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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我只是一棵小草 北方佳木 34363 2024-09-04 19:10
   因为停电,工友们都聚在四楼的宿舍区消磨时间。   闻东庆和严维安扒在洗衣间的窗台上抽着烟。   “还在为付红梅的事生气?”闻东庆看着愁眉不展的严维安。   “你说她,再过两个月都十八了,怎么还那样恬不知耻?”   “那跟年龄没多大关系,主要是被你舅舅舅妈给惯坏了!”闻东庆见严维安还是不说话,便继续劝道:“你别把你表妹的过失背在你身上放不下,毕竟她是她,你是你,她爸妈都奈何不了她,何况你还只是她表哥!”   “厂里会不会停产整顿?”严维安在闻东庆的一番开导后终于想开了,他在吐过一个烟圈后换了一个话题。   “说不准,想想当初顾胜利对乘坐升降机的人罚款五十块,他们还真是不该骂人家,现在看来罚五十是太少了,应该是一次五百,或者直接开除,或许就不会出事了!”   “刚开始你不也骂他多管闲事吗?”   “我有反对过吗?”闻东庆狡狤的笑了笑:“那是因为我对他没好感,如果那些规定出自别人,我肯定不会有半点不恭!”   “你这是典型的意气用事,什么事情都要一分为二,别因为对某人讨厌,就否定他所做的一切!”   “反正我就是从骨子里睢不起他!”闻东庆对着窗外吐出一串烟圈。   梯田上,部分稻子已经收割,还未收割的稻子有些正挂着沉甸甸的穗,有些还只是扬过花,而有些才刚刚插上没多久。雨水从梯田最上层一阶阶流下,汇集到护坡上水渠里,从渠里溢出雨水顺着护坡流下,形成了一道齐涮涮的瀑布。这时,一处田坎在他们的视野中坍塌,那个缺口没分钟就宽了好几倍,浑浊的雨水裹挟着泥土和杂草快速流下。   “严维安,反正不开工,要不去你那跳恰恰?”陈冠凑过来。   “算了吧,我那也没电!”严维安淡淡的表情之中渗杂着几分不自在。   “哦,这我倒是忘了!”   “你小子,前一阵子是徒手格斗,现在往小资方面发展了!”闻东庆看着严维安。   “严维安已经学的差不多了,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带他去舞厅,只要拉上个女孩子跳上几次就没问题了!”陈冠接过闻东庆的话。   “我才不去舞厅那种地方,我只是闲的无聊消磨一下时光而已!”严维安忙为自己辩解,因为他想起那天正在学跳舞时顾胜利闯进宿舍时那种不屑的眼神,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什么时候有空了教教我!”闻东庆倒是蛮有兴致。   “那去我们宿舍,我先教你走简单的步子!”陈冠很是热心。   闻东庆来到以前住过的宿舍,床上有一个人蒙着头在睡觉。“这谁呀,都十点多了还这么能睡?”   赵明亮掀开被子坐起来,他的头发长长的,憔悴的脸上胡子拉扎的,应该是好几天都没刮过了。   闻东庆没想到付红梅的离开对赵明亮的打击会如此之大,由此可见他对付红梅是动了真情的,不象陈冠,对于付红梅的离去没看出有丝毫的难过。   陈冠教闻东庆刚走了几步,电来了,金扬叫他们去上班。可还没生产几分钟,电又停了。   十一点的时候,雨小了,电还是没来,闻东庆叫上严维安去他那吃饭。   回到往处,闻东庆把米放在高压锅里点着煤气炉正在切菜,严维安却叫他进去。   “怎么了?”   “你真不够意思,过生日也不告诉我一声!”   “不是我,是,白雪明!”闻东庆看着写字台上的生日蛋糕包装盒、几根没点过的生日蜡烛及切蛋糕用的小刀。那些东西他没舍得丢掉,而是洗干净后留了下来。   “哦,我记起来了,你的生日是下个月!”严维安一拍脑门。这时,他看见了一件睡裙,于是嘿嘿一笑:“你小子,该不会只是过生日那么简单吧?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把人家?”   “你要真往那方面想我也没办法!”闻东庆只是笑了笑。尽管现在他与白雪明之间纯洁的象张白纸,但想起不久后将要发生的事,毕竟心中有鬼,也就没做太多的辩解。   “陈冠都说你承认和晒不黑有那回事,还在这给我装!”   “那人说的话你也信?”闻东庆突然担心陈冠还跟严维安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四月份回去时不是带了你家白雪明的照片吗?你猜你妈看见白雪明穿和服的那张相片时是什么反应吗?”但显然闻东庆的担忧是多余的,因为严维安接下来说起了另一件事。   “我倒是把这荐给忘了!”闻东庆一拍脑门:“我妈祖籍是辽宁的,九一八后,他们那一带被关东军强征,但凡有一点反抗的都遭到枪杀,我妈的外公外婆和大舅也因为反抗遇害。由于在关内生活不下去,一行人便结伴往关内逃,原本六十多个人,一路上要么活活饿死冻死,要么逃亡不及被关东军或捉去或射杀,我外婆就是在那次逃难中被抓走从此没了消息的,最后逃到关内时只剩下了十七个,可在河北境内却再次被日本兵抓住,在押送他们去修工事的途中遭遇了游击队,游击队在救他们时牺牲了好几个,可也只救出来了六个,所以现在她在电视中看见日本人还满是仇恨!”   “难怪你妈后来看见白雪明其他照片时,一付只要不是日本人什么都好说的表情!”严维安这才晃然大悟:“这你以前可是一句都没告诉过我的!”   “我妈不让说!”   “那她后来就没回去过吗?”   “没一个亲人了回去做什么,再说看见那些往事也只能是徒增悲伤!”闻东庆不愿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下去,而是对严维安说:“菜还是你来炒,我炒的没你炒的好吃!”   “你这锅咋锈成这样?买回来没治吗?”严维安和闻东庆来到外面屋子,他揭开锅盖便惊讶的问道。   “怎么治?”闻东庆一脸不解的看着严维安。   “刚买回来的铁锅不能先沾盐,一定要用肥肉和白箩卜治。先把锅烧热,再放入肥肉,用萝卜一遍遍的搓,让锅吃足油,以后用过水擦干就不会生锈了!”   “我还一直纳闷,你的炒锅都不生锈,为什么我每次用完擦干了还生锈,炒的菜总有一股铁锈味,原来还有这讲究!那天刚买回来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有空了我照你说的办法治治。”   “估计不行,都用这么长时间了,要刚买回来(治)才行!”   “你对这些生活小常识知道的还不少!”   “还有就是你这个菜板,怎么不买个塑料的,白白的看上去多干净!”   “塑料菜板看起来是干净,可切菜时难免不会起塑料屑,那东西胃消化不了!”   “这点你倒是和顾胜利不谋而合,他也是这样说的!”   “嘁,又拿他和我相比!”闻东庆撇了撇嘴。   严维安摇了摇头,他真的不知该如何调和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了。他把锅重新洗过放在煤气灶上,边忙边说:“昨晚顾胜利和刘雅娟不知搞什么?两个人都跑出去,把他们宝贝女儿锁在房间里哭了一个多小时!”   “刘雅娟看见翟素芸了。”   “不会吧?谁告诉她的?”   “前天早上我去厂里,碰巧刘雅娟送她女儿上学,她突然问起翟素芸,”闻东庆看了严维安一眼,接着说道:“我知道瞒不住,就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原来如此!”   “顾胜利也真是有本事,竟然把翟素芸这么一个大活人在刘雅娟那瞒了两个多月!”闻东庆看着严维安有条不絮的在煤气灶上操作着:“他们会不会离婚?”   “应该不会吧!刘雅娟应该清楚那个结果,她和顾胜利一离婚,就等于给翟素芸空出了位置!”   “你将来成了家会不会象顾胜利那样出轨?”   “我们是在说别人,你怎么扯我身上?再说就我这个家庭条件,人家姑娘愿意嫁给我就是高看我,我又怎么可能去做对不起人家的事,倒是你得小心!”   “你这话说得可有点早,我想如果你娶了许艳茹应该不会,但娶了别人,那可说不定哦!”   “那壶不开提那壶!”严维安摇摇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顾胜利与刘雅娟离婚娶翟素芸,那他真就是瞎了眼!”   “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嘛!”   “你说邓娜对你多痴情,怎么会是那么一个结果呢?”闻东庆感慨道。   “以后别再提邓娜了行不行?即便她没嫁人也不可能,她不是我喜欢的那个类型!”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严维安叹了一口气:“况且现在我暂时也不会去考虑婚姻的事!”   “你要做什么?”   “我想参加工商管理函授,这样一年一年浑浑噩噩的混下去也真不是个事!”严维安说到这,看着闻东庆:“有个事你得再帮我一把!”   “什么事?”   “我借你的钱可不可以晚几个月还?函授的事我不想再拖下去了!”   “那有什么问题!”闻东庆爽快的答应了。   王朗的父母来公司哭闹过一天后,今天中午才终于消停,他们随顾胜利和李铭传去了县城,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外箱班让不让开工也没人通知,所以闻东庆四点一过便溜出了厂。   虽然雨在两个小时前就停了,但天空却依然很暗,河谷对岸的山顶隐在浓浓的雨雾之中。沿途的公路上淤着一层由雨水带来的红泥,被经过的车辆一辗压,便失去了往日的清洁。   一个女人背着小女孩迟缓的往松坂村方向走着。闻东庆很快便认出是刘雅娟和顾小凝。突然,他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同情,不知道那天告诉她有关翟素芸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嫂子,你这是?”   “下了快一天的雨,这不雨一住点她就闹着要出来!”   “我要找爸爸,他说带我去坐碰碰车的,这都好几天了!”   “你爸爸去县城处理厂里的事情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闻东庆看了一眼有着很深眼袋的刘雅娟,而后将视线挪到顾小凝的身上。   “叔叔,姐姐怎么不来找我玩,她说话一点儿也不算数!”   “你姐姐,她要上班呀!”闻东庆刮了刮小家伙的鼻子。   “这些天你没去找过白雪明吗?”   “没,一直都没空!”   “你就没听说过她的近况吗?”   “怎么了?”   刘雅娟便把顾胜利那天说的话告诉了闻东庆。   “不会吧!”闻东庆吃了一惊。这些天来,他可是一直都沉浸在幸福甜蜜之中!   “但愿那不是真的!”   闻东庆想也没想便拦住龙马车赶往县城,他刚在宏业厂门口出现,小齐就一脸同情的告诉他:“你家白雪明被她妈爸带回去了,估计来不了了!”   “怎么会这样?”闻东庆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击的有些懞。   “她们堂姐妹两个一前一后都被家里人带了回去,先是白雪明,那是在老严儿子婚礼的第三天下午,过了几天是白丽霞!”   “她家里是怎么知道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你去宿舍问一下郑小妮,现在下班了,她应该在宿舍。”   闻东庆刚到一楼楼梯口,蔡小春从上面下来。他在微微一怔后拦住闻东庆:“你不能上去!”   闻东庆看见蔡小春胸牌上职务一拦里填写着副组长,便知他是管理人员:“我上去找郑小妮问几句话!”   “厂外员工就是进厂区都不行,更何况这还是车间重地!”   “我不进车间!”   “那也不行!”   “你不就是个破副组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闻东庆很是生气。   “我再怎么着也不会象你们外地人一个屌样,一点责任也不负!”蔡小春盯着闻东庆。   “我们外地人怎么不负责任了?”   “还好意思问?董志辉把白丽霞睡了还四处宣扬,弄的人尽皆知,可人家父母来了他却一走了之,白丽霞和董志辉鬼混的那晚,白雪明在哪过的夜,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吗?可是白雪明回去都快二十天了,你现在才出现,你说你和董志辉是不是都不是东西!”   “我,”闻东庆不关心董志辉,但想想自己这么长时间确实没来找白雪明却是不争的事实。   郑小妮正好下楼来吃饭,看见闻东庆便对蔡小春说:“白雪明走的时候交待我把几样东西交给他,让他随我上去拿一下吧!”   蔡小春这才无话可说。   来到六楼,闻东庆看着白雪明睡过的床位,他所熟悉的素淡的颜色,安静的氛围,板子花香的气息都不见了,而换上去的尽管也是一个女孩子所特有的,却多了一份媚俗,一份随波逐流----   “就这几样吗?”闻东庆接过郑小妮递来的自行车钥匙和白雪明的一套衣服。   “没了,本来她想让我把一个笔记本交给你,可被她阿妈要了回去!”   “她有没有让你稍什么话给我?”   郑小妮摇摇头。   闻东庆一时没了主意。他茫然的回到松坂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不知什么原因电又停了,整个松坂都陷入在了黑暗之中。他也没心情弄吃的,就那样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想着白雪明。   九月二号是他二十一年来最快乐的一天,从正午一点多到第二天清晨,整整十六个小时,他和白雪明都呆在一起,每一个细节都让他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幸福。在月亭公园的亭子里,她枕着他的腿睡了将近三个小时,在他的住处,她背着他捻起肉丝放入嘴里,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进入里间的瞬间都历历在目。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只是出于对他的爱和信任,所以才在无知无觉间做着在别人看来是随便的小动作,然在她看来则是理所当然。说实话,他不是柳下惠,与她融为一体一直是他最大的愿望,对异性的好奇是其一,其二是传统的思想观念,即与她有了那层关系也就意味着他们永远不会分开,所以,当情欲象海啸一样翻江倒海扑过来时,他的理智退到了地平线的边缘,可当她的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时,他的理智瞬间便又回来了。于是,他住手了。   白雪明依在他的怀里,梦呓般的呢喃着《祈祷词》:   我知道这世界不是绝对的好   我也知道它有离别有衰老   然而我只有一次的机会   上主啊请俯听我的祈祷   请给我一个长长的夏季   给我一段无瑕的回忆   给我一颗温柔的心   给我一份洁白的恋情   我只能来这世上一次   所以   请再给我一个美丽的名字   好让他能在夜里低唤我   在奔驰的岁月里   永远记得我们曾经相爱的事   她渐渐的就没了声音,轻柔的呼吸象栀子花一样在黑暗中弥散。虽然她比他大一个月,却还象个孩子似的。半夜时分,他突然醒来,发觉她的一条腿跨在他身上,头拱进他怀里。这让他再次想起她住院那晚,半夜醒来,熟睡中的她竟然把一条腿架在他身上,另一只脚却。他知道她是无意的,当然更是喜欢这种带着暧昧的甜蜜,所以就一直没敢动。   “那晚我只要狠下心来就得到了她,可我怎么就放弃了呢?”闻东庆在回忆与白雪明甜蜜时光时渐渐萌生了后悔之意。然后他就睡了过去,不知怎么的就回到了家。父亲坐在院中看报纸,阳光静静的,旁边的方凳上放着茶杯,茶叶一片片缓缓往下沉。他小心翼翼的打招呼:“爸,我回来了!”打小父亲对他们兄弟姊妹都很是严厉,所以他们每次看见父亲都很小心。小时候,他们觉得父亲不爱他们,可在渐懂人事后,他们才明白那是中国式的父爱,深沉而幽远。父亲没理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爸,那我先进屋去了!”虽然他觉得父亲的神态有些奇怪,却不敢造次。他绕过父亲后又回过头,父亲依然没动。毕竟已是一年多没见,父亲即使生气也不至于这样吧!“莫非是睡着了?”他有些纳闷,可太阳这么毒,晒出病来怎么办?他打算走过去叫醒父亲,可刚刚转过身,父亲却倒向了一边,他大吃一惊抢上前去想扶住,他这才发现,那哪是父亲,而是一个与父亲相同比例的硬纸板,背面用红漆写着一个充斥着暴力的“拆”字。   然后,他就醒来了!   窗外是气势气势磅礴的大雨,案子上,地板上都是雨水。他关上窗户,再次躺在床上回想着那个奇异的梦。在短短两个月内,他竟然六七次梦见了父亲,并且梦境大同小异。那么这样几次三番重复的梦究竟在暗示什么呢?   早晨起来,雨还在下,只是没有夜间那样大,天地间弥漫着厚重的雨雾。   尽管没有电,闻东庆还是在洗过脸刷过牙之后往厂里走去。去往和顺达的路段是缓缓的上坡路,从那里流来的雨水很是混浊。刚开始他没在意,可越往前那雨水就不单单是混浊了,而是接近于泥浆的状态,那是从厂大门流出来的,紧接着,他发现厂后山坡上绿油油的梯田不见了,满目皆是狰狞的红色。   “啊,山体滑坡!”闻东庆大吃一惊。他来到厂门口,大半个院子里都是山石,砖块,泥浆,田埂,树木杂草,还有即将收割的稻谷以及郁郁葱葱的秧苗,整个一楼车间都被埋在了其中。   闻东庆从来都没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自然灾害。   挤在食堂里的员工们议论纷纷。   “妈也,吓死了,半夜的时候,只是感觉到猛然振动了一下,我们都还以为是地震,开灯又没电,过了很长时间见没什么动静,才又去睡了。早晨起来打开窗才发现半拉子梯田都没了,楼梯都被封了个严严实实,我们只好从屋顶上翻过来,太恐怖了!”章凯对闻东庆活灵活现的描述着昨晚的感受。   “会不会是王朗来报复了?”旁边一个工友笑问道。   “滚你妈的,即便人死了真的可以做鬼,王朗也只不过是个新到的小鬼,他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昨晚谁值班,有没有人向老板报告?”闻东庆对那些议论嗤之以鼻,他见人群里没有一个管理人员,便问了一句。   “不知道谁值班,反正天亮时来了一辆吉普车,看样子象是部队上的,过了没一会马志和就来了,呆了半小时不到就又走了。”   “部队的车来干什么?”   “鬼才知道!”   “应该是山坡上埋的电缆出了问题!”老施看着还在下个不停的雨,插了一句话。   过了晌午,雨势开始减弱,临近挑灯时分,雨终于停了。   外箱班让不让开工也没人通知,所以闻东庆四点一过便溜出了厂。   虽然雨在两个小时前就停了,但天空却依然很暗,河谷对岸的山顶隐在浓浓的雨雾之中。沿途的公路上淤着一层由雨水带来的红泥,被经过的车辆一辗压,便失去了往日的清洁。   一个女人背着小女孩迟缓的往松坂村方向走着。闻东庆很快便认出是刘雅娟和顾小凝。突然,他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同情,不知道那天告诉她有关翟素芸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嫂子,你这是?”   “下了快一天的雨,这不雨一住点她就闹着要出来!”   “我要找爸爸,他说带我去坐碰碰车的,这都好几天了!”   “你爸爸去县城处理厂里的事情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闻东庆看了一眼有着很深眼袋的刘雅娟,而后将视线挪到顾小凝的身上。   “叔叔,姐姐怎么不来找我玩,她说话一点儿也不算数!”   “你姐姐,她要上班呀!”闻东庆刮了刮小家伙的鼻子。   “这些天你没去找过白雪明吗?”   “没,一直都没空!”   “你就没听说过她的近况吗?”   “怎么了?”   刘雅娟便把顾胜利那天说的话告诉了闻东庆。   “不会吧!”闻东庆吃了一惊。这些天来,他可是一直都沉浸在幸福甜蜜之中!   “但愿那不是真的!”   闻东庆想也没想便拦住龙马车赶往县城,他刚在宏业厂门口出现,小齐就一脸同情的告诉他:“你家白雪明被她妈爸带回去了,估计来不了了!”   “怎么会这样?”