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两百零三声枪响
穆林拿着尚方宝剑,立即打电话给龙口分关的课长刘莫旋,电话里直接点名让他带三名稽查员:黄海泉、李恩典、汤生。 太平湾就在龙口分关的防区,他们责无旁贷。 穆林又打电话叫来巡工司的茅书勇,让他带着方家驹和缪育凡。之所以带上方家驹和缪育凡,是因为他们已经接触情报,所以,索性把他们吸收进团队,不能让他们离开,以防泄密。 因为即将面对的是日本商船和日本走私犯,穆林考虑了一下,又打电话到总务课,找副课长松冈宪二。 电话那一头说:“松冈副课长不在。” “去哪里了?” “他正在资料室亲自督促日文翻译整理资料。这是茅书勇要的。茅书勇说是您可能需要的。” 穆林的第一个感觉是,茅书勇做事就是超前;第二感觉是,茅书勇要资料,松冈,一个副课长会因此去资料室亲自督导吗?更何况,日文翻译就是梅竟芳,她为茅书勇办事,还需要督导吗? 不过,穆林没有多想,在电话里直接点名:“让日籍税务员佐岛作助到我办公室来。现在。” 一直站在穆林的一个人是税务课副课长、苏联籍的维申斯基。他是穆林的心腹。 穆林说:“维申,你跟我参加这次行动,所有记录都由你负责。同时,临机处理问题。” 接到穆林的电话指令,佐岛作助没有立即去穆林的办公室,而是去了资料室。资料室是一个密闭的空间,他进不去。等了一会儿,松冈宪二和梅竟芳从里面出来。 松冈手上拿着日本籍商船档案,梅竟芳手上拿着日本浪人走私记录档案。出来后,见是佐岛,梅竟芳把档案交给松冈宪二,说:“课长,资料室还有一大摊子事呢。” 松冈说:“你去忙吧。资料,我帮你传递。” 梅竟芳朝佐岛作助点了点头,回到资料室,把门关上了。 海关院内那一排三间平房,中间是个会议室,东边是餐室,西边是休息室。 平房里只有一部电话,被穆林直接管控。穆林屏蔽了一切人等,连端茶送水的杂役都不允许走近这排平房。 这是规矩。 所有参加缉私行动的人,从现在开始,到行动结束,不准离开这个团队,不准私自打电话,不准跟外人接触。 就餐,从餐厅送餐过来,远远地放着。如厕,在室内有抽水马桶。 维申斯基在平房外面警戒线处,从松冈宪二手上接过资料,问了一句:“怎么是你亲自送。” 松冈说:“哦,翻译员梅竟芳刚走了几步,忽然一阵恶心呕吐,你知道的……” 维申斯基明白,那女人是怀孕了。没结婚的女人怀孕,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话说回来,海关的男人,未婚就先有孩子的,不是也大有人在吗? 平房会议室里,包括穆林副税务司共有十个人。穆林主持会议,从阿五提供的线索入手,逐一分析细节,核实要素,辨证真伪。 大家一致认为,这份情报是可信的。 穆林的目光停留在茅书勇身上。茅书勇把目光转向方家驹和缪育凡。接下来,穆林严肃地说:“现在,我来进行分工。” 侦察组,由方家驹、汤生二人负责,以方家驹为主。 抓捕一组,由刘莫旋任组长,佐岛作助、黄海泉参加。刘莫旋是课长,可以压得住副课长佐岛。 抓捕二组,由茅书勇任组长,李恩典、缪育凡参加。 穆林自已带着维申斯基,在太平湾港口附近的大东茶馆二楼的一个包间,坐镇指挥。 穆林问:“大家有什么意见?” 佐岛举手,用英语说:“副税务司,我想参加第二组。” 穆林用英语问:“理由?” 佐岛说:“第一组以行动为主,第二组以交涉为主,我在第二组,日语用处更大。” 穆林的目光转向茅书勇,意思是,小日本主动要求参加你这一组,你什么意见。 书勇说:“我没有意见,欢迎佐岛副课长。” 穆林说:“佐岛,你是副课长,茅书勇级别比你低,你会服从他吗?” 未等佐岛开口,书勇说:“如果佐岛担任我们这个组的组长,我坚决服从指挥。” 佐岛说:“第二组只有组长,没有副课长。” 穆林点点头:“佐岛和恩典对调。二组组长不变。” 分工之后,各组长开会分工。大家分头熟悉情况,制定预案。 ---------- 东海关闹翻了天,茅书诚此时却是个局外人。