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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初入鸣哀塔

滇沛琉璃 可达鼠 4523 2024-09-04 19:11
   几个月后,父亲终于不堪其扰,在我连续每日三请四问之下,让岛罕搞来了一套假身份。   不顾父亲和岛罕私下里再三劝阻,我还是踏上了去往权灵奘的征途。说是征途,并非托大,因为我现在的身份是个父母双亡的14岁孤女,来自俞元城郊的璞村。召帕副将自请寻来一位妥帖的赶车大哥,护送我前往权灵奘集团总部所在地——鸣哀塔。   鸣哀塔位于俞元城东南角,通体覆盖纯黑的玄武岩。塔身有六层,现在看来只是洒洒水,而在当时算是十分瞩目的建筑物了。听说寻常学徒只能进出前两层,塔尖住着权灵奘最高领导,也就是人们口中的正使。   正使很少出门,大部分时间在塔顶冥修,饭菜也由专人送上取下,因此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   “大哥可知正使姓甚名谁?”我熟门熟路地和赶车大哥攀谈。   大哥四十余岁,是个木讷的敦实汉子。他咧嘴一笑,露出焦黄斑驳的牙齿:“大家都叫她老妖婆。俺也是听人说的,说她不是人,是妖怪成精。要不谁能会那么多妖术呢?”   滇国没有普通大夫,大部分给人看病的都是巫医,除了乡下自学成才和一部分靠忽悠人为生的赤脚医生和兽医,巫医基本上出自权灵奘。“我以为大家都崇拜巫女呢。”我天真地瞪大双眼。   大哥一脸讶异,哪里来的村里小妹居然不食人间烟火。由于是召帕副将介绍来的,他并没有往心里去,而是耐心解释说,巫医不是个赖活儿,毕竟大部分医生都会尽毕生所学缓解病情,减轻病人的痛苦。   不过很多时候治病过程特别吓人。诊疗时不准有人旁观就算了,有时还会异状百出,身子骨弱的甚至会再吓出一场病。   有的巫医人品低下,不仅医不好病,而且索要钱财毫无底线,甚至在病人亡故之后还以尸体勒索家人。滇人讲究死后入土归宗,很多穷苦人家因此家破人亡的也不稀奇。   而普通滇人能接触到的只有巫医。因此,对待巫女,大家的尊敬主要来源于恐惧。   近几十年来,王爷、父亲等人掀起反母氏革命。女皇薨逝,滇王登基,使得男人地位不断上升,巫女进一步被打压。加之权灵奘在大家心目中本就神秘可怖,正使被妖魔化也就不奇怪了。   愚蠢的古代人!我正为自己的推理沾沾自喜,大哥语重心长劝说道:“小妹子,召帕大人对俺有恩,俺自会将你妥帖送到。不过看你年纪这么小,长相也是万中无一,俺劝你还是不要去这鸣哀塔了。凭你的样貌,想嫁到谁家不行啊?”   我莞尔一笑,大哥看着我,眼中流露出长辈的关切:“你和俺闺女差不多大,她自是没你生的好看。听大人说,你父母没了,没家的孩子真是可怜啊……你要听进俺一句劝,咱们立马掉头回璞村。你别怕,大人那边我去回掉。”   真是个心地善良的汉子。“叔,我不想嫁人,我就想去塔里学本事。”   “噫,多骇人的本事啊……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女娃娃。”大哥喃喃自语,不再多话。   人烟渐渐稀少,两旁高大的热带树木枝繁叶茂,枝杈末端汇集在道路正上方,形成一道绵延不绝的天然华盖。午后的风和煦温暖,我在马车的颠簸中睡意渐浓。   我身着米白粗布短袍,如寻常农家女子扎着素色的头巾,靠在干燥的稻草堆上。浑然之间,好像回到小轿车副驾驶座,身旁的王远深扶着方向盘静默驰骋于湖畔。   头顶的太阳光与那天一般耀眼无二。我偏过头,没有波浪微漾的水面。取而代之的,是马蹄扬起的尘土。   历史的车轮无人能敌,时光的变迁无人可挡。我们能做的,只是和眼前人一起,改变更多人的命运。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许绍所说的三个“版本”。   如果没有和这个时空的羁绊,我定会选择和许绍一起,找一个远离俞元城的地方躲过灾难。