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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年轻人真奢侈

   王健君一行要去的“老张家”其实不是“老张的家”——而是张沐宸家楼下,那条望不到头小吃街的通称。   至于张沐宸自己的家,则是又空又满:前几年,他媳妇就跟着小女儿出国陪了读,那些被他称为“花里胡哨”的装饰就一点点被搬离出房间。随着空间被空旷置换,房子里也就塞满了他对媳妇的思念。   还记得刚开始过日子时,媳妇曾如此叮嘱他:“我不吃葱啊——不是我挑食,你也不许跟外人说我挑食。那东西不仅味道怪,还容易卡嗓子里老长一条!真是讨厌。”于是当不得不放葱时,张沐宸就把葱切的比末还细。   直到生了女儿,直到时光把感情酿得甜的化不掉时,老张已经不切从葱了——大葱小葱全成了又长又粗的的葱丝,他家女儿逢人就抱怨:“我爸最喜欢吃葱了。我们平时一根都吃不到!上桌前就全被爸爸独吞了!妈妈叫我们多吃肉,好长身体。可我们偏不!就想吃上一口葱!”   直到如今,当家里就剩下张沐宸一人时,他自然就不做饭了——把炉灶擦得锃亮后,他日日下到“老张家”,想方设法地将自己塞得越来越胖。   等皱眉看完了王建君发来的报告后,他立即换了衣服出了门,正巧撞上楼下最喧闹的时光——街边路上全车水马龙,孩子们穿梭在电瓶车的行走路线之间,用尖叫和玩乐着躲避着父母的怒号。   没几步,他就被一股浓密的碳烟所包围,涓滴出的肉脂醇香把胃里的的馋虫惹得恍惚迷离。肚皮的鸣动,他却不忘打开脑贴看向路上行人——和昨天一样,以及之前的每一天同样,眼中所有人的头上都瞧不见虚拟id,这就说明:路上没人在用脑贴。   张沐宸无奈摇头:作为北桥的技术合伙人,他可投了不少钱进脑贴这项目。可如今……项目至今还是在赔本赚吆喝。   他更清楚那玩意儿有什么毛病:脑贴可太贵啦!这可不光用户觉得,连公司都这么想:若要流畅使用,充电环境、6g网络、低延迟云服务器是一个都不能少——那可全是烧钱的主儿!幸好,王健君的报告让他看见了一线曙光,但是有一个大前提:他们必须把今天的成果紧紧攒进手心,以防在明争暗斗中让他人夺去果实。   张沐宸就是带着如此的的心思,以及辘辘的饥肠踱进“湘味浓”饭馆的。   掀开门帘时,又正值王建君一行刚刚坐定不久。此时正直夏中,老周正仰着头对空调扇个不停,一旁的的王建君则迅速翻着菜单。张沐宸伸出脚,勾了张塑料凳坐到王健君的身旁,又指着菜单上的扬州炒饭说:“这个好,老板炒的地道。其他三个兔崽子呢?”   “小李点串去了,小赵应该在买奶茶。至于小郑么……多数蹿进了烟酒店——他说今天值得庆祝,得买些度数高的,好high起来。”王建君并未没抬头,将仅菜单翻至下一页。   张沐宸笑嘻嘻盯着王健君,一点儿也没觉得对方的态度冒犯——王健君打研究生起就跟着他,这反应肯定是藏了心事。不过考虑到正要吃饭,他也只是试探:“怎么了?数据这么好还不开心啊?”   菜单翻向下一页,王建君抬起头,问张沐宸:“师父你吃不吃酒酿圆子?”   当撞上对方笑眯眯,如同知会一切的的目光时,他就顺道说出了心中的诉求:“还有……我能不能下去?坐在上面勾心斗角,也写不了代码。这都让我很……难受。”   “又说这个?你小子啊……真是有福不享。”张沐宸随便打了个哈哈,接着试着扯开话题。他压低声音说:“这儿的酒酿啊……不正宗。行了,你也别翻了,你们爱吃啥我都熟,这顿我请。”   当几个人酒足饭饱出店时,月色早已高悬了许久。整条“老张家”上仅回荡着老板娘叮叮当当,收拾碗筷残局的清脆磕碰声。此时已然入夏,空气早就闷了起来,连绿化带的蚊虫全趴在草里懒得动弹。时而传出几声挪动桌椅的滋啦声,惊起几只睡得浅的,飞向路灯的光柱中来回乱撞。   目送其他人消失在暗沉的街口后,张沐宸把王建君带到了路灯下方。