闻东庆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击的有些懞。   “她们堂姐妹两个一前一后都被家里人带了回去,先是白雪明,那是在老严儿子婚礼的第三天下午,过了几天是白丽霞!”   “她家里是怎么知道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你去宿舍问一下郑小妮,现在下班了,她应该在宿舍。”   闻东庆刚到一楼楼梯口,蔡小春从上面下来。他在微微一怔后拦住闻东庆:“你不能上去!”   闻东庆看见蔡小春胸牌上职务一拦里填写着副组长,便知他是管理人员:“我上去找郑小妮问几句话!”   “厂外员工就是进厂区都不行,更何况这还是车间重地!”   “我不进车间!”   “那也不行!”   “你不就是个破副组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闻东庆很是生气。   “我再怎么着也不会象你们外地人一个屌样,一点责任也不负!”蔡小春盯着闻东庆。   “我们外地人怎么不负责任了?”   “还好意思问?董志辉把白丽霞睡了还四处宣扬,弄的人尽皆知,可人家父母来了他却一走了之,白丽霞和董志辉鬼混的那晚,白雪明在哪过的夜,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吗?可是白雪明回去都快二十天了,你现在才出现,你说你和董志辉是不是都不是东西!”   “我,”闻东庆不关心董志辉,但想想自己这么长时间确实没来找白雪明却是不争的事实。   郑小妮正好下楼来吃饭,看见闻东庆便对蔡小春说:“白雪明走的时候交待我把几样东西交给他,让他随我上去拿一下吧!”   蔡小春这才无话可说。   来到六楼,闻东庆看着白雪明睡过的床位,他所熟悉的素淡的颜色,安静的氛围,板子花香的气息都不见了,而换上去的尽管也是一个女孩子所特有的,却多了一份媚俗,一份随波逐流----   “就这几样吗?”闻东庆接过郑小妮递来的自行车钥匙和白雪明的一套衣服。   “没了,本来她想让我把一个笔记本交给你,可被她阿妈要了回去!”   “她有没有让你稍什么话给我?”   郑小妮摇摇头。   闻东庆一时没了主意。他茫然的回到松坂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不知什么原因电又停了,整个松坂都陷入在了黑暗之中。他也没心情弄吃的,就那样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想着白雪明。   九月二号是他二十一年来最快乐的一天,从正午一点多到第二天清晨,整整十六个小时,他和白雪明都呆在一起,每一个细节都让他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幸福。在月亭公园的亭子里,她枕着他的腿睡了将近三个小时,在他的住处,她背着他捻起肉丝放入嘴里,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进入里间的瞬间都历历在目。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只是出于对他的爱和信任,所以才在无知无觉间做着在别人看来是随便的小动作,然在她看来则是理所当然。说实话,他不是柳下惠,与她融为一体一直是他最大的愿望,对异性的好奇是其一,其二是传统的思想观念,即与她有了那层关系也就意味着他们永远不会分开,所以,当情欲象海啸一样翻江倒海扑过来时,他的理智退到了地平线的边缘,可当她的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时,他的理智瞬间便又回来了。于是,他住手了。   白雪明依在他的怀里,梦呓般的呢喃着《祈祷词》:   我知道这世界不是绝对的好   我也知道它有离别有衰老   然而我只有一次的机会   上主啊请俯听我的祈祷   请给我一个长长的夏季   给我一段无瑕的回忆   给我一颗温柔的心   给我一份洁白的恋情   我只能来这世上一次   所以   请再给我一个美丽的名字   好让他能在夜里低唤我   在奔驰的岁月里   永远记得我们曾经相爱的事   她渐渐的就没了声音,轻柔的呼吸象栀子花一样在黑暗中弥散。虽然她比他大一个月,却还象个孩子似的。半夜时分,他突然醒来,发觉她的一条腿跨在他身上,头拱进他怀里。这让他再次想起她住院那晚,半夜醒来,熟睡中的她竟然把一条腿架在他身上,另一只脚却。他知道她是无意的,当然更是喜欢这种带着暧昧的甜蜜,所以就一直没敢动。   “那晚我只要狠下心来就得到了她,可我怎么就放弃了呢?”闻东庆在回忆与白雪明甜蜜时光时渐渐萌生了后悔之意。然后他就睡了过去,不知怎么的就回到了家。父亲坐在院中看报纸,阳光静静的,旁边的方凳上放着茶杯,茶叶一片片缓缓往下沉。他小心翼翼的打招呼:“爸,我回来了!”打小父亲对他们兄弟姊妹都很是严厉,所以他们每次看见父亲都很小心。小时候,他们觉得父亲不爱他们,可在渐懂人事后,他们才明白那是中国式的父爱,深沉而幽远。父亲没理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爸,那我先进屋去了!”虽然他觉得父亲的神态有些奇怪,却不敢造次。他绕过父亲后又回过头,父亲依然没动。毕竟已是一年多没见,父亲即使生气也不至于这样吧!“莫非是睡着了?”他有些纳闷,可太阳这么毒,晒出病来怎么办?他打算走过去叫醒父亲,可刚刚转过身,父亲却倒向了一边,他大吃一惊抢上前去想扶住,他这才发现,那哪是父亲,而是一个与父亲相同比例的硬纸板,背面用红漆写着一个充斥着暴力的“拆”字。   然后,他就醒来了!   窗外是气势气势磅礴的大雨,案子上,地板上都是雨水。他关上窗户,再次躺在床上回想着那个奇异的梦。在短短两个月内,他竟然六七次梦见了父亲,并且梦境大同小异。那么这样几次三番重复的梦究竟在暗示什么呢?   早晨起来,雨还在下,只是没有夜间那样大,天地间弥漫着厚重的雨雾。   尽管没有电,闻东庆还是在洗过脸刷过牙之后往厂里走去。去往和顺达的路段是缓缓的上坡路,从那里流来的雨水很是混浊。刚开始他没在意,可越往前那雨水就不单单是混浊了,而是接近于泥浆的状态,那是从厂大门流出来的,紧接着,他发现厂后山坡上绿油油的梯田不见了,满目皆是狰狞的红色。   “啊,山体滑坡!”闻东庆大吃一惊。他来到厂门口,大半个院子里都是山石,砖块,泥浆,田埂,树木杂草,还有即将收割的稻谷以及郁郁葱葱的秧苗,整个一楼车间都被埋在了其中。   闻东庆从来都没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自然灾害。   挤在食堂里的员工们议论纷纷。   “妈也,吓死了,半夜的时候,只是感觉到猛然振动了一下,我们都还以为是地震,开灯又没电,过了很长时间见没什么动静,才又去睡了。早晨起来打开窗才发现半拉子梯田都没了,楼梯都被封了个严严实实,我们只好从屋顶上翻过来,太恐怖了!”章凯对闻东庆活灵活现的描述着昨晚的感受。   “会不会是王朗来报复了?”旁边一个工友笑问道。   “滚你妈的,即便人死了真的可以做鬼,王朗也只不过是个新到的小鬼,他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昨晚谁值班,有没有人向老板报告?”闻东庆对那些议论嗤之以鼻,他见人群里没有一个管理人员,便问了一句。   “不知道谁值班,反正天亮时来了一辆吉普车,看样子象是部队上的,过了没一会马志和就来了,呆了半小时不到就又走了。”   “部队的车来干什么?”   “鬼才知道!”   “应该是山坡上埋的电缆出了问题!”老施看着还在下个不停的雨,插了一句话。   过了晌午,雨势开始减弱,临近挑灯时分,雨终于停了。   外箱班让不让开工也没人通知,所以闻东庆四点一过便溜出了厂。   虽然雨在两个小时前就停了,但天空却依然很暗,河谷对岸的山顶隐在浓浓的雨雾之中。沿途的公路上淤着一层由雨水带来的红泥,被经过的车辆一辗压,便失去了往日的清洁。   一个女人背着小女孩迟缓的往松坂村方向走着。闻东庆很快便认出是刘雅娟和顾小凝。突然,他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同情,不知道那天告诉她有关翟素芸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嫂子,你这是?”   “下了快一天的雨,这不雨一住点她就闹着要出来!”   “我要找爸爸,他说带我去坐碰碰车的,这都好几天了!”   “你爸爸去县城处理厂里的事情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闻东庆看了一眼有着很深眼袋的刘雅娟,而后将视线挪到顾小凝的身上。   “叔叔,姐姐怎么不来找我玩,她说话一点儿也不算数!”   “你姐姐,她要上班呀!”闻东庆刮了刮小家伙的鼻子。   “这些天你没去找过白雪明吗?”   “没,一直都没空!”   “你就没听说过她的近况吗?”   “怎么了?”   刘雅娟便把顾胜利那天说的话告诉了闻东庆。   “不会吧!”闻东庆吃了一惊。这些天来,他可是一直都沉浸在幸福甜蜜之中!   “但愿那不是真的!”   闻东庆想也没想便拦住龙马车赶往县城,他刚在宏业厂门口出现,小齐就一脸同情的告诉他:“你家白雪明被她妈爸带回去了,估计来不了了!”   “怎么会这样?”闻东庆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击的有些懞。   “她们堂姐妹两个一前一后都被家里人带了回去,先是白雪明,那是在老严儿子婚礼的第三天下午,过了几天是白丽霞!”   “她家里是怎么知道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你去宿舍问一下郑小妮,现在下班了,她应该在宿舍。”   闻东庆刚到一楼楼梯口,蔡小春从上面下来。他在微微一怔后拦住闻东庆:“你不能上去!”   闻东庆看见蔡小春胸牌上职务一拦里填写着副组长,便知他是管理人员:“我上去找郑小妮问几句话!”   “厂外员工就是进厂区都不行,更何况这还是车间重地!”   “我不进车间!”   “那也不行!”   “你不就是个破副组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闻东庆很是生气。   “我再怎么着也不会象你们外地人一个屌样,一点责任也不负!”蔡小春盯着闻东庆。   “我们外地人怎么不负责任了?”   “还好意思问?董志辉把白丽霞睡了还四处宣扬,弄的人尽皆知,可人家父母来了他却一走了之,白丽霞和董志辉鬼混的那晚,白雪明在哪过的夜,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吗?可是白雪明回去都快二十天了,你现在才出现,你说你和董志辉是不是都不是东西!”   “我,”闻东庆不关心董志辉,但想想自己这么长时间确实没来找白雪明却是不争的事实。   郑小妮正好下楼来吃饭,看见闻东庆便对蔡小春说:“白雪明走的时候交待我把几样东西交给他,让他随我上去拿一下吧!”   蔡小春这才无话可说。   来到六楼,闻东庆看着白雪明睡过的床位,他所熟悉的素淡的颜色,安静的氛围,板子花香的气息都不见了,而换上去的尽管也是一个女孩子所特有的,却多了一份媚俗,一份随波逐流----   “就这几样吗?”闻东庆接过郑小妮递来的自行车钥匙和白雪明的一套衣服。   “没了,本来她想让我把一个笔记本交给你,可被她阿妈要了回去!”   “她有没有让你稍什么话给我?”   郑小妮摇摇头。   闻东庆一时没了主意。他茫然的回到松坂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不知什么原因电又停了,整个松坂都陷入在了黑暗之中。他也没心情弄吃的,就那样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想着白雪明。   九月二号是他二十一年来最快乐的一天,从正午一点多到第二天清晨,整整十六个小时,他和白雪明都呆在一起,每一个细节都让他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幸福。在月亭公园的亭子里,她枕着他的腿睡了将近三个小时,在他的住处,她背着他捻起肉丝放入嘴里,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进入里间的瞬间都历历在目。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只是出于对他的爱和信任,所以才在无知无觉间做着在别人看来是随便的小动作,然在她看来则是理所当然。说实话,他不是柳下惠,与她融为一体一直是他最大的愿望,对异性的好奇是其一,其二是传统的思想观念,即与她有了那层关系也就意味着他们永远不会分开,所以,当情欲象海啸一样翻江倒海扑过来时,他的理智退到了地平线的边缘,可当她的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时,他的理智瞬间便又回来了。于是,他住手了。   白雪明依在他的怀里,梦呓般的呢喃着《祈祷词》:   我知道这世界不是绝对的好   我也知道它有离别有衰老   然而我只有一次的机会   上主啊请俯听我的祈祷   请给我一个长长的夏季   给我一段无瑕的回忆   给我一颗温柔的心   给我一份洁白的恋情   我只能来这世上一次   所以   请再给我一个美丽的名字   好让他能在夜里低唤我   在奔驰的岁月里   永远记得我们曾经相爱的事   她渐渐的就没了声音,轻柔的呼吸象栀子花一样在黑暗中弥散。虽然她比他大一个月,却还象个孩子似的。半夜时分,他突然醒来,发觉她的一条腿跨在他身上,头拱进他怀里。这让他再次想起她住院那晚,半夜醒来,熟睡中的她竟然把一条腿架在他身上,另一只脚却。他知道她是无意的,当然更是喜欢这种带着暧昧的甜蜜,所以就一直没敢动。   “那晚我只要狠下心来就得到了她,可我怎么就放弃了呢?”闻东庆在回忆与白雪明甜蜜时光时渐渐萌生了后悔之意。然后他就睡了过去,不知怎么的就回到了家。父亲坐在院中看报纸,阳光静静的,旁边的方凳上放着茶杯,茶叶一片片缓缓往下沉。他小心翼翼的打招呼:“爸,我回来了!”打小父亲对他们兄弟姊妹都很是严厉,所以他们每次看见父亲都很小心。小时候,他们觉得父亲不爱他们,可在渐懂人事后,他们才明白那是中国式的父爱,深沉而幽远。父亲没理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爸,那我先进屋去了!”虽然他觉得父亲的神态有些奇怪,却不敢造次。他绕过父亲后又回过头,父亲依然没动。毕竟已是一年多没见,父亲即使生气也不至于这样吧!“莫非是睡着了?”他有些纳闷,可太阳这么毒,晒出病来怎么办?他打算走过去叫醒父亲,可刚刚转过身,父亲却倒向了一边,他大吃一惊抢上前去想扶住,他这才发现,那哪是父亲,而是一个与父亲相同比例的硬纸板,背面用红漆写着一个充斥着暴力的“拆”字。   然后,他就醒来了!   窗外是气势气势磅礴的大雨,案子上,地板上都是雨水。他关上窗户,再次躺在床上回想着那个奇异的梦。在短短两个月内,他竟然六七次梦见了父亲,并且梦境大同小异。那么这样几次三番重复的梦究竟在暗示什么呢?   早晨起来,雨还在下,只是没有夜间那样大,天地间弥漫着厚重的雨雾。   尽管没有电,闻东庆还是在洗过脸刷过牙之后往厂里走去。去往和顺达的路段是缓缓的上坡路,从那里流来的雨水很是混浊。刚开始他没在意,可越往前那雨水就不单单是混浊了,而是接近于泥浆的状态,那是从厂大门流出来的,紧接着,他发现厂后山坡上绿油油的梯田不见了,满目皆是狰狞的红色。   “啊,山体滑坡!”闻东庆大吃一惊。他来到厂门口,大半个院子里都是山石,砖块,泥浆,田埂,树木杂草,还有即将收割的稻谷以及郁郁葱葱的秧苗,整个一楼车间都被埋在了其中。   闻东庆从来都没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自然灾害。   挤在食堂里的员工们议论纷纷。   “妈也,吓死了,半夜的时候,只是感觉到猛然振动了一下,我们都还以为是地震,开灯又没电,过了很长时间见没什么动静,才又去睡了。早晨起来打开窗才发现半拉子梯田都没了,楼梯都被封了个严严实实,我们只好从屋顶上翻过来,太恐怖了!”章凯对闻东庆活灵活现的描述着昨晚的感受。   “会不会是王朗来报复了?”旁边一个工友笑问道。   “滚你妈的,即便人死了真的可以做鬼,王朗也只不过是个新到的小鬼,他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昨晚谁值班,有没有人向老板报告?”闻东庆对那些议论嗤之以鼻,他见人群里没有一个管理人员,便问了一句。   “不知道谁值班,反正天亮时来了一辆吉普车,看样子象是部队上的,过了没一会马志和就来了,呆了半小时不到就又走了。”   “部队的车来干什么?”   “鬼才知道!”   “应该是山坡上埋的电缆出了问题!”老施看着还在下个不停的雨,插了一句话。   过了晌午,雨势开始减弱,临近挑灯时分,雨终于停了。   外箱班让不让开工也没人通知,所以闻东庆四点一过便溜出了厂。   虽然雨在两个小时前就停了,但天空却依然很暗,河谷对岸的山顶隐在浓浓的雨雾之中。沿途的公路上淤着一层由雨水带来的红泥,被经过的车辆一辗压,便失去了往日的清洁。   一个女人背着小女孩迟缓的往松坂村方向走着。闻东庆很快便认出是刘雅娟和顾小凝。突然,他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同情,不知道那天告诉她有关翟素芸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嫂子,你这是?”   “下了快一天的雨,这不雨一住点她就闹着要出来!”   “我要找爸爸,他说带我去坐碰碰车的,这都好几天了!”   “你爸爸去县城处理厂里的事情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闻东庆看了一眼有着很深眼袋的刘雅娟,而后将视线挪到顾小凝的身上。   “叔叔,姐姐怎么不来找我玩,她说话一点儿也不算数!”   “你姐姐,她要上班呀!”闻东庆刮了刮小家伙的鼻子。   “这些天你没去找过白雪明吗?”   “没,一直都没空!”   “你就没听说过她的近况吗?”   “怎么了?”   刘雅娟便把顾胜利那天说的话告诉了闻东庆。   “不会吧!”闻东庆吃了一惊。这些天来,他可是一直都沉浸在幸福甜蜜之中!   “但愿那不是真的!”   闻东庆想也没想便拦住龙马车赶往县城,他刚在宏业厂门口出现,小齐就一脸同情的告诉他:“你家白雪明被她妈爸带回去了,估计来不了了!”   “怎么会这样?”闻东庆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击的有些懞。   “她们堂姐妹两个一前一后都被家里人带了回去,先是白雪明,那是在老严儿子婚礼的第三天下午,过了几天是白丽霞!”   “她家里是怎么知道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你去宿舍问一下郑小妮,现在下班了,她应该在宿舍。”   闻东庆刚到一楼楼梯口,蔡小春从上面下来。他在微微一怔后拦住闻东庆:“你不能上去!”   闻东庆看见蔡小春胸牌上职务一拦里填写着副组长,便知他是管理人员:“我上去找郑小妮问几句话!”   “厂外员工就是进厂区都不行,更何况这还是车间重地!”   “我不进车间!”   “那也不行!”   “你不就是个破副组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闻东庆很是生气。   “我再怎么着也不会象你们外地人一个屌样,一点责任也不负!”蔡小春盯着闻东庆。   “我们外地人怎么不负责任了?”   “还好意思问?董志辉把白丽霞睡了还四处宣扬,弄的人尽皆知,可人家父母来了他却一走了之,白丽霞和董志辉鬼混的那晚,白雪明在哪过的夜,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吗?可是白雪明回去都快二十天了,你现在才出现,你说你和董志辉是不是都不是东西!”   “我,”闻东庆不关心董志辉,但想想自己这么长时间确实没来找白雪明却是不争的事实。   郑小妮正好下楼来吃饭,看见闻东庆便对蔡小春说:“白雪明走的时候交待我把几样东西交给他,让他随我上去拿一下吧!”   蔡小春这才无话可说。   来到六楼,闻东庆看着白雪明睡过的床位,他所熟悉的素淡的颜色,安静的氛围,板子花香的气息都不见了,而换上去的尽管也是一个女孩子所特有的,却多了一份媚俗,一份随波逐流----   “就这几样吗?”闻东庆接过郑小妮递来的自行车钥匙和白雪明的一套衣服。   “没了,本来她想让我把一个笔记本交给你,可被她阿妈要了回去!”   “她有没有让你稍什么话给我?”   郑小妮摇摇头。   闻东庆一时没了主意。他茫然的回到松坂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不知什么原因电又停了,整个松坂都陷入在了黑暗之中。他也没心情弄吃的,就那样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想着白雪明。   九月二号是他二十一年来最快乐的一天,从正午一点多到第二天清晨,整整十六个小时,他和白雪明都呆在一起,每一个细节都让他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幸福。在月亭公园的亭子里,她枕着他的腿睡了将近三个小时,在他的住处,她背着他捻起肉丝放入嘴里,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进入里间的瞬间都历历在目。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只是出于对他的爱和信任,所以才在无知无觉间做着在别人看来是随便的小动作,然在她看来则是理所当然。说实话,他不是柳下惠,与她融为一体一直是他最大的愿望,对异性的好奇是其一,其二是传统的思想观念,即与她有了那层关系也就意味着他们永远不会分开,所以,当情欲象海啸一样翻江倒海扑过来时,他的理智退到了地平线的边缘,可当她的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时,他的理智瞬间便又回来了。于是,他住手了。   白雪明依在他的怀里,梦呓般的呢喃着《祈祷词》:   我知道这世界不是绝对的好   我也知道它有离别有衰老   然而我只有一次的机会   上主啊请俯听我的祈祷   请给我一个长长的夏季   给我一段无瑕的回忆   给我一颗温柔的心   给我一份洁白的恋情   我只能来这世上一次   所以   请再给我一个美丽的名字   好让他能在夜里低唤我   在奔驰的岁月里   永远记得我们曾经相爱的事   她渐渐的就没了声音,轻柔的呼吸象栀子花一样在黑暗中弥散。虽然她比他大一个月,却还象个孩子似的。半夜时分,他突然醒来,发觉她的一条腿跨在他身上,头拱进他怀里。这让他再次想起她住院那晚,半夜醒来,熟睡中的她竟然把一条腿架在他身上,另一只脚却。他知道她是无意的,当然更是喜欢这种带着暧昧的甜蜜,所以就一直没敢动。   “那晚我只要狠下心来就得到了她,可我怎么就放弃了呢?”闻东庆在回忆与白雪明甜蜜时光时渐渐萌生了后悔之意。然后他就睡了过去,不知怎么的就回到了家。父亲坐在院中看报纸,阳光静静的,旁边的方凳上放着茶杯,茶叶一片片缓缓往下沉。他小心翼翼的打招呼:“爸,我回来了!”打小父亲对他们兄弟姊妹都很是严厉,所以他们每次看见父亲都很小心。小时候,他们觉得父亲不爱他们,可在渐懂人事后,他们才明白那是中国式的父爱,深沉而幽远。父亲没理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爸,那我先进屋去了!”虽然他觉得父亲的神态有些奇怪,却不敢造次。他绕过父亲后又回过头,父亲依然没动。毕竟已是一年多没见,父亲即使生气也不至于这样吧!“莫非是睡着了?”他有些纳闷,可太阳这么毒,晒出病来怎么办?他打算走过去叫醒父亲,可刚刚转过身,父亲却倒向了一边,他大吃一惊抢上前去想扶住,他这才发现,那哪是父亲,而是一个与父亲相同比例的硬纸板,背面用红漆写着一个充斥着暴力的“拆”字。   然后,他就醒来了!   窗外是气势气势磅礴的大雨,案子上,地板上都是雨水。他关上窗户,再次躺在床上回想着那个奇异的梦。在短短两个月内,他竟然六七次梦见了父亲,并且梦境大同小异。那么这样几次三番重复的梦究竟在暗示什么呢?   早晨起来,雨还在下,只是没有夜间那样大,天地间弥漫着厚重的雨雾。   尽管没有电,闻东庆还是在洗过脸刷过牙之后往厂里走去。去往和顺达的路段是缓缓的上坡路,从那里流来的雨水很是混浊。刚开始他没在意,可越往前那雨水就不单单是混浊了,而是接近于泥浆的状态,那是从厂大门流出来的,紧接着,他发现厂后山坡上绿油油的梯田不见了,满目皆是狰狞的红色。   “啊,山体滑坡!”闻东庆大吃一惊。他来到厂门口,大半个院子里都是山石,砖块,泥浆,田埂,树木杂草,还有即将收割的稻谷以及郁郁葱葱的秧苗,整个一楼车间都被埋在了其中。   闻东庆从来都没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自然灾害。   挤在食堂里的员工们议论纷纷。   “妈也,吓死了,半夜的时候,只是感觉到猛然振动了一下,我们都还以为是地震,开灯又没电,过了很长时间见没什么动静,才又去睡了。早晨起来打开窗才发现半拉子梯田都没了,楼梯都被封了个严严实实,我们只好从屋顶上翻过来,太恐怖了!”章凯对闻东庆活灵活现的描述着昨晚的感受。   “会不会是王朗来报复了?”旁边一个工友笑问道。   “滚你妈的,即便人死了真的可以做鬼,王朗也只不过是个新到的小鬼,他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昨晚谁值班,有没有人向老板报告?”闻东庆对那些议论嗤之以鼻,他见人群里没有一个管理人员,便问了一句。   “不知道谁值班,反正天亮时来了一辆吉普车,看样子象是部队上的,过了没一会马志和就来了,呆了半小时不到就又走了。”   “部队的车来干什么?”   “鬼才知道!”   “应该是山坡上埋的电缆出了问题!”老施看着还在下个不停的雨,插了一句话。   过了晌午,雨势开始减弱,临近挑灯时分,雨终于停了。   外箱班让不让开工也没人通知,所以闻东庆四点一过便溜出了厂。   虽然雨在两个小时前就停了,但天空却依然很暗,河谷对岸的山顶隐在浓浓的雨雾之中。沿途的公路上淤着一层由雨水带来的红泥,被经过的车辆一辗压,便失去了往日的清洁。   一个女人背着小女孩迟缓的往松坂村方向走着。闻东庆很快便认出是刘雅娟和顾小凝。突然,他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同情,不知道那天告诉她有关翟素芸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嫂子,你这是?”   “下了快一天的雨,这不雨一住点她就闹着要出来!”   “我要找爸爸,他说带我去坐碰碰车的,这都好几天了!”   “你爸爸去县城处理厂里的事情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闻东庆看了一眼有着很深眼袋的刘雅娟,而后将视线挪到顾小凝的身上。   “叔叔,姐姐怎么不来找我玩,她说话一点儿也不算数!”   “你姐姐,她要上班呀!”闻东庆刮了刮小家伙的鼻子。   “这些天你没去找过白雪明吗?”   “没,一直都没空!”   “你就没听说过她的近况吗?”   “怎么了?”   刘雅娟便把顾胜利那天说的话告诉了闻东庆。   “不会吧!”闻东庆吃了一惊。这些天来,他可是一直都沉浸在幸福甜蜜之中!   “但愿那不是真的!”   闻东庆想也没想便拦住龙马车赶往县城,他刚在宏业厂门口出现,小齐就一脸同情的告诉他:“你家白雪明被她妈爸带回去了,估计来不了了!”   “怎么会这样?”闻东庆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击的有些懞。   “她们堂姐妹两个一前一后都被家里人带了回去,先是白雪明,那是在老严儿子婚礼的第三天下午,过了几天是白丽霞!”   “她家里是怎么知道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你去宿舍问一下郑小妮,现在下班了,她应该在宿舍。”   闻东庆刚到一楼楼梯口,蔡小春从上面下来。他在微微一怔后拦住闻东庆:“你不能上去!”   闻东庆看见蔡小春胸牌上职务一拦里填写着副组长,便知他是管理人员:“我上去找郑小妮问几句话!”   “厂外员工就是进厂区都不行,更何况这还是车间重地!”   “我不进车间!”   “那也不行!”   “你不就是个破副组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闻东庆很是生气。   “我再怎么着也不会象你们外地人一个屌样,一点责任也不负!”蔡小春盯着闻东庆。   “我们外地人怎么不负责任了?”   “还好意思问?董志辉把白丽霞睡了还四处宣扬,弄的人尽皆知,可人家父母来了他却一走了之,白丽霞和董志辉鬼混的那晚,白雪明在哪过的夜,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吗?可是白雪明回去都快二十天了,你现在才出现,你说你和董志辉是不是都不是东西!”   “我,”闻东庆不关心董志辉,但想想自己这么长时间确实没来找白雪明却是不争的事实。   郑小妮正好下楼来吃饭,看见闻东庆便对蔡小春说:“白雪明走的时候交待我把几样东西交给他,让他随我上去拿一下吧!”   蔡小春这才无话可说。   来到六楼,闻东庆看着白雪明睡过的床位,他所熟悉的素淡的颜色,安静的氛围,板子花香的气息都不见了,而换上去的尽管也是一个女孩子所特有的,却多了一份媚俗,一份随波逐流----   “就这几样吗?”闻东庆接过郑小妮递来的自行车钥匙和白雪明的一套衣服。   “没了,本来她想让我把一个笔记本交给你,可被她阿妈要了回去!”   “她有没有让你稍什么话给我?”   郑小妮摇摇头。   闻东庆一时没了主意。