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下午五点左右,闻东庆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松坂。他去了白雪明家所在的县城,整整四天却一无所获。他略坐片刻,冲凉之后去找严维安。 “怎么样?找着了没?”严维安看着面容憔悴的闻东庆很是同情。 闻东庆摇摇头。 “那你这几天?” “我按着她寄给我信的地址找去的,那是她哥嫂做生意的地方。可是,她哥嫂已在半年前就退房了!” “她没给你她家里的地址吗?” “她担心我往她家里写信,所以就没告诉我!” “你!”严维安想到另一个可能:“既然她哥是租的房子,那当时应该签有合同呀!” “我问过了,房东说他们那种小地方不要那种东西,反正就象我们在这租房子一样,除了一个名字,其他的啥都没有!”闻东庆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有没去宏业问过?” “刚才回来的时候我就去问过了,也没有,你知道的,登记时虽说要身份证,但苏婉玉也只是登记个名字,身份证号和详细地址却!” “和她关系比较好的那几个同事呢?” “都没有,而唯一去过白雪明家的赵蓉却在去年年初去了广东。”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她肯定会给我写信的!” “厂都这样了,也不知还能不能继续开下去?” “怎么了?” “顾胜利说我们厂其实没这么大的面积,五层楼的车间均属于非法占地,因为马志和老丈人的关系,县里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如果不是因为山体滑坡导致军用光缆受损,怕是谁也不会追查!” “那和顺达岂不是要停产?”闻东庆想起梯田间那些有红色标记的水泥桩,一时满脸的惊讶。 “应该比那个更严重,和顺达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 “马志和他老丈人关系不是很硬吗?” “牵扯到军用设施,再硬的关系估计都没用!” “那马志和岂不是要进监狱?” “应该不至于,虽说马志和他老婆因他找情人的事在与他闹矛盾,可毕竟夫妻一场,进去的可能性不大!” “那你还说和顺达保不住?” “应该会搬走。”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这些天我们的工作都是在清理挖出来的机器,你想想看,既然有挖掘机,那为什么不一次性把淤泥装车拉走,而是堆在晒场上?” “啊!”刚才闻东庆路过和顺达时,确实看见院子中间堆着小山一样的於泥。这些天来,他的脑子中全部都是白雪明的身影,哪曾思考过这些事。“马志和会把厂搬哪去?” “说不定会搬到别的地方去,顾胜利说马志和这几天总往南珊跑!” “不会吧?这么大个厂,总不至于说搬就搬!” “刚刚站稳脚跟,你以为我希望搬走吗?”严维安说这话时也摇了摇头:“我还想跟着马志和好好干上几年呢!如果和顺达不在了,我都不知道何去何从!南珊那么远,跟着过去环境又不熟悉!” 一连串的变故让闻东庆难以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顾小凝出现在门口,怯生生的看着他俩。 “你爸爸妈妈不在家吗?”严维安招手让她进来。 “叔叔,我爸爸和我妈妈在吵架架呢!”小家伙扒在放vcd机的桌边,说话的声音很小。 严维安关小了音箱音量,仔细听了听,楼上很安静:“没有啊!” “在吵,我就是知道他们在吵!”顾小凝用肯定的口吻强调着自己的观点。 “冷战!”严维安想到这个词,看来顾胜利与刘雅娟之间的冲突已经波及到了这个年幼的小家伙的身上了。 “叔叔,姐姐为什么不来陪我玩呀?”顾小凝毕竟是小孩子,还没两分钟,她又凑到闻东庆身边。 “你,姐姐她,有事回家了!”闻东庆看苦涩的一笑:“如果姐姐来了,我一定让她来找你玩好不好?” “来,叔叔给你放儿歌!”严维安抱起顾小凝。 一首歌还没完,走廊上传来刘雅娟的声音:“凝凝,你跑哪去了?” “妈妈,我在叔叔家里玩!”顾小凝跑到门口说完,又跑了回来。 刘雅娟看见闻东庆时犹豫了片刻走进屋:“找到了吗?” “没。” “既然爱就好好珍惜把握,别轻易放弃!” 闻东庆点点头。 “在叔叔这玩可不能乱动呦!”刘雅娟摸着顾小凝的脑袋叮嘱完便走了出去。 顾小凝玩了一小会就回了自己家,闻东庆说:“走,出去吃饭!” “我刚刚吃过!” “那就陪我喝酒。” “喝酒?”严维安有些意外,闻东庆皮肤不好,很少主动邀请别人喝酒,于是便揶揄道:“你不是常用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须努力那句话来勉励我吗?怎么现在也要借酒消愁?”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就是想找个人陪我喝酒!” 十月的天空风清云淡,阳光明媚,树木苍葱,大街上“欢度国庆”的横幅随处可见,三角街圆环处摆放着五彩缤纷的鲜花,巨大的显视屏上显视着距离香港回归的倒计时天数。 闻东庆从宏业回来,还是没得到白雪明的半点消息。 明天他就要在华盛上班了。和顺达的主厂房被限期拆除,他本想进宏业,但郑淼功不签字。于是,他思来想去,决定不搬家了,就在松坂找个工作,这样即便和顺达不存在了,白雪明来了也能找得到他。 他站在月亭公园的围栏外,望着月湖中的伴月亭,想起那天从公园出来,当白雪明沉浸在《滚滚红尘》的伤感中时,他的脑海中就曾浮起“推枕惘然不见,但空江、月明千里”那句词,他的心里何尝没涌起几缕惆怅,但他不相信他们的结局会是那样的,他不是能才,白雪明也不是韵华,现在更不是那个战乱时期,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将他们分开。可现实却是如此残酷。