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患难之交
“砰”地一声枪响之后,前面的树枝哗啦啦的声响,一只大鸟从树上坠落下来。 梅竟芳脸色发白,本能地裹缩着身体。 书诚这才反应过来,哥哥的动作转换太快了,一开始好像是在瞄准梅姐,但是,在扣动扳机的一瞬间,转换了方向,子弹直击飞鸟。 这就是声东击西吧。但是,把梅竟芳吓坏了。 哥哥为什么要玩这样的恶作剧呢? 一会儿,训练场的警务人员提着网兜送来一只鸟:“长官,您的猎物。” 书勇一挥手:“不要了,扔掉!” “长官,这是山鹰,足足有三四斤,难得的野味,比海鲜高级。” “那就算我留给你们的小费吧。” “肥美的野味,说得我都饿了。”梅竟芳说,“书勇,吃饭时间到了。” “想吃什么?”书勇亲切地问书诚。 书诚想都没想,就说:“日式料理。” 这一顿日式料理吃得很开心。书诚不喜欢什么天妇罗、三色丸子、寿司、蛋包饭,他最喜欢的是鳗鱼。书勇和梅姐把自已的份子全让给他了,又给他点了两份。书诚一个人吃了五份。吃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便说:“店家抠门,每一份鳗鱼的量太小了。” 梅竟芳一直在张罗着。书诚注意到,她吃得很少,中间出现了两次恶心的神态。 而书勇完全没有注意梅竟芳的异常。他要了日本清酒,自斟自饮,不知不觉喝了一瓶。酒后,他就有点兴奋,出去了一下。 书诚感觉梅竟芳脸色有点苍白。自从自已来到烟台,她一直对自已照顾有加,书诚对她多了一份亲近。相反,他觉得哥哥过于大男子主义了。 书诚有点打抱不平地说:“梅姐,我哥是个粗线条,你跟他在一起,他不会关心体贴,你要多担待。” 梅竟芳说:“哪里,我跟书勇一起从吉林的延吉关逃出来,一路南下……也算是患难之交,不讲究这些细节。”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闷雷的声音。仔细谛听,是飞机的轰鸣声。 书勇回来了,说:“书诚,我租了一艘舰船,我们出海。” 一阵暴雨后,空气清新爽润。 下午,他们驱车前往威海港码头。书勇就是在那里租借了一艘舰船。他们舍车登船。 书勇驾驶着舰船,冲进波涛汹涌的大海。他们行驶到甲午战争时期威海卫之战的地点。中国近代史上,经受多次外侮,最深的伤疤就是甲午战争。 看着奔腾的海浪,书诚想着,这里就是北洋水师的折戟沉沙之处。从1894年到1934年,整整四十年过去了,中国仍然被这个东洋小国按在地上,反复揉搓,肆意侮辱。 我们的政府在干什么?四十年,整整两代人出生了,我们的国民又在干什么? 舰船甲板的一隅,坐着三四个水手,他们赤裸着上身,露出黑瘦而干枯的身躯,一根根肋骨,都能数得出来。 三四个人相对无言,羸弱的体质,呆滞的目光,懒散的神态,长久地窝在一起,就那样一动不动。唯一有点动感的是,他们的旱烟袋上飘出的一缕缕青烟。 书诚联想到海员俱乐部沙滩上的日本浪人。 “阿诚,到驾驶舱来。” 书诚转头,透过玻璃,看到驾驶舱里,哥哥那英姿焕发的驾船侧影。这次到烟台来,书诚感觉到,哥哥变了,变得更加激进,更加冲动,甚至可以说是更加粗野,更加浮躁了。作为一个在上海长大的人,书勇的这种变化,也许是因为长期在北方生活,受到熏染;也许是因为工作环境中遇到各种冲突,把他锤炼成这样。 一个被世人羡慕,受社会尊敬的海关超等稽查员,本应从容优雅地生活,本应精致优渥地享受,但是,他把自已变成了一台发动机,总是想对外输出动能。 “阿诚,我跟你讲,我知道北平税专校本部没有实操课程的。我花钱租这艘舰船,就是让你学习驾驶舰船的。”书诚走进驾驶舱,书勇把他叫到身边说。 对于驾驶舰船,书诚当然兴趣极大。但是,这艘舰船毕竟是租来的,书勇也不敢让书诚上手,只能让他观摩着,熟悉着。 在书勇的操纵下,舰船在大海上劈波斩浪,时而飞速,时而迂回;时而前冲,时而转向;时而碾压巨浪,进而追逐海鸥……书诚的心情,也是时面紧张兴奋,时而宁静舒畅。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兄弟在驰骋,而这种驰骋又完全操控在他们自已的手里。 大约两个小时过去了,书诚对船舶驾驶技术有了初浅的了解。梅竟芳喊他们到甲板上看风景,他们便上去了,驾驶舱交还给船主。 果然,天空悬挂着一道缤纷的彩虹。再一细看,东南方面,广袤的天穹之下,不知什么时候搭起了一座海市蜃楼。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梅竟芳说:“这都是拜中午那一场暴雨所赐。” 舰船有些摇晃,梅竟芳显得有些胆怯。书勇挽着梅竟芳的手,梅竟芳顺势贴近他。 书勇说:“竟芳,上午在训练场,我捡到一样东西,我想送给你。” 梅竟芳问:“什么东西?” 书勇说:“好东西。” 梅竟芳从侧面仰头望着书勇,一脸的幸福,娇声问:“训练场能有什么好东西?” “金属的,比扣子大不了多少。” “那是什么东西?弹壳吗?” 海风吹动着她的秀发。书诚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们,因为站在下风,所以听到他们说话。 书勇说:“你闭上眼睛。” 梅竟芳顺从照做了,脸上洋溢着仿佛接收阳光雨露的快乐。书勇单膝跪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郑重其事地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亲吻了一下,诚挚地说:“竟芳,今天,书诚在场代表了茅家的人,又有大海为我们作证,代表了上天……” 书诚有些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他走近几步,高兴地说:“这个时候,应该有人照相才是啊!” 梅竟芳的脸上流淌着幸福的泪花,她双手搀扶起书勇:“谢谢书勇哥!我愿意!” 书勇顺势起身,搂住她,笑道:“傻瓜,我还没请求你嫁给我,你就抢着说愿意了。” 梅竟芳慌忙推他,说:“是啊……我在内心已经酝酿了两年多的台词,天天都默念,所以,你的戒指一给我戴上,我就脱口而出了。” 说着又忸忸怩怩地撒起娇来,整个腰身都变形了。书勇在她的耳畔小声说:“动作幅度小一点,别惊动了孩子。” 他们一起朝着彩虹的方向望去。茅书勇伫立在船头,他的左手搂着梅竟芳的腰,右手紧握着茅书诚的手,说:“现在,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梅竟芳的头微微偏向他,靠在他的大臂上。书勇眺望着远处的蓬莱岛,说:“山河壮丽,文明灿烂,不容外族侵略。我们都是海关人,更是中国人。中国如果亡了,我们就是躲进海关大楼里,仍然是亡国奴!” 梅竟芳动情地说:“书勇哥,我们千辛万苦从延吉逃到烟台,为的不就是不被日本人驱使,不当日本人的工具吗?” 书勇说:“日本人吞并中国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我们是中国人,就算流干最后一滴血,也要捍卫我们的国土。” 书诚的心头仿佛掠过一阵不祥的感觉,难道哥哥正在谋划一件大事,他是知道自已有了孩子,觉得死而无憾,才会更加毅然决然? 书勇对着东方,高呼:“东洋倭寇,中华民族是征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