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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如果世界有末日

滇沛琉璃 可达鼠 4633 2024-09-04 19:11
   风凉了下来。我和缩哥爬下来,拍拍身上的树叶和尘土。站在院子里,我久久地望着被铁丝网切地七零八落的湖面。   “要是能在湖上坐会就好了。“   “树上不是也看到了?“   “不一样啊。湖上没有遮挡,吹风赏湖景,多惬意呀。“   “你还真会享受……不怕冷啦?“   我摇摇头,对上缩哥贱笑的表情:“也是,肉多,保温……“   我追打他,他轻巧一闪,几步窜到草丛边,掀开一块脏兮兮的苫布,用力往外拽着什么。   “什么啊?“我看他下盘稳扎稳打,盆骨摆正,臀大肌发力,腰腹也跟着收缩,便知这东西不轻。   “你不是想去湖上小资一把吗?“他喘了口气,我定睛一看:”嚯!“   一个两人位的独木舟!   “你是哆啦a梦吗?说来就来?“我欢呼雀跃,又带了点担心:”这玩意能划吗?不会沉了吧?“   “沉了也没事,反正你肉多,浮力大!”缩哥重重喘了口气。   当岸边树屋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我才真正意识到抚仙湖的辽阔。   是啊,它是我国蓄水量最大的湖泊,也是最大的高原深水湖。在被抓进q国“扑克”基地那几个月,我曾被迫参加各种实用技能培训。其中就包括潜水。   教员说过,高原潜水因为温度低,含氧量低,水况复杂,是最危险的潜种之一。   抚仙湖绝不似它表面看起来的安静美好。我把手伸出船侧,刺骨的湖水从指缝间穿过,翻飞的浪花转眼间便悄无声息,没入无穷无尽的冷。   这是一个披着温柔霞光的巨大黑洞。   冰水刺的我一个激灵。时间不多了,身后的缩哥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娴熟地划着桨。   “你什么时候认识小丑的?“我强作镇定,冷不丁扔出这一句。他手上双桨翻飞,就像此刻纷乱的思绪。   “小丑是谁?“他沉声发问,没有回头。   “你不是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温柔反问。   他喉结上下耸动:“我没见过他。”   没见过,都是通过许绍联系的。而最近不知道因为什么,许绍没时间联络,缩哥又分身乏术,所以不得不找借口买了电脑,安装了联络软件。   是这样么?   “别再问了,很多事情不是不告诉你,是我也不知道。”缩哥把船调了个个儿,看架势准备往回。   我蠕动几下想要起身。无处施力。小船在平静的湖面上左冲右突。   “再乱动会掉下去的,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缩哥的语气异常平静。   “反正我奶奶好好的在国外,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了。我不怕死,你们不用再装神弄鬼吓唬人了。”随着动作,小舟剧烈摆动,已经有一点水流进船底。   缩哥不知在琢磨什么,独木舟随波逐流慢慢漂远,我努力扭过身子想看看他到底在干吗。他低着头,立刻开始往岸边动作,表情有些不自然:“什么装神弄鬼,把话说清楚。”   “昨晚你没睡觉,干嘛去了?”   缩哥一阵语塞,我知道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乘胜追击。“我门口那个怪物,是你吧!”   “什么怪物?”   “将近两米,走路一拖一拖的瘸子,不是你扮的吗?难不成你要告诉我,是刘姐装的?她还不到一米六!”   “将近两米……”缩哥喃喃重复,却并没有下文。   “我不知道小丑跟你说了多少,也不想知道许绍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了。既然你清楚,外面对我很危险……若三天之后,许绍没出现,我无路可走,就拉着你一起死。”   “世界末日配得上轰轰烈烈。”看着天际的夕阳,我不再说下去。   我扭过头看他,少年单薄的身影看不出任何波澜,甚至划桨的速度都好像机器一般恒定不变。我不知道这番虚张声势能否起些许作用。   黔驴技穷。从在q国被挟持开始,看似终于能被自己掌控的人生早已被一只高高在上的手狠狠捏住。   也许我终究是斗不过小丑的。是啊,他能胁迫我和许绍,甚至能在遥远的y市早早布置王远深。他背靠庞大的组织,而我,只是一个渺小的,刚大学毕业一年的普通女孩儿。   双腿麻木。我略微挪动僵硬的身体,才感到暮色里的风早已凛冽。它一视同仁,稍加力道就刺痛裸露在外的一切肉身。我悲从中来,绝望至极,默然划船的缩哥突然说话了。   “如果世界有末日,一定会像这样。”   我抬起头,沿着缩哥仰头的方向望去。墨色的云层密密地一片叠着一片,苍穹像是个几近佝偻的老头,硬给扣上一顶乌云围成的斗笠。只在最边缘,露出一圈人的皮肤的本来模样。   晚霞似新鲜橙汁一般,带着清凉的水果香气,从拥挤的乌云间隙倾泻而下。   墨黑的云顶和橙红的霞光撕扯在一起,互相依偎,难舍难分。   “真美啊。”沮丧如我,也不由赞叹。   缩哥一动不动地看着天,兀自说道。   “如果你家庭富足,亲人围绕,学业有成,事业正大展宏图。噢,身边还有个帅气有才的小鲜肉,这才符合你的人设。自己觉得没什么,但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你的人生就叫做轰轰烈烈。”   “即便如此,末日要来的那天,也不会因为你完美的前半生而推迟半分。一路顺风顺水的人哪里能想到,没考上研,男友劈腿,老板翻脸,都不是末日,甚至不算挫折。”   “早上吃米线,辣椒不够辣,打算下班去买瓶新的。出来晚了,紧赶慢赶走在湖边,想着卖辣椒的店不会关门了吧。