他茫然的回到松坂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不知什么原因电又停了,整个松坂都陷入在了黑暗之中。他也没心情弄吃的,就那样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想着白雪明。   九月二号是他二十一年来最快乐的一天,从正午一点多到第二天清晨,整整十六个小时,他和白雪明都呆在一起,每一个细节都让他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幸福。在月亭公园的亭子里,她枕着他的腿睡了将近三个小时,在他的住处,她背着他捻起肉丝放入嘴里,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进入里间的瞬间都历历在目。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只是出于对他的爱和信任,所以才在无知无觉间做着在别人看来是随便的小动作,然在她看来则是理所当然。说实话,他不是柳下惠,与她融为一体一直是他最大的愿望,对异性的好奇是其一,其二是传统的思想观念,即与她有了那层关系也就意味着他们永远不会分开,所以,当情欲象海啸一样翻江倒海扑过来时,他的理智退到了地平线的边缘,可当她的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时,他的理智瞬间便又回来了。于是,他住手了。   白雪明依在他的怀里,梦呓般的呢喃着《祈祷词》:   我知道这世界不是绝对的好   我也知道它有离别有衰老   然而我只有一次的机会   上主啊请俯听我的祈祷   请给我一个长长的夏季   给我一段无瑕的回忆   给我一颗温柔的心   给我一份洁白的恋情   我只能来这世上一次   所以   请再给我一个美丽的名字   好让他能在夜里低唤我   在奔驰的岁月里   永远记得我们曾经相爱的事   她渐渐的就没了声音,轻柔的呼吸象栀子花一样在黑暗中弥散。虽然她比他大一个月,却还象个孩子似的。半夜时分,他突然醒来,发觉她的一条腿跨在他身上,头拱进他怀里。这让他再次想起她住院那晚,半夜醒来,熟睡中的她竟然把一条腿架在他身上,另一只脚却。他知道她是无意的,当然更是喜欢这种带着暧昧的甜蜜,所以就一直没敢动。   “那晚我只要狠下心来就得到了她,可我怎么就放弃了呢?”闻东庆在回忆与白雪明甜蜜时光时渐渐萌生了后悔之意。然后他就睡了过去,不知怎么的就回到了家。父亲坐在院中看报纸,阳光静静的,旁边的方凳上放着茶杯,茶叶一片片缓缓往下沉。他小心翼翼的打招呼:“爸,我回来了!”打小父亲对他们兄弟姊妹都很是严厉,所以他们每次看见父亲都很小心。小时候,他们觉得父亲不爱他们,可在渐懂人事后,他们才明白那是中国式的父爱,深沉而幽远。父亲没理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爸,那我先进屋去了!”虽然他觉得父亲的神态有些奇怪,却不敢造次。他绕过父亲后又回过头,父亲依然没动。毕竟已是一年多没见,父亲即使生气也不至于这样吧!“莫非是睡着了?”他有些纳闷,可太阳这么毒,晒出病来怎么办?他打算走过去叫醒父亲,可刚刚转过身,父亲却倒向了一边,他大吃一惊抢上前去想扶住,他这才发现,那哪是父亲,而是一个与父亲相同比例的硬纸板,背面用红漆写着一个充斥着暴力的“拆”字。   然后,他就醒来了!   窗外是气势气势磅礴的大雨,案子上,地板上都是雨水。他关上窗户,再次躺在床上回想着那个奇异的梦。在短短两个月内,他竟然六七次梦见了父亲,并且梦境大同小异。那么这样几次三番重复的梦究竟在暗示什么呢?   早晨起来,雨还在下,只是没有夜间那样大,天地间弥漫着厚重的雨雾。   尽管没有电,闻东庆还是在洗过脸刷过牙之后往厂里走去。去往和顺达的路段是缓缓的上坡路,从那里流来的雨水很是混浊。刚开始他没在意,可越往前那雨水就不单单是混浊了,而是接近于泥浆的状态,那是从厂大门流出来的,紧接着,他发现厂后山坡上绿油油的梯田不见了,满目皆是狰狞的红色。   “啊,山体滑坡!”闻东庆大吃一惊。他来到厂门口,大半个院子里都是山石,砖块,泥浆,田埂,树木杂草,还有即将收割的稻谷以及郁郁葱葱的秧苗,整个一楼车间都被埋在了其中。   闻东庆从来都没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自然灾害。   挤在食堂里的员工们议论纷纷。   “妈也,吓死了,半夜的时候,只是感觉到猛然振动了一下,我们都还以为是地震,开灯又没电,过了很长时间见没什么动静,才又去睡了。早晨起来打开窗才发现半拉子梯田都没了,楼梯都被封了个严严实实,我们只好从屋顶上翻过来,太恐怖了!”章凯对闻东庆活灵活现的描述着昨晚的感受。   “会不会是王朗来报复了?”旁边一个工友笑问道。   “滚你妈的,即便人死了真的可以做鬼,王朗也只不过是个新到的小鬼,他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昨晚谁值班,有没有人向老板报告?”闻东庆对那些议论嗤之以鼻,他见人群里没有一个管理人员,便问了一句。   “不知道谁值班,反正天亮时来了一辆吉普车,看样子象是部队上的,过了没一会马志和就来了,呆了半小时不到就又走了。”   “部队的车来干什么?”   “鬼才知道!”   “应该是山坡上埋的电缆出了问题!”老施看着还在下个不停的雨,插了一句话。   过了晌午,雨势开始减弱,临近挑灯时分,雨终于停了。   外箱班让不让开工也没人通知,所以闻东庆四点一过便溜出了厂。   虽然雨在两个小时前就停了,但天空却依然很暗,河谷对岸的山顶隐在浓浓的雨雾之中。沿途的公路上淤着一层由雨水带来的红泥,被经过的车辆一辗压,便失去了往日的清洁。   一个女人背着小女孩迟缓的往松坂村方向走着。闻东庆很快便认出是刘雅娟和顾小凝。突然,他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同情,不知道那天告诉她有关翟素芸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嫂子,你这是?”   “下了快一天的雨,这不雨一住点她就闹着要出来!”   “我要找爸爸,他说带我去坐碰碰车的,这都好几天了!”   “你爸爸去县城处理厂里的事情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闻东庆看了一眼有着很深眼袋的刘雅娟,而后将视线挪到顾小凝的身上。   “叔叔,姐姐怎么不来找我玩,她说话一点儿也不算数!”   “你姐姐,她要上班呀!”闻东庆刮了刮小家伙的鼻子。   “这些天你没去找过白雪明吗?”   “没,一直都没空!”   “你就没听说过她的近况吗?”   “怎么了?”   刘雅娟便把顾胜利那天说的话告诉了闻东庆。   “不会吧!”闻东庆吃了一惊。这些天来,他可是一直都沉浸在幸福甜蜜之中!   “但愿那不是真的!”   闻东庆想也没想便拦住龙马车赶往县城,他刚在宏业厂门口出现,小齐就一脸同情的告诉他:“你家白雪明被她妈爸带回去了,估计来不了了!”   “怎么会这样?”闻东庆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击的有些懞。   “她们堂姐妹两个一前一后都被家里人带了回去,先是白雪明,那是在老严儿子婚礼的第三天下午,过了几天是白丽霞!”   “她家里是怎么知道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你去宿舍问一下郑小妮,现在下班了,她应该在宿舍。”   闻东庆刚到一楼楼梯口,蔡小春从上面下来。他在微微一怔后拦住闻东庆:“你不能上去!”   闻东庆看见蔡小春胸牌上职务一拦里填写着副组长,便知他是管理人员:“我上去找郑小妮问几句话!”   “厂外员工就是进厂区都不行,更何况这还是车间重地!”   “我不进车间!”   “那也不行!”   “你不就是个破副组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闻东庆很是生气。   “我再怎么着也不会象你们外地人一个屌样,一点责任也不负!”蔡小春盯着闻东庆。   “我们外地人怎么不负责任了?”   “还好意思问?董志辉把白丽霞睡了还四处宣扬,弄的人尽皆知,可人家父母来了他却一走了之,白丽霞和董志辉鬼混的那晚,白雪明在哪过的夜,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吗?可是白雪明回去都快二十天了,你现在才出现,你说你和董志辉是不是都不是东西!”   “我,”闻东庆不关心董志辉,但想想自己这么长时间确实没来找白雪明却是不争的事实。   郑小妮正好下楼来吃饭,看见闻东庆便对蔡小春说:“白雪明走的时候交待我把几样东西交给他,让他随我上去拿一下吧!”   蔡小春这才无话可说。   来到六楼,闻东庆看着白雪明睡过的床位,他所熟悉的素淡的颜色,安静的氛围,板子花香的气息都不见了,而换上去的尽管也是一个女孩子所特有的,却多了一份媚俗,一份随波逐流----   “就这几样吗?”闻东庆接过郑小妮递来的自行车钥匙和白雪明的一套衣服。   “没了,本来她想让我把一个笔记本交给你,可被她阿妈要了回去!”   “她有没有让你稍什么话给我?”   郑小妮摇摇头。   闻东庆一时没了主意。他茫然的回到松坂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不知什么原因电又停了,整个松坂都陷入在了黑暗之中。他也没心情弄吃的,就那样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想着白雪明。   九月二号是他二十一年来最快乐的一天,从正午一点多到第二天清晨,整整十六个小时,他和白雪明都呆在一起,每一个细节都让他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幸福。