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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跟妈妈来

滇沛琉璃 可达鼠 4119 2024-09-04 19:11
   眼泪劈里啪啦掉出来,我怒目看向那个恶毒女人。   “不是我,我刚进来……“她嘴唇颤抖,脸上分不清是水渍还是泪痕,一句话重复了好几次才说清楚。我看她吓坏了,身上化纤裙子湿了大半,软塌塌贴在胸前。   看起来刘姐的确刚刚冒雨进来。   “愣着干什么,快报警啊!“我犹豫一下,还是喊出声来。”小丑“给我和许绍的假身份,应该还能撑得住。应该吧?   许绍没有出现,王远深又莫名其妙死在这里。不论怎么说,他不是坏人,不该遭此横祸。   今天死的是他,明天也许就是我。此时此刻,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想揪出这一切的幕后凶手。   “可能是雨太大,网络断了,也没有信号……“刘姐使劲摇晃手机。我抓住她瑟缩的肩膀,赶忙掏出自己的。   她没骗我。   “那怎么办?我们就看着他吊着,在这里等雨停??“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吼声。   刘姐缩在大厅一角不住啜泣,不愿再离远深近一步。我扯她不动,只能自己抱住王远深,几经挣扎才将他放下来。抚平空洞的眼帘,我仔仔细细端详,他看起来就像睡熟了。细碎的额发,标致的五官,线条刚毅的下颌。我摸摸他的手,就像他昨晚安慰我一般。可他的手指已经僵硬。   “当啷”一声,一个车钥匙从远深的裤子口袋滑出来。是刘姐的。我注视片刻,干脆把口袋从里到外掏出来,而里面什么也没有。   湖边树屋小院的钥匙呢?   素银钥匙圈在铁门上摇曳的景象从我脑海一闪而过,我赶紧检查远深身上所有的口袋。   没有。   他既然来不及把车钥匙还给刘姐,又会把小院钥匙放到哪里呢?   是丢了,还是被别人拿走了?   一口无形的大钟在我耳边沉重地轰鸣,每敲一下,所有与远深有关的记忆都跟着剧烈震颤。有一些东西藏不住了,有什么东西就要被抖出来了。它们奋力抵抗,但只是螳臂当车。我望向钟口,黑洞洞的,里面仿若容纳了世间一切罪恶。   我猛地起身冲向大门。   “你去哪?”刘姐的声音迅速湮没在万千雨滴的大合唱中。院门处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背。我毫不犹豫地踩进去,每一步奔跑都带起飞溅的水花。   我预料的没错,水还不及岸堤的高度。我沿堤一寸寸搜寻。此刻穹顶的乌云像厚厚的黑海绵,受尽委屈,呜呜咽咽地倾诉离殇。雨水沿着刘海汇成细流。我披着一挂雨做成的斗笠,与湖水,雨水融为一体。   我竟不再感到恐惧。   岸堤和断桥的连接处,银光在一块凸起的地砖上闪闪发亮。   我眼疾手快将它捞起来,仔细端详。没错,正是远深的钥匙链。摩挲着凉丝丝的银饰,我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钥匙呢?   又向前走几步,桥面出现一滴近乎干涸的红色印记。转身望去,背后是无穷无尽的雨幕。水似乎一直在涨,几近桥面。愈发张狂的浪拍在水泥横梁上,那滴红色瞬间消失无踪。   我只能加快脚步,直到断桥尽头。什么都没有了。   雷声连续炸开。周遭太过空旷而让人辨不出具体方位,好像就在头顶,又好像在天空的各个角落。黑压压的积雨云越来越厚,越来越低,和再也不能假装平静的湖面之间,只剩下一丝窄窄的光亮。   我竟没有察觉到自己在水里站了好久。直到又一个浪袭来,拍在栈桥尽头的水泥断茬上,龇牙咧嘴的横截面立马让浪花四分五裂,直奔我而来。我揉着眼睛。朦胧之间,光明尽失,我被一个巨大的阴影覆盖。   天又黑了一点吗?   我努力睁开眼睛。一张狰狞的脸居高临下俯视我。他一只眼睛向外翻着,露出大部分眼白。另一边眉毛光秃秃的,取而代之的是凹凸不平的皮肤。鼻子像一团化了又重新放进冰箱的雪糕。嘴角无力向下耷拉,涎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拉出一条长长的丝。   我踉跄几步,但是无路可退了。   他拖着脚靠近我,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   “快动手啊!”一个女人从他身后走出来,尖细地叫着。   “绑起来就行了吧……”高大丑陋的男人嘴巴奋力蠕动,含混不清地说。   “她发现王远深的事情了,还能留吗?”女人阴森森地瞄着我,缀满了珍珠的的小皮鞋在栈桥上神经质地跺着。   “可是……”丑陋男人还在犹豫。   “瞧瞧这圣母婊的样子……”刘姐走上前来,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我狠狠扭过头去。   她不以为意,冲男人柔声道:“阿绍失踪两天了,谁知道是不是她搞的鬼?现在不除掉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婊子,欠下的债怎么办?到时候你的脸……”   他们在说什么?我来不及仔细思考,趁男人还在犹豫,大着胆子朝岸堤夺命而逃。