此时,他对于当初没执意让白雪明写下她的家庭地址是要多后悔就有多后悔,不然他也不至于象无头苍蝇似的没了方向。 回到松坂,闻东庆无所事事的转到和顺达。主楼的拆除工作正在紧张的进行中,二十多个民工挥汗如雨,他们有的用钢钎,有的抡着大锤。他的目光在门卫室内的桌子上划过,桌面上空空如洗。 因为有马志和岳父出面,马志和只是交了一笔罚款便了结了光缆事件,他不甘心失败,决定从南珊东山再起。他在南珊租好厂房,动员员工们都过去,虽然给出的承诺很诱人,那里又号称海上花园城市,但绝大多数人对那都充满了怀疑,所以响应的人寥寥无几。严维安思量再三,决定赌上一把,陈冠和杨旭光夫妻回了老家,赵明亮没去南珊,也没回老家,顾胜利也没随马志和去南珊,而是去了汕头,工作是一个供应商帮忙找的,他之所以走这么远是为了避开翟素芸,因为只有他们几个老乡知道他真实的去向,在此之前,他特别交待老乡们在他离开之前一定要守口如瓶。 严维安与一个男人正在指挥吊车吊装设备,看见闻东庆便走了过来。 “还是过去吧,那边的厂离海近,环境不错,你不是很喜欢大海吗?再说那是市,发展空间肯定比在这里要大很多!” 闻东庆摇摇头。 “马志和让我再劝劝你,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闻东庆说的斩钉截铁。 “你在这里也未必能够等得到白雪明!”严维安继续劝说着:“既然是她爸妈带她回去的,那肯定会把她看的牢牢的,你这样守株待兔能有什么结果?” “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我都要坚持到最后,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闻东庆忧郁的笑了笑。其实他之所以不去南珊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在他刚进和顺达的那段日子里,马志和基本上都没回家,白天跟着来自厂家的师傅们忙前忙后,中午和员工们一起在食堂里吃,晚上就住在办公室。那时他认为,一个能够和员工这样相处的老板值得跟随。但这样的好感持续的时间不是很长。有天早晨,他跑步回来,马志和和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孩挽着胳膊从楼上下来,坐上停在办公楼下的车便走了。他对正在点纸箱数量的发货员李福生说:“老板的女儿还这么大了!”“屁,还女儿,那是他的秘书赵丽贞!”“他的秘书不是林晓兰吗?”“林晓兰是他白天的工作秘书,赵丽贞是他夜里的生活秘书!”“男人是不是有了钱都会去包二奶养情人呢?”从那一刻起,他对马志和的好感与尊敬便大打折扣了。 “她双亲不同意,即便她来找你又能怎样?” “你不用再劝了,今天早晨我去面试了,明天就上班!” “这么快,哪个厂?” “华盛,只是工资没和顺达高!” “灌浆还是彩绘?” “做纸箱,以前那种老式机台!” “你老说我固执,可你一旦固执起来三十头牛都拽不回!”严维安摇摇头。 “小严,你看看那边还有多宽!” 一个人的喊叫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严维安匆忙跑过去指挥:“过来点,再过来点,好,放,慢点放!” 闻东庆靠在厂大门的柱子前,目光落在对面山坡上。山坡上,一棵大树轰然倒下,那是护林工人在伐木。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闻东庆想起《伐檀》,这是他小时候父亲让他背诵的第一篇《诗经》。这让他再次想起接二连三梦见父亲的场景?是因为离家太久还是因为最近一段日子发生的事太多的缘故?“哎,要不是因为小雪,我一定回家一趟!” “闻东庆,我先走了!”严维安走过来同他打招呼。 “晚上回来了去我那喝酒。” “今晚估计回不来,过去卸下来还要弄进车间安装好!” “那就明晚!” “明天也说不定!” “你真是个大忙人,那你哪天晚上不回南珊了来找我这总该行吧!” 严维安点了点头。 闻东庆看着大货车消失在省道的拐弯处,这才沮丧的慢慢往回走。 “闻东庆!” 闻东庆扭过头去,看见翟素芸站着理发店门口。自从她辞职后,他们可是有些日子没见过面了。 “和顺达都连根拔了,你还去做什么?” “闲着无聊罢!”闻东庆看着面带憔悴的翟素芸,突然对她生起几分怜悯之心,他甚至冲动的想把顾胜利的去向告知于她,包括真实姓名。 “闲着无聊不去找你家白雪明?” “她上班,我去了还是见不到她!”闻东庆不想与她聊关于白雪明的事。 “你也要去南珊吗?” 闻东庆摇摇头。 “白雪明真是太幸运了!”翟素芸叹了一口气。 “你今天没上班?”闻东庆不忍触碰她的伤痛,也不想让别人触碰他的伤痛,便压下那份冲动,主动叉开话题。 “我请假!”翟素芸笑了笑。 “哦!”闻东庆似乎明白了翟素芸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有没有听说过他在顺昌找的那个厂?” “不清楚,他那人神神叨叨的,哪会和我们说实话!”闻东庆怔了一怔,看来顾胜利是想玩金蝉脱壳,所以才给了翟素芸一个南辕北辙的大致位置。 “他说去一个礼拜就回来,这都十多天了,还?” “你打他传呼不就清楚了!” “他一辞工就把传呼机上交了,哪里还联系得上?” “昨晚我去找严维安,听说好象今天要回来!”闻东庆真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却又于心不忍。 “真的吗?”翟素芸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闻东庆看着翟素芸睁的圆圆的眼中满是惊喜,显得那么天真幼稚,他想象不出当她知道被顾胜利骗了将近一年后的那一瞬间,将会受到什么样的打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