当他走出东海关大门的时候,他有一种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惬意之感。 想到训练场射击的快感,面对那些武器时,感官的刺激,他的手都有点痒痒了。 书诚离开请愿的人群,没走几步,就看到横七竖八的停了几辆黄包车。看到茅书诚,同时跑过来三辆,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先生,上我的车吧!” 书诚听出其中一个声音嘶哑,心中暗自吃惊,这么巧吗?一迈步,上了声音嘶哑车夫的车。 这一个照面,他算是看清那人的脸,是一个典型的山东汉子,憨厚而诚恳,但眉宇间又有一股凛然之气。 茅书诚是杭州临安人,跟他完全是两种类型。 上了车,跑了几步,车夫嘶哑的声音说:“海关长官,这两天在烟台玩得高兴吗?” 茅书诚没有正面回答,说:“烟台有个塔山,塔山山坳有一个射击训练场。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那也是个杀人场。” “什么?” “在那里出入的人,不都是为了练就杀人的本领吗?不过先生,您不像。” “那我像什么?” “您像海关税务司。” “海关税务司都是英国人。” “总有一天会换上中国人的。” 正好赶上上坡,拉车挺费气力的。茅书诚没再跟他说话。 来到塔山训练场,昨天那个编外警务人员迎接他。警务说:“茅长官,欢迎您,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跟昨天一样,摆出各种枪支和弹药。书诚摸了摸手雷,攥在手里,做出投掷的动作,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书诚问:“警官,这么大的训练场,怎么就我一个人训练?” 警务说:“最近烟台不太平,到处出事。别的不说,就说你们海关吧。今天,东海关一边解决纱厂工人请愿,一边又要求配合缉私。刚才,听说又有一批人请愿。所以,就没有警员来训练。” “请问你姓什么?” “我姓隋,隋唐演义的隋。另外,我不是警官,我只是个服务人员。”书诚注意到,他穿的不是正规的警服。 “先休息一下吧。冷静打靶,成绩更好。” 书诚坐下来,喝了一杯冷饮,完全平静下来。喝冷饮的时候,他就已经盯上了枪支。 在众多的枪支中,他只选择三八大盖步枪和勃朗宁手枪,配套各买了一百发子弹。 隋警务一直没有离开。这么多枪支,他也不能离开,不敢离开。 书诚取出两支三八步枪和两支勃朗宁手枪,说:“隋警官,我想节省时间,麻烦你帮我装弹,行吗?” “可以,没问题。”隋警务咧嘴一笑,“我射击不行,装弹速度还是可以的。”接着又补充道,“经常为长官服务,练出来的。” 就这样,书诚用一支三八步枪射击。隋警务朝另一支三八步枪枪膛里装弹。 书诚注意到,隋警务装弹速度果然飞快。这就大大地加快了他的射击速度。 每次只有五发子弹,交替射击二十次,很快打光了一百发子弹。 随后,又换成勃朗宁手枪,也是这样,每次五发子弹。 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像小孩子放鞭炮一样,把两百发子弹全部打完了。打完后,把枪放回原处,朝着对面眺望。 隋警务呵呵笑道:“茅长官想要知道你的成绩吗?”他看到的实情是——二百发子弹射出,没有一颗中靶。他心想,这样的命中率,在我们射击场还是第一次。 书诚尴尬一笑,摆摆手,然后,丢下一块银元:“隋警官,辛苦你了。” 隋警务哪里知道,这是茅书诚的烟幕弹。 靶位后面是一排树木,书诚在自已的视野内选定了一枝逸出的旁枝。这根枝条上当然有无数片树叶。书诚的每一颗子弹瞄准一片树叶的叶柄。树叶本身有向背,又在风中摇曳,叶柄又那么细,这种射击目标比瞄准靶心的难度要大上千百倍。 隋警务以为他全部脱靶了,只有他知道自已的成绩非常好。 自从七年前,书诚亲眼看到父母被枪杀的一幕,他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自已训练成一流的射击手。 