身后响起小皮鞋“噔噔噔”的声音,近了又远。我正得意,一阵天地扭转,脸已经贴上地面,脚踝一阵剧痛。   男人黑漆漆的身影一步步靠近。“别……”我鼻涕眼泪糊了满脸,颤声哀求。我看了一眼翻涌的湖水,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小时候,奶奶经常坐着轮椅,看我在泳池里跳腾。“好好游!”她总是这么说。   我朝她扬水,把旁边的警卫员气的横眉立目。可奶奶只是笑眯眯地说:“你学的会吗?我游得比你好多啦!”   “你吹牛!”我不服气地嚷着。奶奶对警卫员摆摆手,也冲我喊话:“等你能一口气游十圈了,我们比赛,你敢不敢?”   “谁输谁是小狗!”我乖乖跟着教练,闷头练习划手和打腿。没几天的功夫,就能一口气游一个来回了。   “奶奶,你陪我一起玩啊。”偌大的家,除了那几个不怎么说话的穿制服的人,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我不止一次摇着她的胳膊恳求。   她有时在看外国小说,厚厚的本子上画满了曲了拐弯的奇怪文字;有时写毛笔字,我用老式砚台帮她磨墨;有时侍弄花草,把每一片叶子擦得干干净净。   那些花草总是很快就枯了,第二天立刻就被换成新的。每一盆都正在盛开着不同颜色的花朵。   她叹着气,对我说:“又蔫了。我养不好,糟践了。”   “但你不是游泳很厉害吗?”我安慰她:“人不能处处都好呀。”   奶奶笑开了花:“你能一口气游十圈了吗?”   我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答:“还不行。但我能游一个来回……”赶紧献上这几天最好的成绩。   奶奶摇头:“得抓紧练呀,一个来回可不够。”   “不够什么?”   “不够……救你的命。”奶奶轻轻拍着我的背,抬头望向窗外的远山。   现在……够了!   我长长地吸气,而后一头埋进水中,翻过身,朝反方向拼命游去。“核心绷紧,腿像鞭子一样甩出去。”游泳教练重复过无数次的练习要领仿若背景音一样在重重的雨声中循环播放。我像鱼一样在水里穿梭,直到胸腔里所有的氧气消耗殆尽,缓慢地上浮,探出头看向断桥的方向。   刘姐和男人已经变成玩具小人大小,盯着我跳下去的方向互相埋怨。   暂时是安全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再游远一些。我又憋足一口气,深深潜了下去,打算在深水中神不知鬼不觉逃的越远越好。   暴雨仅仅搅乱了湖面的平静。潜下几米,世界就重新变得宁静美好。经过一番拼命挣扎,我冻僵的身体似乎恢复自如,甚至还有些自得其乐。   琉璃万顷,古人说的不错。这湖深不见底又透彻无暇,畅游其中,颇有些遨游太空的自在。四下张望,几丛茂密的水草从水底长长地探出来,随着我带起的水流柔软地飘摇。   在水草扭动的身姿中,几块怪异的石头遮遮掩掩地露出一角。   这似乎不是普通石头的样子。   我浮到水面又吸饱一大口气,深深地向湖底扎进去。   拨开水草,我看清了那几块石板的样子。这是一道门!   一边石门已经碎成几块,另一边还完好,斜搭在水草丛中。横梁断成几节,但还可以看出雕工精美,圣洁的玉兰在粗粝的石面上安静绽放。   两扇石门之中,恰好有条一人多宽的缝隙。   我迟疑一下,还是游了进去。门口又是原始森林一般的茂盛水草。我耐心将它们拨开,它们也十分乖顺地任由摆布。向前继续探几米,身体好像接连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是水草吧?   光线太差了,只感觉周围影影绰绰。我正打算退出来,似乎水面上雨小了,乌云散去,天色逐渐亮了起来。   借着微弱的光亮,我慢慢看清。   是人,密密麻麻的死人。   他们一个挨一个竖直立在我的四面八方。四肢柔软,稍微一碰手臂便似水草一般漂动。   一个小孩的手搭住我的脚踝,一个女人的指尖在我胸前划来划去。   他们穿着长长短短的袍子,皮肤吹弹可破,白到近乎透明。   他们与活人无异,除了黑洞洞的眼眶。   我叫不出来,呛了一大口水,死命往水面蹬腿。可那小孩抓的越来越紧,空无一物的眼眶无动于衷地观看我剧烈扭动。   所有尸体都转过脸来,他们无声地用眼眶观看。   雨大概停了吧,是太阳出来了吗?不然为何我感到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头顶,周身炽热到几乎要烧起来。   不,是他们的眼光。可他们连眼珠都没有……我毛骨悚然,意识渐渐模糊,像海绵挤干最后一滴水,再也没有力气动弹。   涣散的目光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   身着华服,高高安坐于步辇里的是她;软语呢喃,温柔牵着我走在黑暗甬道里的也是她。   流转的眼波中,她掉落一滴泪。我胸口的位置隐隐发烫。   “若离,跟妈妈来。”梦中的声音响起。大概是快死了,我绝望而平静地想。   闭上双眼,我陷入停滞的时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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