在月亭公园的亭子里,她枕着他的腿睡了将近三个小时,在他的住处,她背着他捻起肉丝放入嘴里,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进入里间的瞬间都历历在目。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只是出于对他的爱和信任,所以才在无知无觉间做着在别人看来是随便的小动作,然在她看来则是理所当然。说实话,他不是柳下惠,与她融为一体一直是他最大的愿望,对异性的好奇是其一,其二是传统的思想观念,即与她有了那层关系也就意味着他们永远不会分开,所以,当情欲象海啸一样翻江倒海扑过来时,他的理智退到了地平线的边缘,可当她的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时,他的理智瞬间便又回来了。于是,他住手了。   白雪明依在他的怀里,梦呓般的呢喃着《祈祷词》:   我知道这世界不是绝对的好   我也知道它有离别有衰老   然而我只有一次的机会   上主啊请俯听我的祈祷   请给我一个长长的夏季   给我一段无瑕的回忆   给我一颗温柔的心   给我一份洁白的恋情   我只能来这世上一次   所以   请再给我一个美丽的名字   好让他能在夜里低唤我   在奔驰的岁月里   永远记得我们曾经相爱的事   她渐渐的就没了声音,轻柔的呼吸象栀子花一样在黑暗中弥散。虽然她比他大一个月,却还象个孩子似的。半夜时分,他突然醒来,发觉她的一条腿跨在他身上,头拱进他怀里。这让他再次想起她住院那晚,半夜醒来,熟睡中的她竟然把一条腿架在他身上,另一只脚却。他知道她是无意的,当然更是喜欢这种带着暧昧的甜蜜,所以就一直没敢动。   “那晚我只要狠下心来就得到了她,可我怎么就放弃了呢?”闻东庆在回忆与白雪明甜蜜时光时渐渐萌生了后悔之意。然后他就睡了过去,不知怎么的就回到了家。父亲坐在院中看报纸,阳光静静的,旁边的方凳上放着茶杯,茶叶一片片缓缓往下沉。他小心翼翼的打招呼:“爸,我回来了!”打小父亲对他们兄弟姊妹都很是严厉,所以他们每次看见父亲都很小心。小时候,他们觉得父亲不爱他们,可在渐懂人事后,他们才明白那是中国式的父爱,深沉而幽远。父亲没理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爸,那我先进屋去了!”虽然他觉得父亲的神态有些奇怪,却不敢造次。他绕过父亲后又回过头,父亲依然没动。毕竟已是一年多没见,父亲即使生气也不至于这样吧!“莫非是睡着了?”他有些纳闷,可太阳这么毒,晒出病来怎么办?他打算走过去叫醒父亲,可刚刚转过身,父亲却倒向了一边,他大吃一惊抢上前去想扶住,他这才发现,那哪是父亲,而是一个与父亲相同比例的硬纸板,背面用红漆写着一个充斥着暴力的“拆”字。   然后,他就醒来了!   窗外是气势气势磅礴的大雨,案子上,地板上都是雨水。他关上窗户,再次躺在床上回想着那个奇异的梦。在短短两个月内,他竟然六七次梦见了父亲,并且梦境大同小异。那么这样几次三番重复的梦究竟在暗示什么呢?   早晨起来,雨还在下,只是没有夜间那样大,天地间弥漫着厚重的雨雾。   尽管没有电,闻东庆还是在洗过脸刷过牙之后往厂里走去。去往和顺达的路段是缓缓的上坡路,从那里流来的雨水很是混浊。刚开始他没在意,可越往前那雨水就不单单是混浊了,而是接近于泥浆的状态,那是从厂大门流出来的,紧接着,他发现厂后山坡上绿油油的梯田不见了,满目皆是狰狞的红色。   “啊,山体滑坡!”闻东庆大吃一惊。他来到厂门口,大半个院子里都是山石,砖块,泥浆,田埂,树木杂草,还有即将收割的稻谷以及郁郁葱葱的秧苗,整个一楼车间都被埋在了其中。   闻东庆从来都没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自然灾害。   挤在食堂里的员工们议论纷纷。   “妈也,吓死了,半夜的时候,只是感觉到猛然振动了一下,我们都还以为是地震,开灯又没电,过了很长时间见没什么动静,才又去睡了。早晨起来打开窗才发现半拉子梯田都没了,楼梯都被封了个严严实实,我们只好从屋顶上翻过来,太恐怖了!”章凯对闻东庆活灵活现的描述着昨晚的感受。   “会不会是王朗来报复了?”旁边一个工友笑问道。   “滚你妈的,即便人死了真的可以做鬼,王朗也只不过是个新到的小鬼,他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昨晚谁值班,有没有人向老板报告?”闻东庆对那些议论嗤之以鼻,他见人群里没有一个管理人员,便问了一句。   “不知道谁值班,反正天亮时来了一辆吉普车,看样子象是部队上的,过了没一会马志和就来了,呆了半小时不到就又走了。”   “部队的车来干什么?”   “鬼才知道!”   “应该是山坡上埋的电缆出了问题!”老施看着还在下个不停的雨,插了一句话。   过了晌午,雨势开始减弱,临近挑灯时分,雨终于停了。   外箱班让不让开工也没人通知,所以闻东庆四点一过便溜出了厂。   虽然雨在两个小时前就停了,但天空却依然很暗,河谷对岸的山顶隐在浓浓的雨雾之中。沿途的公路上淤着一层由雨水带来的红泥,被经过的车辆一辗压,便失去了往日的清洁。   一个女人背着小女孩迟缓的往松坂村方向走着。闻东庆很快便认出是刘雅娟和顾小凝。突然,他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同情,不知道那天告诉她有关翟素芸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嫂子,你这是?”   “下了快一天的雨,这不雨一住点她就闹着要出来!”   “我要找爸爸,他说带我去坐碰碰车的,这都好几天了!”   “你爸爸去县城处理厂里的事情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闻东庆看了一眼有着很深眼袋的刘雅娟,而后将视线挪到顾小凝的身上。   “叔叔,姐姐怎么不来找我玩,她说话一点儿也不算数!”   “你姐姐,她要上班呀!”闻东庆刮了刮小家伙的鼻子。   “这些天你没去找过白雪明吗?”   “没,一直都没空!”   “你就没听说过她的近况吗?”   “怎么了?”   刘雅娟便把顾胜利那天说的话告诉了闻东庆。   “不会吧!”闻东庆吃了一惊。这些天来,他可是一直都沉浸在幸福甜蜜之中!   “但愿那不是真的!”   闻东庆想也没想便拦住龙马车赶往县城,他刚在宏业厂门口出现,小齐就一脸同情的告诉他:“你家白雪明被她妈爸带回去了,估计来不了了!”   “怎么会这样?”闻东庆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击的有些懞。   “她们堂姐妹两个一前一后都被家里人带了回去,先是白雪明,那是在老严儿子婚礼的第三天下午,过了几天是白丽霞!”   “她家里是怎么知道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你去宿舍问一下郑小妮,现在下班了,她应该在宿舍。”   闻东庆刚到一楼楼梯口,蔡小春从上面下来。他在微微一怔后拦住闻东庆:“你不能上去!”   闻东庆看见蔡小春胸牌上职务一拦里填写着副组长,便知他是管理人员:“我上去找郑小妮问几句话!”   “厂外员工就是进厂区都不行,更何况这还是车间重地!”   “我不进车间!”   “那也不行!”   “你不就是个破副组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闻东庆很是生气。   “我再怎么着也不会象你们外地人一个屌样,一点责任也不负!”蔡小春盯着闻东庆。   “我们外地人怎么不负责任了?”   “还好意思问?董志辉把白丽霞睡了还四处宣扬,弄的人尽皆知,可人家父母来了他却一走了之,白丽霞和董志辉鬼混的那晚,白雪明在哪过的夜,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吗?可是白雪明回去都快二十天了,你现在才出现,你说你和董志辉是不是都不是东西!”   “我,”闻东庆不关心董志辉,但想想自己这么长时间确实没来找白雪明却是不争的事实。   郑小妮正好下楼来吃饭,看见闻东庆便对蔡小春说:“白雪明走的时候交待我把几样东西交给他,让他随我上去拿一下吧!”   蔡小春这才无话可说。   来到六楼,闻东庆看着白雪明睡过的床位,他所熟悉的素淡的颜色,安静的氛围,板子花香的气息都不见了,而换上去的尽管也是一个女孩子所特有的,却多了一份媚俗,一份随波逐流----   “就这几样吗?”闻东庆接过郑小妮递来的自行车钥匙和白雪明的一套衣服。   “没了,本来她想让我把一个笔记本交给你,可被她阿妈要了回去!”   “她有没有让你稍什么话给我?”   郑小妮摇摇头。   闻东庆一时没了主意。他茫然的回到松坂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不知什么原因电又停了,整个松坂都陷入在了黑暗之中。他也没心情弄吃的,就那样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想着白雪明。   九月二号是他二十一年来最快乐的一天,从正午一点多到第二天清晨,整整十六个小时,他和白雪明都呆在一起,每一个细节都让他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幸福。在月亭公园的亭子里,她枕着他的腿睡了将近三个小时,在他的住处,她背着他捻起肉丝放入嘴里,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进入里间的瞬间都历历在目。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只是出于对他的爱和信任,所以才在无知无觉间做着在别人看来是随便的小动作,然在她看来则是理所当然。说实话,他不是柳下惠,与她融为一体一直是他最大的愿望,对异性的好奇是其一,其二是传统的思想观念,即与她有了那层关系也就意味着他们永远不会分开,所以,当情欲象海啸一样翻江倒海扑过来时,他的理智退到了地平线的边缘,可当她的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时,他的理智瞬间便又回来了。