他慢慢蹲下,问徒弟:“对了,吃饭之前你是不是又提了要下去?我平时太忙管不过来,正好趁机好好聊聊,说说究竟是怎么想的。”   王建君也跟着蹲下:“说了就能成么?”   “我是你上司,又是你老板,你不跟我说和谁说?至于成不成……那得另说。”   王建君闭起眼睛,放任体内的酒精闷烧了一小会儿:“我觉得……我在会议室忙进忙出,却每天都觉得什么事都没做。师父,小李可以和我换:这版本的算法优化是他是他搞的。他比我聪明,又是数学系出身。他……理应比我高……我可以下去,我愿意下去。”   “哎……你这话我听了好几版本了,甚至还记得你刚一开始推荐了老周——你说他资历比你高,更适合上去。但要换我来说……这么说吧建君,你知道我拉项目时常常口若悬河,但从不爱听自己人说场面话,今天你必须和我聊些深层次的东西——比如说动机。”   王健君愣了一下。他一向对自己的感受极其木讷,大都忙着想别人,就没想过怎么分析自己。他摇起头,企图将酒劲甩出脑海,却也只能支吾出一小段话:“因为我……我喜欢技术。”   虽然回答得含义不清,却让张沐宸的体势缓和了下来,就连表情都带上了一些释然。   他说:“我明白。”   “师父您能明白?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刚才会这么说。”   “能明白。”张沐宸叹气:“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才懂。但就因为太懂了,所以才不同意你下去。”   “这又是为什么啊?”   “你啊……太年轻,太单纯。”张沐宸隔空点了点徒弟的额头:“我年轻的时候曾以为:搞技术的就得把自己埋进去。等经历多了些吧,更觉得这想法从不分行业——只要认真去做,谁都会变成那样的:在不知不觉中,在勤勤恳恳下,自己就慢慢把自己卷成了一小撮,不停地往牛角尖钻的东西。在这过程中也就渐渐不在乎其他的事了……”   “这样不好么?”   “很好,如果只有你一人的话。”张沐宸眯起眼睛笑了:“可是术业有专攻。就说这次的ai吧!就现在的系统复杂度,没人能够单打独斗做下去,只能依靠团队。建君,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今眼见有了突破,你猜猜我最怕的是什么?”   见王健君摇头,张沐辰继续说了下去:“最怕的是有旁人想摘桃子。你先不要反驳我!让我说下去!我不想和你提什么狼不狼性的——你知道我不信这个。也不是让你去和别人斗:就我们这种书呆子团队,我从不奢求这个。建君啊,你还记得你刚上去时,我和你说了什么?”   “记得……吃饭要看自己的碗,下棋要盯对面的局。”   “正是。那让我们先看看自己碗里有什么:咱们是一个团队,而对团队的领导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重视伙伴。你可别忘了:公司里除了我们还有其他队伍,千万不能被外力打散喽。我观察下来,队伍里就你最合适,这才顶着压力提了上来。   “可是……师父,我觉得其他人全不比我差。”   “我当然知道他们好,不然也不会提到现在的位置上。可是,他们不适合上面……”张沐宸说完后深吸了一口烟,指节的边缘被映得红亮,衬得肉色发暖:“其实吧,我也是花了好久才明白这事的,正好趁着这机会和你说说……先说老周吧,他虽然资历最深,技术上也属老法师中的老法师。但他有家庭有孩子。而我和他一样……”   张沐宸顿了顿,话语间不自觉添了些许温柔:“我和他一样,全上了年龄,有了更重视的东西。就说他上周请了这么多天假吧,换从前肯定不会这么干。换成我也会一样的,要是我女儿在那么大发了烧,我也会把年假全用了!看自家小孩这么难受,哪个当爹会放着不管?所以……我早和他谈过了,他承认自己会分心,更支持你上来,是举双手支持!