重地往弟弟手上投掷过去:“拿着。像个战士一样!” 书勇的这句话,撞击了弟弟的心灵。书诚的头脑里,再现了父亲的身影,一腔热血直冲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