可是现在,父亲、岛罕、玉岗他们就活生生存在于我的世界里,善良的赶车大哥和千万个与赶车大哥一样的普通百姓就生活在这座城中,去商号欣赏琉璃,敬仰我的父亲,教育小孩以后成为商主一样的平民天骄。   我想起自己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如果不是被“小丑”钳制,流落q国,被迫参与扑克计划,没有一步不是按照精致利己的道路循规走过。   也许,我正有一个机会,一个拯救所有人的机会。   纷繁的思绪中,马车慢慢停下了。大哥探过质朴的圆脸,朗声说道:“闺女,你要去的地方到了。”   我撑在草垛上迷糊起身,扫描周遭的场景。   不知不觉已经身处雨林中部。遮天蔽日的宽阔树种和七嘴八舌的鸟叫无一不昭示着此处远离尘嚣。下了车,我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地盯着脚下松软的泥土与其上厚实的杂草,好像稍有动静就会跳出来一条蛇或者一只绿到透明的蟾蜍。   “闺女,缠上这个。”大哥递给我一双麻布鞋袜。果然好走多了。   几乎没有了路。大哥走在前面,边行进边砍开旺盛生长的灌木。好一会,一座玄黑的石塔终于从层层叠叠的雨林中扭捏出来。   也许是因为古滇人身高有限,鸣哀塔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高,六层塔高和现代住宅的三四楼差不多。   “几天不砍,就把路给没的看不见了……”大哥和我并肩而立,抬头望向塔顶。“这里瘴气重,毒虫猛兽多,地方又偏僻,要出来可难了……闺女,你想好了吗?”   没来得及回答,塔底侧面的小门毫无征兆地开了,一个和玉岗差不多身形的瘦小女孩蹒跚而出。这女孩穿纯黑短袖宽袍,袍长及地。她眼下乌青,两条小臂伤痕累累,像是被鞭子抽过的痕迹。   凡进入鸣哀塔,都需要熟人介绍,最好是同村人,以保证女孩家世清白。最好无父无母,这样才能心无旁骛。   玉岗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搞定了这个女孩。女孩闺名清恩,正是璞村人,她会把我带给负责招新的副使。   仅仅如此当然不能算正式加入权灵奘。玉岗说,虽然她不算门人,也没有经过门下的考验,但听其他巫医说,选拔学徒的条件极为苛刻。   权灵奘存在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以前母系氏族昌盛,巫女地位仅次于王公贵族,远远高于普通百姓。权灵奘正使甚至可以和王爷平起平坐。那时候,很多人家将女儿中最优秀的那个送去权灵奘。就算现在,鸣哀塔也是不少普通女孩子的最佳选择。   可是每个月都有从塔中狼狈回家的女孩,有通过不了选拔的,有害怕瘴气和毒虫的,更多的是实在忍受不了严苛的训练。   即便早有准备,要说不怕,肯定是在硬撑。   不过与她们相比,我陈若离的硬件条件一定远在之上:   体能——四年军校管理体制;   健康——民航一级体检健康证;   智力——比不上许绍,比古代人肯定绰绰有余;   只是毒虫猛兽,这个真克服不了啊!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一边给自己壮胆,一边小碎步跟上大哥。   大哥走到院门,向扫地的守卫打了个招呼。对方应了一声,“吱呀”一声打开竹门。我看这守卫除了短袍,还穿着长裤鞋袜,戴着斗笠,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   守卫站在大哥旁边,显得又高又壮,二头肌把短袍袖子撑的鼓鼓囊囊;长裤也明显不够长,露出一截细长的小麦色脚踝。   怎么这么眼熟呢?   我往他斗笠下面一瞅……许绍?   敢情这就是所谓的陪我一起来权灵奘?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若不是太过紧张,我差点笑出声来。