今天是几号来着,你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一看湖面,浪卷起来几人高。轰地一声,天塌了。“   “这才是世界末日的本来样子。“   我看着他满腹心事地启动车子,光着脚盘坐在副驾上,啪地一声扣上安全带,吐出两个字:“放屁。”   回到琉璃,我饥肠辘辘又疲惫不堪。一屁股坐到茶台边,热气腾腾的饭菜恰到好处地散发着香气。   “刘姐,少盛一碗饭啊!”我冲厨房嚎一嗓子。刘姐“噔噔噔”走出来,一边摘围裙一边奇怪地打量我。今天我们的女明星穿泡泡袖连衣裙,黑色打底裤。   真不能说这女人没有认真打扮。   “你回来了?”她皱眉,眼睛却是对我身后的缩哥。   “回来晚了,不好意思。”缩哥斜睨着老妇艺妓一般的假面,脸上丝毫没有抱歉的痕迹。   “不打紧。”刘姐眼波一转,娇滴滴假笑两声,转身又去盛了一碗饭。   “姐,谢谢你,还让缩哥带我出去兜风。湖边风景真不错。”我夹了片肉,放到刘姐碗里。后者显然对我的热情始料未及。   “姐今天真好看,裙子好像洋娃娃。”我假惺惺地夸奖着,惹来缩哥一阵鄙夷的注视。   刘姐得意一笑,皱纹舒展成盛放的花朵,鲜红的嘴角咧出不可思议的弧度。“这可是我特意找裁缝量身定做的。”   接下来二十分钟,都是有关裙子衣料如何昂贵,裁缝手艺如何精湛,衣裳成品如何合身。待她一张一合的嘴唇终于停止瓮动,我才徐徐问道:“姐人美心善,肯定不少人追求吧。姐夫呢?”   刘姐的欢喜渐渐褪去,一寸一寸爬上冰霜般的冷漠。倏尔,脸上的粉底慢慢僵硬,变成一副名副其实的面具。她飞扬跋扈的假睫毛狠狠翘着,眼睛睁得又大又圆。面部肌肉仿佛塑料纤维,弹性良好而毫无生气,只有嘴唇在表现笑意。   “你姐夫……早就死啦。”她对着面前的汤碗轻轻吹了口气,眼线纹丝不动地扒在眼尾,弯出完美的弧度。   “对不起,他……”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完这个句子。   “你想问他怎么死的是吧。”她没来由地嬉笑一声,朝天花板伸伸下巴:“喏,你看。”   我一激灵,心砰砰乱跳,强装镇定抬头看去。头顶正上方有个空置铁钩,应该是装过吊扇或者吊灯,后来拆掉了。天花板上除了有些污渍斑驳,没有什么异常。   “上面怎么了?”   “他啊当时就吊在那里啊。早都断气了,还一摆一摆,脚就到这里——”   我头顶的头发突然被什么拉住了。我疯狂摆头,一边胡乱把头发往下扯,可越用力,就越无法挣脱。身体抖得像筛糠,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出不来。冷汗顺着脊梁骨直流而下。   “行了!”   缩哥一声低吼,我如获救星般向他扑过去。这才在玻璃上看到,老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背后,狠狠扯住了我的头发。   我崩溃大哭,一把推开桌子,碗碟噼里啪啦掉在地上。我不管不顾地冲出大门,在不知何时下起的瓢泼大雨中呆呆伫立。缩哥拉我回来,我甩开手回身就冲上二楼,身后传来老女人的含混不清的咒骂。   “你们放我走吧,放我走……大不了回去告诉小丑,我不干了……”明知道不该说这些,但再也忍不住……   “没事的,没事了。”缩哥抚着我的背,在耳边轻轻地哄着:“明天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许绍明天真的会来吗?”我抬起头,泪眼婆娑望着他。   “会的,会的。“他的眸子似乎有说不完的故事和说不清的力量,只要看着,就感到安全。   “别怕,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也不会发生。她吓吓你的,她只是想要钱而已。“   望着他沉静的眼睛,我再一次陷入无比的困倦中。是了,又是漫长的一天。我累了,需要休息。我要睡着了,我不能睡着,我太累了……   我不知道的是,王远深把我放到床上。他掖好被角,却没有离开。男孩子坐到沙发上,面对浓重黑夜里奋力挣扎的星光,自嘲地说。   “我的妈妈不知道她是我妈妈,我到底算不算有妈妈?“   “陈若离,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你觉得自己前路未卜,孤立无援,可还是会去爬树屋,坐独木舟。“   “我多希望能和你一样肆意妄为。“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再次醒来,窗台上依旧是爆裂砸落的硕大雨点。一醒神,才知道已是第三天上午。阳光未曾按时出现,让我的时间线扭曲回转。而现实世界,依旧分毫不差,按部就班。   我满怀希望地跑下楼,希望许绍此时此刻就坐在茶台旁。茗香从他的指缝中悠悠弥散。他像往常一样啜一口,面前摊着字迹潦草的笔记本,一本正经地说:“来坐。“   我希望他言简意赅讲完整个计划,那计划连“小丑“也无懈可击。我希望缩哥把电脑砸的粉碎,甚至刘姐也没有化妆,她说琉璃客栈从今天开始歇业。   我希望我们上了船,无论驶向哪里都好,远离“小丑“能找到的地方就好。   可是希望终归是希望。我站在楼梯口,望着并没有早饭的茶台。刘姐僵硬地背对我,听到脚步声,战战兢兢回过头来,向我无声地求助。   我走向茶台。就在昨晚吃饭位置的正上方,一个人吊在那里,脚尖随着空气微微晃动。   我颤巍巍转到桌子正面。曾经清澈透亮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大睁着。熟悉的白净皮肤,修长的手指。就是这双手,昨晚还在抚慰我的恐惧和无助。   是远深!   王远深被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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