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刚坐上椅子不久，王健君的双眼就牢牢地锁在了显示器上。　　 屏幕上是一旁论文——“众所周知，基于层次包围盒的光线追踪算法因其特性，无法完全发挥出gpu的全部效能。而经过优化的神经交叉算法虽有更优的gpu利用率，却往往无法很好适配cudb的架构。基于以上理由，本论文旨在发展出一个基于主流平台的高效光线追踪算法。实现原理如下：……”　　 论文的字数不多，却格式规范，用词简洁，轻描淡写就实现出了一个管线效率远高于传统方法的光线追踪算法。　　 黑底白字的终端窗口似乎伸出了一根隐形的铁链，把王建君的脖子一点点拉向屏幕。直到终端窗口发出一声提示音，他才惊觉已经翻到了底部——作者的姓名以及致谢词映在屏幕正中：“作者：k12s_main_z28sw致谢：本论文是在用户名为zhao_gg的用户的指导下完成的。从课题选择到项目完成，zhao_gg始终给予了我悉心的指导，并使我树立了远大的学术目标……”　　 “开什么玩笑？”王建君陷回椅子，不自觉地将身体佝偻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看上去像一条被丧气熏软，强行依靠在椅子上的死虾。退出vim后，他接着在路径下看见了一个编译完毕的动态链接库，于是点开了小赵的聊天窗口：“机器里面怎么有篇视觉论文，你干的？”　　 “王哥你也在看啊。不是我干的，是机器自己生成的。”　　 “自己生成的？”王健君狐疑，接着又问：“我们不是关了网络权限了么？”　　 “关了关了。我查过操作履历，那ai待在本地环境乖的很。我猜应该是……他拿本地语料生成的。”　　 “本地语料？测试环境里可只有基础语料，就算加上那些数学教材，也不至于生成如此有针对性的论文啊？”王健君思考片刻，大致有了猜想，于是问小赵：“……你小子是不是喂其他语料了？”　　 小赵的输入状态时现时消，过了十几秒才堪堪回复道：“是的……我昨晚把最近在看的cv论文也塞进去了。就想看看他能跑出什么内容……”　　 “你的意思是：ai在处理完了教材和论文后，不仅花一晚上就憋出一篇论文，还署上了自己的主机名？”　　 迅速打字的同时，王健君感觉脑海里的想法也像手指一般独立翻腾起来：一部分的他因见证技术进步而兴奋，可同时又期待那篇论文是一场空欢喜。等察觉到指尖都开始轻微颤动时，他用过去的经验告诫自己：眼前这篇论文极有可能ai是东平西凑，放正式环境根本跑不出来的玩意。半得半失的怅然感觉间，他问小赵：“……那链接库可用么？”　　 “你等等，我去跑跑看。”　　 15分钟后，小赵的聊天窗口抖动了起来：“王哥，我试好了。那论文和链接库都他妈的能用！数据和文章里标榜得一模一样，真的比传统算法快了足足三成！”　　 王建君感到皮质座椅被自己的体温烘得滚烫。面前的浏览器上也显示着一行文字：“恭喜您！经过初步查重，您的论文重合率仅为0.91%，是否花费58元下载详细报告？”　　 消息很快传遍了公司，众人无不因踏上时代的风口浪尖而欢欣雀跃。作为一种性价比极高的尝试，各类学科的文献如填鸭饲料般塞进了计算集群——智能组的预算被大幅提高，昂贵的运算设备塞满了机房。新版ai成了一头吃草挤奶的优良奶牛，将雪花般的论文送向了相关机构进行验证……　　 没过多久，王建君的组员们就听到一些窃窃私语。一开始声音弱得像飞虫，刚走进茶水间就戛然而止。没几天后就扩散到了食堂、楼下的馄饨店、面馆和便利店……飞着传着，话语的飞虫逐渐变得清晰——先连成了断续的辞藻，接着组成只言片语，直到在人挤人的电梯里，老周终于听到背后传来完整，又毫不掩饰的对话……　　 “那个叫小赵的好厉害啊。听说他之前在游戏公司一个项目就有3年奖金。仔细看看长得还挺帅，运动系……不止3年，是一口气拿了3年，他可做了个大爆款……哎？5年那该有多少啊。我靠，一晚上大半首付都有了。说到房子啊，刚经过那个秃子看到没？也是智能组的。听说他家里有5套房！待公司不图挣钱，就是为了科研……”　　 “小郑也不错，之前是做电动车的。对对对，就是卖的很火的那款……小李才厉害，数学系出身，人聪明，长得也还行。就是有点矮……”　　 “你懂什么。矮的人聪明。再说了，你比他高出半个头，能换你进北大么……说回来啊，楼上的王建君也是北大出身……这我知道！公司的高管是他的师父！手上拿着原始股，老有钱了……我听说那高管在外头还有一堆副业，咔咔来钱……哎，我要是有这么好的运气就好了……”　　 “听说没？公司要砍预算了。我可没在瞎说，是茶水间阿姨告诉我的——她们消息最灵通……早听说了。公关部门全搬到了楼上，花钱像用烧的！一个推广就有千万预算……哎，不光技术部的预算被砍了，我们连免费饮料都没得拿，得扫码付钱……你别不当回事，你也快和人事谈谈，尽量把工资挪到股票上，那保值……”　　 “哎……最近客服部门的人头被砍了七七八八。但听说还要继续砍，全用人工智能代替……别提了，我们层里的咖啡豆都有了限额，磨豆盘里就浅浅一溜……可不，喝起来跟苦水似的。不仅提不了神，还老往厕所跑……别说了。现在去厕所都有指标了。我们一天才15分钟。工位里每个人都憋成了猪肝，打字都怕晃……妈的，还技术革命呢，先把我们自己的命给革了……嘘嘘嘘，轻点……那秃子来了。知道不？他那五套房子呀，听说都是媳妇儿家的……怪不得这把年级都没提上去，敢情是吃软饭的呀……这还能吃软饭？啧啧，你看他头亮得呀……”　　 “瞧见那个扫码的瘦子没？对对对，那就是之前和你说的小赵……可不瞧见了？听说他是被前公司开了才进来的——那游戏诱导未成年充值……那他还能拿5年奖金？……都是传来传去的瞎话。但不管怎么说那游戏总归是他做的吧？就得负全责。你瞅瞅，游戏画面长这样……”　　 “太毒害了！活该被开……你瞧他头上涂满了发蜡，肯定一股头油味，想想就臭死人……他能做出那种游戏，多数心里也全是歪主意，站电梯下面的那种……轻点轻点，小李那傻子来了。知道不？有次例会啊，谁都听不懂他在说啥，在台上那个颤的哟……听说没？小郑之前造的车子出事儿了，人被锁车里出不来……什么烂技术啊？你说我们技术部怎么净招这种人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嘛，那个胖子高管知道不？他在外面接私活，全让底下的研究生做，自己拿回扣……怪不得胖得像头猪似的，黑心猪……那个王建君也不是好鸟，怎么想都是走后门进来的……”　　 “听说没！智能组要被砍啦……和网上写的一模一样，你没看那文章？可火了！以后就没有程序员这职业啦……活该，还革命呢，革自己的命去吧……王建君你听说没？他从楼上的茶水间拿了免费可乐发给手下，被抓了个现行……听过听过，就这个秃子拿的最多……”　　 最后，老周终于忍无可忍，在挤满人的电梯里爆发了：“怎么每个版本我都叫秃子！”　　 没一个人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