斗笠下的小眼睛目不斜视,一副誓死和我撇清关系的架势。   看样子召帕副将并没有将这层利害讲给赶车大哥,或者连他也不知道,父亲早把许绍安排在这里。我暗自佩服父亲的谋划,脚下没停,直直走进院子。   鸣哀塔下院子不小,一侧整齐堆放落叶,另一侧则是几摞木柴。这应该就是许绍新工作的主要内容了。   “清恩你好,我叫若离。你的名字真好听啊,是妈妈起的吗?”我展开牙膏广告一般的标准笑容,自来熟地和女孩打招呼。   清恩没接话,等我的脚一迈过门槛便立刻阖上塔门。直到大哥的身形消失在门后,甬道一片漆黑,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到了那个神秘莫测的地方。   一层是个圆形大厅,似乎是供门人听课、练功用的。光线从二楼的窗纸中微弱地投进来,地上的蒲团散落在地,好像被摆成某种神秘的阵法。   她没有回头,兀自朝大厅角落的方向走去。走近才看到,这里有个几米见方的独立房间,四面无窗,空落落地孤独伫立在昏暗的光线之中。   “进去吧,我去请副使。”她丢下一句话,无声无息地扭头离开。   “副使贵姓啊?”我的话似乎被黑洞吞噬,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回音。我面朝清恩消失的方向,又觉得来路并非这里,她的背影毫无踪迹可寻。   好一会,眼睛才终于适应塔内的光线。我这才猛然发现,每个蒲团上都坐着一个黑袍女孩!只因为太暗了,刚才只看到麦草色的蒲团,女孩们的衣服与黑色玄武岩塔壁浑然不分。   她们跪坐在地,每人抱着一卷竹简,样貌各异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盯视着我。   安静,出奇地安静,没有人在诵读简书。我突然觉得塔壁蒸发了,我们身处无限大的雨林之中。老虎、豹子、毒蛇、猛禽……所有天生于此的动物直勾勾关注着他们的猎物。而我,这个迥然不同的外来者,就是整个漩涡的中心。   为了躲避针毡般的目光,我快速走进房间,谁料刚进门就后悔了。   这屋子布置的更诡异好吗……四个角落分别放着一把竹椅,一个蒲团孤零零地摆在中心,除此之外别无旁物。   我该坐哪,蒲团上吗?好像被祭祀的贡品……   我站在空地上,一时不知道该认命自作贡品,还是先在竹椅上歇着。纠结之中,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粗棉土布短袍的矮胖女人走进来。   她的脸挑不出一点毛病。说不上漂亮,不过皮肤细致光滑,像是长年养尊处优、注重保养的大家闺秀。而眼神和身材又分明不属于一个少女。   我们相互对视几秒,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屑、惊讶、怀疑、恐惧、犹豫……过渡之完美,就好像一只不断跳跃在不同枝桠的变色龙,每跳一步都能迅速和背景色融为一体。   好一会功夫,她似是终于决定好变成什么颜色,冲我尴尬一笑,默默关门出去了。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思考这一切的前因后果,结果肯定是没有任何头绪。   我才进来十几分钟,能有什么特别。   莫非她慧眼识珠,一眼看出我天赋异禀?   莫非权灵奘早已识破鞒将军和父亲的企图,正在快马加鞭布置拷打我的刑场?   莫非她只是今天大姨妈来了不舒服,去叫另一个副使替班?   许久都没有人再进来。时间在这个密闭空间似乎并不存在。刚才在车上便没有睡实,小房间里又只点了两根蜡。摇晃的烛火中,困意又一次占了上风。我寻了一把看起来宽敞一点的竹椅,把它转了九十度,侧身倚在墙上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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