至于小赵小郑就不说了……虽然脑子又好反应又快,可玩心实在太重。至于小李……如果说你是榆木脑袋,那他就是你的十次方!就说上次全部门例会吧?他弄的ppt把所有人看得满脸黑线:上面写满了数学公式!那东西看得懂的不要看,看不懂的更不要看。害我们在那个q差点分不到预算。让他带?就等队伍被搞散吧!”   王健君依然尝试挣扎:“但我真心觉得小李比我强……在他刚提出那套算法时,我是看得一知半解——直到上月看了新版zsl的数学原理才搞懂。师傅,你先让我说一会儿:我现在不用审代码,但大家都知道我会去看。我承认!看的时候我是喜忧参半:有些谜题是难,但每次多学到一些,多顿悟一次,都会让我有种释放般的欢喜。而一坐到上面那层,我听到所有人说话全兜来转去,却怎么都绕不开最明显的心思,是觉得又累又无聊……您就不能让我只做擅长的事么?   老张朝王健君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似乎在说:“所以你才适合这个位置。”   但很快笑容就转为长叹:“哎……建君你知道数学病不?学理科的都有这毛病,我当教授时见多了——数学的转计算机,计算机转数学的。一边觉得自己少了原理,一边觉着自己不懂工程。理工科的老毛病了:里头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缺一块。可你要知道,虽然理工看起来像个围城,但在外头其实还有更多的围城,每个活人在里头不停地敲着墙壁!现在让我们说回你的诉求:之所以选你,不是我任人唯亲,仅在实事求是!科学技术固然重要,归根到底还是要让会用的人去用——当然其他学科也是一样。所以,你只要坐在上面,就是给科学技术做贡献!哎……我再问你,就说今天的新版本:你有什么想法?”   “师父你吃饭时也听他们说了,肯定知道这对ai代表了什么——他是活的。至少……是开始变活。”   “好,那我再问你:如果让你下去,换其他人上来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这么说着的同时,王健君忽然觉着一种类似自卑的微尘卷上了了心头。他使劲克服,同时试着给出一个相对乐观的回答:“但我觉着新版本会发展得越来越好……”   “错!情况只会越来越差——要是新版真像你们说的,上面肯定要空降人下来;要是新版真像你们说的,空降下来的那人肯定不懂技术;要是新版真像你们说的,上头就会降本增效,把我们全用ai给替喽。”   王建君惊讶。他从小就被教导:“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特地干扰技术的发展。可见师父这么坚持,他也只能回答:“那我只能熬着了……”   “就是,熬着!这年头谁不熬着?没几年就适应了。何况!现在不知道多少人正眼巴巴望着你的位置呢!建君啊……你现在是不知道,等有了家,有了孩子,还巴不得多挣一些。”   谈毕,张沐宸看着徒弟慢慢消失在黑暗的街口。酒劲渐缓,冷静重回脑海,老张不得独自望回自己的棋局——在最坏的设想下,项目组,甚至核心技术部门都会被逐渐拆分……   张沐宸觉得这样的设想快把膝盖压弯了,不禁调整站姿,同时抬头看向上方路灯,任凭光斑在眼中摇晃。看着想着,他不自觉地摇起了头,祈望能靠眼前的晃动能祈盼出更多光明。他抱怨:“年轻人啊,真是奢侈……”   就在那像嘲弄,又像羡慕的话语消散在光柱中时,他的右眼视线上忽然弹出一条脑贴提示——他的小女儿,那个抢走他妻子,让他又恨又爱的亲骨肉在她的午后,向他发了一条信息。   “爸,我没钱了。”   “操,年轻人真他妈的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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