八颗复仇的子弹先后射向孙世杰、程为平,那是书诚平生第一次摸枪。 当时,年轻的共产党员凌霄就看出书诚的天赋。他说,阿诚兄弟将来一定是一位优秀的战士。 凌霄本人就是第一流的射击手。他的射击技艺是在进入粤海关税警队时练就的。在书诚的请求下,凌霄倾囊相授。教会之后,又从程为平提供的两千发子弹中,取出宝贵的一百发子弹,让书诚实弹训练。 这件事,成了书诚与凌霄之间的秘密。书诚让凌霄千万不要告诉姐姐书瑛。 父母牺牲后,姐姐对这个弟弟的安全看得比自已的生命还要重要,绝对不允许他接触任何有危险的东西。 后来,书诚到了北平,姐姐管束不到他了,他就利用一切机会提升自已的射击能力。 这次到烟台,哥哥书勇从提高弟弟自卫能力方面考虑,竟然主动带他来训练场。昨天在这里,书诚的表现完全是伪装的。 为什么要伪装呢?因为他担心暴露出自已真实水平,哥哥难免会告诉姐姐,那姐姐会更加担心他。 有道是,打死会拳的,淹死会水的。弟弟长于射击,这是很大的隐患。 实际上,昨天在这里射击,书诚选择的靶子,也是对面的树叶。 射击的成绩和伪装的成功,让他获得了双重愉悦。 “要不要再来一百发?”隋警务说,“这一百发子弹,我出钱。” 这么好的机会,书诚当然很想继续,但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让他不得不考虑。他说说:“隋警务,你刚才说,整个训练场就我一个人在训练,是吗?” “是啊。” “不对。” “怎么不对了?” “我的射击水平不行,但是,我的听力不算太差。我射击了两百发子弹,但是,枪响了两百零三声。附近是不是还有一个训练场?” 隋警务瞪大眼睛:“您怎么还注意到这个问题?” 书诚说:“有什么秘密吗?” “您在射击的时候,周围有响声,也是正常的。” “不是响声,是枪声。” “那个、那个……”隋警务顾左右而言它,“嗯,那个黄包车还在门口等您。” 书诚指了指西边,说:“多出的三声枪响,好像是西边的那块岩石的背面发出的。嗯,离这儿大约有一百五米远。” “是吗?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也可以不管它。您说呢?”隋警务说,“老话说得好:去掉一寸长,加添十年光。这个乱世之中,还是少管闲事为好吧。” 书诚愣了一下,也不追问,随手又掏出一块银元:“隋警官,再卖给我两个手雷吧。” 隋警务没有接钱,拿出两个手雷包好,递给书诚,说:“你刚才不是给钱了吗?” 书诚硬把银元塞给他,然后,把两个手雷用手帕包裹,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背的挎包里,一边包裹、存放,一边开玩笑:“天气这么热,它不会自动爆炸吧。” “怎么会呢,它有双保险。” 在隋警务眼里,刚才射击的“败绩”,似乎没有让这位少爷产生一丝一毫的气馁和懊丧。这会儿,只见他潇洒地一甩挎包,大步走出训练场。 隋警务跟随着他。果然,那辆黄包车仍然停在训练场的院外。黄包车夫靠在车上睡着了。书诚叫他都没有叫醒。装睡的人,不容易叫醒。 隋警务推了推他:“喂,伙计,有活儿啦。” 车夫猛然惊醒。 书诚和隋警务道别,跨上黄包车。走了几步,回头看不见隋警务,他让黄包车停下,说:“师傅,刚才岩石那边有三声枪响,你听见了吗?” “何止三声啊,简直像放鞭炮一样,有几百声呢。” 书诚想,自已的这个问话有毛病。 “你停下,我去看看。” “你要到岩石那边吗?那儿有路,我拉你去。” 书诚根据自已的听力,辨别方位,找到一处岩石后面的草丛。眼前所见,让他大吃一惊,本能地后退一步。 一个死人,一个被枪杀的死人,两只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看着天空。 走近一看,竟然是王骁。 再仔细看,王骁的头部和躯干现出三个弹孔,鲜血仿佛还在流淌。 王骁为什么会死在这里?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