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似乎没有秋季,会因为一场雨就会直接步入冬天。这不,前天闻东庆还穿着短袖,昨天却在一场小雨后气温骤降。八点下班后,他回到出租房打开《计算机教学大纲》还没一会,周建林来窜门。他告诉了闻东庆一个小道消息,由于客户催的太紧,公司不得不扩大削坯车间,所以打算把生产纸盒纸箱的车间搬去县城,等过几个月扩建的新车间竣工后再搬回来。 “啊!”闻东庆有些犯难。“如果真是那样可如何是好,不去县城就要辞工,而不辞工那就意味着每天必须赶回来,早上再赶过去。” “你要不想去的话,那咱俩跟我哥去做灌浆!” “还是算了吧!”闻东庆摇摇头。他清楚灌浆的工资确实比做纸箱纸盒要高,可他着实不喜欢那个工作。“不就是每天一个来回的行程吗?为了小雪,还有什么样的困难是我克服不了的呢?” 第三天,通知果然下来了,随后就着手搬车间,除周建林外其他六人都去了。 车间是经理租下的一个旧仓库,紧靠县二中,在老街。 老街的主街道用青石板铺成,窄窄的,因为人口密集,所以拓宽的代价相当大。老街东曲西拐,沿街参差不齐的店铺象是田地里良莠不一的庄稼,每家店铺前都延伸出加长的雨棚,于是本来就不宽的街道愈发显得狭窄。老街上没有震天响的音乐,没有川流不息的车辆,有的只是宁静祥和,一种与世无争的恬淡。老街的店铺主要经营日用杂货、香蜡供品、当地特色小吃、电器维修、金银首饰。闻东庆送给白雪明的戒指就是在老街上买的。 一块过来的六人中四个是男孩,二个是女孩,由于机台还没装好,他们五人拎下自己的行李便逛街去了。 “胖熊和小辣椒他们几个哪去了?”闻东庆正望着围墙那边上体育课的学生发呆,肖新民匆匆跑了进来。胖熊是员工们给毛小熊起的绰号,而小辣椒是他给孙莉莉起的绰号。 “逛街去了!”闻东庆如实相告。 “王八蛋,是让来上班的又不是让来逛街的!”肖新民一脸的焦急。 “有什么事吗?” “拉过来一车纸板,你说急不急人!” 闻东庆清楚肖新民着急的不是怕下雨,而是拉纸板的车停在那里时间久了会影响往来的车辆。 “小闻,帮着把纸板卸一下!” “我一个人也做不了啊!” “这我知道,你先准备好垫板,我看能不能叫个干临活的!” 闻东庆准备好垫板和拖板车刚爬上拖拉机,肖新民领来一个临时工,他解开捆纸板的绳索,拿起一捆纸板往下放时一怔:“朱青平!” “闻东庆?”朱青平也是一惊。 “哦,你们是老乡呀?就是老乡也先卸完再叙旧,把路堵住了人家有意见!”肖新民催促道。 三人刚卸完车,毛小熊他们逛街回来了。 “闻东庆,你下班了去我那里坐啊!从那往前走到底,看见一个炒石膏的厂,你一说我名字就行了!”朱青平收好五十块工钱,指着不远处的小巷。 “走什么呀,既然是小闻老乡那就一块吃饭去,我还在乎多管你一顿饭嘛!”肖新民叫住转身离开的朱青平。 “不了,我回去还要上班!” 肖新民也就没再强求,回头却看见紧跟机修的毛小熊几人,于是骂道:“你们几个混蛋做事的时候找不到人,现在蹭吃蹭喝脸皮咋这么厚?” “我们是你的手下,现在到了吃饭时间你不管我们谁管?反正是公款,不吃白不吃?”孙莉莉笑着说。虽说肖新民是主任,但年龄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平时在车间里相互间就喜欢开玩笑,这时又忌会当真。 “老大,你今天用公款请我们,改天我们几个自己掏腰包请你,你还不是占便宜的?”毛小熊嘿嘿一笑。 “都是些喂不饱的白眼狼,吃我的不说,还想背后捅我刀子是不?” 吃过饭,闻东庆想去朱青平做事的地方看看:“肖主任,我出去一会!” “别太久,机台一装好马上就要生产!” “好的!”闻东庆应过一声就骑上自行车出发了。他按照朱青平所指的路线进入小巷,四五百米后是乡村土路,紧接着是一段下坡路,沿着下坡路往前行驶了差不多有两分钟,看见土路边搭着棚子,场地上堆着废弃的石膏模,有一台小型粉碎机及一口冒着烟的窑和烟囱。五六个工人在忙碌着,他们每个人头上戴着类似日本关东军戴的那种帽子,身上无一例外都扑着一层白粉。 他刚出现在门口,朱青平随即就走了过来。 “这么脏?”闻东庆早就听说朱青平在炒石膏,却没想到工作环境会如此的恶劣。 “习惯就好了。” “万一要是得上个粉尘肺可怎么得了?” “哪管得了那么多?”朱青平不屑的撇撇嘴:“工资高,就这还有人抢着干呢?” 闻东庆随朱青平来到一个废弃的集装箱改装成的简易房前。房前用石棉瓦搭出一个延伸的棚子,下面的铁丝上搭满了婴儿用的尿布。 “就坐外面吧,我老婆刚生完孩子,屋里不方便!”朱青平从屋里拿出一条凳子。 “你不是说大的上初中,小的已经上小学了吗?”闻东庆挑了一个头顶没搭尿布的地方放下凳子,地不平,他只好将就着坐下。说实在的,他对于从屋内飘出的那股气味很不习惯。 “她坚持要,我,我也没办法!”朱青平压低声音说。 “你个死鬼,明明是你要,怎么全赖我头上?现在倒好,家里啥值钱的东西都被计生办搬走不说,连房顶的瓦片还都被揭了,难道你要让我们一家五口住窑洞喝西北风去?”屋子里传出愤愤不平的驳斥声。 “你家也?”闻东庆脑海中浮起这样一幅标语--老子宁肯头不要,也决不让地球上多添一个! “村委会要把你嫂子拉去强行打掉,所以六月份的时候悄悄我回来把她带了出来,我姐给我来信,说我们前脚刚走,村上就把我家房顶给扒了门窗拆了。” “还是换个工作吧,做这种活时间久了会把肺弄坏的!” “哪管得了那么长远的事,我大小子二小子都住我姐家,老大正上初中,每个月都要寄钱回去,现在又添了一张嘴,我晚上做梦都在想着怎么多赚钱!” 闻东庆望着从石棉瓦上垂成线的雨串,心情沉闷。 “你不是在宏业吗,咋跑这种小厂来了?” “我早就从宏业出来了,出来就去了松坂!” “难怪!”朱青平吐出两个字。 “难怪什么?” “没什么?”朱青平没回答闻东庆,而接着问:“严维安还好吧!” “还行,他去了南珊。” “南珊?他怎么去了南珊?” “反正一句话两句话也讲不明白。” “哦,那赵明亮也去了吗?” “没!他辞工后就一直没消息,也不知去了哪里!”闻东庆简短的说道。其实付红梅的事对赵明亮的打击很大,他在离开和顺达前曾请几个关系不错的老乡吃过饭,当时他发誓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再苦再累再危险的活都所谓,只要工资高就行。 “你和白雪明成亲了没?” 闻东庆不知如何回应,只是摇摇头。 “那个屌人呢?” 闻东庆自然明白他说的是谁,想起到这里来的每个人身上都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也就没心情告诉他关于顾胜利的一切,只是有些怅然的能简就简的说:“他,去了汕头!” “他妈的打牌出老千,害的老子输了将近两个月工资,还想要那一千多块钱,想都别想!”朱青平压低声音,生怕屋内的老婆听见。 “刘宾怎么样了?”闻东庆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他断一条腿也真是值,用给陪的那笔钱给儿子把房修起来了,他这辈子可以安心啦!” 闻东庆为朱青平有如此的想法很是诧异,如果刘宾在那次事故中死掉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难道健康和生命就这样不值吗? “谢谢你和严维安当时把我保出来,其实那会我不是真的想偷东西,干了活包工头不给钱,我也是饿的实在招架不住了才。” “你不是把钱早就还给我们了吗,还提那干嘛!都是老乡,出门在外不靠老乡靠谁?”闻东庆早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况且又事过境迁,便不愿再提及往事,他看着在雨中忙碌的民工:“你在这一个月能拿多钱?” “不一定,按吨算。多的一个月能挣三千多,最少也在两千以上,现在瓷厂生意很好,石膏粉供不应求!” “哎,猪八戒,你个乖儿子的今天还上不上班噻?”一个操着四川口音的男人嚷叫声传过来。 “驴叫个铲铲,没看见我老乡来了吗?”朱青平冲那人应了一句。 闻东庆这才意识到自己来的真不是时候,难怪坐这么长时间了朱青平连杯开水都没给倒,他站起来:“我也要回去上班了!” “再坐会嘛,不用管他们!”朱青平言不由衷的挽留着。 “你赶紧去上班,以后我就在这做事了,有空去找我!”闻东庆不等朱青平再次挽留,骑上自行车便离开了。 快到八点钟时,机台终于安装妥当。 “今晚你们无论如何也要把单子上所列的内外箱的配套规格完成才能休息。”肖新民掏出两张罗列的密密麻麻的清单。 六个人凑上去一看,李晓平就叫开了:“我的妈呀,主任,你的心也太黑了吧,这些做完还不到两三点钟去了!” 总的数量确实是不多,可规格却多达八十余种。 “喊爷都没用,孙经理刚才打来电话,这些都是明天十二点前要发货的,有的还要空运,所以明天十点前必须包装好。”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知道那意味着没有商量的余地,于是开始去做生产前的准备。 “老大,来的时候不是说有地方住吗?在哪里?总不可能让我们几个就睡在车间里吧!”何文钦看着堆放在纸板上的行李,连忙问道。 “楼上孙经理的房子,” “你让我们六个人睡一间屋子?”肖新民话还没说完,孙莉莉却急了。 “有四个小伙子陪睡,还不得美死你跟小李子啊!” 李晓平和孙莉莉一起瞪着他。 “你俩得记清楚哦,将来怀上孩子谁第一个上的就是谁的,可别弄错了让别人背黑锅!”肖新民坏笑道。 孙莉莉拿起扫把就要拍肖新民。 “好了,你俩实在不乐意的话,那就男女各一间,房子是两屋一厅,有床有沙发,这是房门钥匙,二幢201,孙经理上个月搬新房后这房子还没来得及租出去,你们四个小伙先挤一晚上,明天我再弄一张床过来。” 孙莉莉这才为自己没等肖新民把话说完就着急而不好意思起来。 “我换了床睡不着觉,就不住这里了,我每天晚上回去,第二天早晨再来!”闻东庆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一个大男人毛病还这么多!”肖新民不解的嘀咕了一句,而后接着说:“那天开会时领导决定,你们六个人在这段日子里每天每人补助十块钱生活费。” “三餐十块怎么够?”冯金斗把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 其他几人也跟着一起附和。 “妈的,你们就不知道动动猪脑子吗?一人三百生活费,六个人一个月就是一千八,这里有厨房,把餐具弄一套来自己动动手,你们六个人一个月一千块钱用得完吗?”肖新民指着几人骂完,拿起头盔往外走去。 “孙家大小姐,刚才你也不等主任把话说完就接,闹这么大笑话!”何文钦揶揄着孙莉莉。 “这还不得怪那个死人不把话一次讲完!”孙莉莉边说边拾起一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硬纸板对着肖新民甩了过去。 肖新民往外走去时,听见孙莉莉那句话本不想理会,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交待,他刚转过身就看见一个庞然大物迎面飞来,于是连忙躲闪,却被脚下的扁丝一拌差点摔倒,这不免引起一阵哄笑。他没恼,而是一本正经的说:“你们三个小伙子晚上把那些订单做完了回到楼上再辛苦一下,帮小辣椒把身上的刺拔一拔,她今年还没满十九岁就这样扎人,再过一二年要真成了母刺猬,那可还怎么嫁得出去?” “快点滚!”孙莉莉指着肖新民。 “主任,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我倒是觉得她这种性格正好克你这种欺软怕硬的人!”李晓平红着脸说。 “我欺软怕硬?我倒是觉得你沾染了小辣椒身上的坏习气很危险,你今年才十八,还是趁早让男人帮你清理清理。他们三个体格强壮的要伺候小辣椒,要不我劝小闻晚上别回去了,他不爱说话性情沉稳,瘦是瘦了点,可年龄比你大,应该有那个能力帮到你!” “怎么扯上了我呢,真是无语!”闻东庆摇摇头。他可是从头至尾都没有参与到他们中的任何一次哄笑与嘲弄中的。 孙莉莉本不想再惹火烧身,所以一直站在李晓平身后,但见李晓平帮了她反倒被欺负的满腮通红反驳不出一个字,于是指着肖新民道:“平时看你衣冠楚楚的,其实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小辣椒,如果你嫌他们三个不够,那晚上我也留下来,先把小李子放一边,我们五个一起帮你中不中,同事一场,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你也不用说一大堆感谢的话了!” 几个无聊的男孩一起哄然大笑。 “姓肖的,你先说你是不是个男人?”孙莉莉脸上先是一片绛红,但她很快冷静下来,紧紧盯着肖新民。 “当然了,百分之百的纯爷们!” “那你现在敢不敢和我去瓷都宾馆?” “去那干嘛,开房吗?” “对呀!你嘴上不是很能逞强吗,今天你要不去就不是个男人!” 肖新民没想到这小姑娘会将他的军,于是怔住了。 “老大,快去呀,小辣椒这是在向你挑战,你可不能认怂哟!” “你们放心,他不敢!” “你怎么知道我不敢?” “我可是知道这边是如何整治上门女婿出轨的,轻则给老婆跪搓衣板顶尿盆,重则净身出户。只要你和我一走进瓷都宾馆,不管我们之间有没有事,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明天我到你老婆那告上一状,你猜她会采取哪种手段!”孙莉莉哈哈大笑。 “他妈的,我还以为只有四川妹子泼辣,没想到这江西妹子耍起泼来不但比四川妹子狠,而且还毒,我算是服了!”肖新民尴尬的一笑,这才把闻东庆叫到一旁,打开一个纸箱:“刻好的唛头都装在这个纸箱里,印的时候一定要仔细核对一下,别弄混了,如果发现哪里不对辛苦你改一下,刻刀和胶板在那个纸箱里!另外有三个客户的纸箱和纸盒都是用胶沾的,可不要弄错了到时改来不及哦!” 闻东庆点了点头。 肖新民离开后,六人便各自忙开了,他们紧赶慢赶,才在将近凌晨一点时做完那些产品的配套规格。 闻东庆骑着自行车赶回松坂。冷冷清清的大街上除了寥寥几个行人外,就是濛濛细雨裹着的风掠过。他现在做工的地方离环城南路东很近,顺着金圣河骑自行车不用十分钟就能到宏业,离松坂可就远多了,来去的路上都有陡坡,来回一趟差不多要一个半小时,但他选择了无怨无悔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