于是,他住手了。   白雪明依在他的怀里,梦呓般的呢喃着《祈祷词》:   我知道这世界不是绝对的好   我也知道它有离别有衰老   然而我只有一次的机会   上主啊请俯听我的祈祷   请给我一个长长的夏季   给我一段无瑕的回忆   给我一颗温柔的心   给我一份洁白的恋情   我只能来这世上一次   所以   请再给我一个美丽的名字   好让他能在夜里低唤我   在奔驰的岁月里   永远记得我们曾经相爱的事   她渐渐的就没了声音,轻柔的呼吸象栀子花一样在黑暗中弥散。虽然她比他大一个月,却还象个孩子似的。半夜时分,他突然醒来,发觉她的一条腿跨在他身上,头拱进他怀里。这让他再次想起她住院那晚,半夜醒来,熟睡中的她竟然把一条腿架在他身上,另一只脚却。他知道她是无意的,当然更是喜欢这种带着暧昧的甜蜜,所以就一直没敢动。   “那晚我只要狠下心来就得到了她,可我怎么就放弃了呢?”闻东庆在回忆与白雪明甜蜜时光时渐渐萌生了后悔之意。然后他就睡了过去,不知怎么的就回到了家。父亲坐在院中看报纸,阳光静静的,旁边的方凳上放着茶杯,茶叶一片片缓缓往下沉。他小心翼翼的打招呼:“爸,我回来了!”打小父亲对他们兄弟姊妹都很是严厉,所以他们每次看见父亲都很小心。小时候,他们觉得父亲不爱他们,可在渐懂人事后,他们才明白那是中国式的父爱,深沉而幽远。父亲没理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爸,那我先进屋去了!”虽然他觉得父亲的神态有些奇怪,却不敢造次。他绕过父亲后又回过头,父亲依然没动。毕竟已是一年多没见,父亲即使生气也不至于这样吧!“莫非是睡着了?”他有些纳闷,可太阳这么毒,晒出病来怎么办?他打算走过去叫醒父亲,可刚刚转过身,父亲却倒向了一边,他大吃一惊抢上前去想扶住,他这才发现,那哪是父亲,而是一个与父亲相同比例的硬纸板,背面用红漆写着一个充斥着暴力的“拆”字。   然后,他就醒来了!   窗外是气势气势磅礴的大雨,案子上,地板上都是雨水。他关上窗户,再次躺在床上回想着那个奇异的梦。在短短两个月内,他竟然六七次梦见了父亲,并且梦境大同小异。那么这样几次三番重复的梦究竟在暗示什么呢?   早晨起来,雨还在下,只是没有夜间那样大,天地间弥漫着厚重的雨雾。   尽管没有电,闻东庆还是在洗过脸刷过牙之后往厂里走去。去往和顺达的路段是缓缓的上坡路,从那里流来的雨水很是混浊。刚开始他没在意,可越往前那雨水就不单单是混浊了,而是接近于泥浆的状态,那是从厂大门流出来的,紧接着,他发现厂后山坡上绿油油的梯田不见了,满目皆是狰狞的红色。   “啊,山体滑坡!”闻东庆大吃一惊。他来到厂门口,大半个院子里都是山石,砖块,泥浆,田埂,树木杂草,还有即将收割的稻谷以及郁郁葱葱的秧苗,整个一楼车间都被埋在了其中。   闻东庆从来都没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自然灾害。   挤在食堂里的员工们议论纷纷。   “妈也,吓死了,半夜的时候,只是感觉到猛然振动了一下,我们都还以为是地震,开灯又没电,过了很长时间见没什么动静,才又去睡了。早晨起来打开窗才发现半拉子梯田都没了,楼梯都被封了个严严实实,我们只好从屋顶上翻过来,太恐怖了!”章凯对闻东庆活灵活现的描述着昨晚的感受。   “会不会是王朗来报复了?”旁边一个工友笑问道。   “滚你妈的,即便人死了真的可以做鬼,王朗也只不过是个新到的小鬼,他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昨晚谁值班,有没有人向老板报告?”闻东庆对那些议论嗤之以鼻,他见人群里没有一个管理人员,便问了一句。   “不知道谁值班,反正天亮时来了一辆吉普车,看样子象是部队上的,过了没一会马志和就来了,呆了半小时不到就又走了。”   “部队的车来干什么?”   “鬼才知道!”   “应该是山坡上埋的电缆出了问题!”老施看着还在下个不停的雨,插了一句话。   过了晌午,雨势开始减弱,临近挑灯时分,雨终于停了。   外箱班让不让开工也没人通知,所以闻东庆四点一过便溜出了厂。   虽然雨在两个小时前就停了,但天空却依然很暗,河谷对岸的山顶隐在浓浓的雨雾之中。沿途的公路上淤着一层由雨水带来的红泥,被经过的车辆一辗压,便失去了往日的清洁。   一个女人背着小女孩迟缓的往松坂村方向走着。闻东庆很快便认出是刘雅娟和顾小凝。突然,他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同情,不知道那天告诉她有关翟素芸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嫂子,你这是?”   “下了快一天的雨,这不雨一住点她就闹着要出来!”   “我要找爸爸,他说带我去坐碰碰车的,这都好几天了!”   “你爸爸去县城处理厂里的事情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闻东庆看了一眼有着很深眼袋的刘雅娟,而后将视线挪到顾小凝的身上。   “叔叔,姐姐怎么不来找我玩,她说话一点儿也不算数!”   “你姐姐,她要上班呀!”闻东庆刮了刮小家伙的鼻子。   “这些天你没去找过白雪明吗?”   “没,一直都没空!”   “你就没听说过她的近况吗?”   “怎么了?”   刘雅娟便把顾胜利那天说的话告诉了闻东庆。   “不会吧!”闻东庆吃了一惊。这些天来,他可是一直都沉浸在幸福甜蜜之中!   “但愿那不是真的!”   闻东庆想也没想便拦住龙马车赶往县城,他刚在宏业厂门口出现,小齐就一脸同情的告诉他:“你家白雪明被她妈爸带回去了,估计来不了了!”   “怎么会这样?”闻东庆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击的有些懞。   “她们堂姐妹两个一前一后都被家里人带了回去,先是白雪明,那是在老严儿子婚礼的第三天下午,过了几天是白丽霞!”   “她家里是怎么知道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你去宿舍问一下郑小妮,现在下班了,她应该在宿舍。”   闻东庆刚到一楼楼梯口,蔡小春从上面下来。他在微微一怔后拦住闻东庆:“你不能上去!”   闻东庆看见蔡小春胸牌上职务一拦里填写着副组长,便知他是管理人员:“我上去找郑小妮问几句话!”   “厂外员工就是进厂区都不行,更何况这还是车间重地!”   “我不进车间!”   “那也不行!”   “你不就是个破副组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闻东庆很是生气。   “我再怎么着也不会象你们外地人一个屌样,一点责任也不负!”蔡小春盯着闻东庆。   “我们外地人怎么不负责任了?”   “还好意思问?董志辉把白丽霞睡了还四处宣扬,弄的人尽皆知,可人家父母来了他却一走了之,白丽霞和董志辉鬼混的那晚,白雪明在哪过的夜,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吗?可是白雪明回去都快二十天了,你现在才出现,你说你和董志辉是不是都不是东西!”   “我,”闻东庆不关心董志辉,但想想自己这么长时间确实没来找白雪明却是不争的事实。   郑小妮正好下楼来吃饭,看见闻东庆便对蔡小春说:“白雪明走的时候交待我把几样东西交给他,让他随我上去拿一下吧!”   蔡小春这才无话可说。   来到六楼,闻东庆看着白雪明睡过的床位,他所熟悉的素淡的颜色,安静的氛围,板子花香的气息都不见了,而换上去的尽管也是一个女孩子所特有的,却多了一份媚俗,一份随波逐流----   “就这几样吗?”闻东庆接过郑小妮递来的自行车钥匙和白雪明的一套衣服。   “没了,本来她想让我把一个笔记本交给你,可被她阿妈要了回去!”   “她有没有让你稍什么话给我?”   郑小妮摇摇头。   闻东庆一时没了主意。他茫然的回到松坂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不知什么原因电又停了,整个松坂都陷入在了黑暗之中。他也没心情弄吃的,就那样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想着白雪明。   九月二号是他二十一年来最快乐的一天,从正午一点多到第二天清晨,整整十六个小时,他和白雪明都呆在一起,每一个细节都让他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幸福。在月亭公园的亭子里,她枕着他的腿睡了将近三个小时,在他的住处,她背着他捻起肉丝放入嘴里,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进入里间的瞬间都历历在目。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只是出于对他的爱和信任,所以才在无知无觉间做着在别人看来是随便的小动作,然在她看来则是理所当然。说实话,他不是柳下惠,与她融为一体一直是他最大的愿望,对异性的好奇是其一,其二是传统的思想观念,即与她有了那层关系也就意味着他们永远不会分开,所以,当情欲象海啸一样翻江倒海扑过来时,他的理智退到了地平线的边缘,可当她的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时,他的理智瞬间便又回来了。于是,他住手了。   白雪明依在他的怀里,梦呓般的呢喃着《祈祷词》:   我知道这世界不是绝对的好   我也知道它有离别有衰老   然而我只有一次的机会   上主啊请俯听我的祈祷   请给我一个长长的夏季   给我一段无瑕的回忆   给我一颗温柔的心   给我一份洁白的恋情   我只能来这世上一次   所以   请再给我一个美丽的名字   好让他能在夜里低唤我   在奔驰的岁月里   永远记得我们曾经相爱的事   她渐渐的就没了声音,轻柔的呼吸象栀子花一样在黑暗中弥散。虽然她比他大一个月,却还象个孩子似的。半夜时分,他突然醒来,发觉她的一条腿跨在他身上,头拱进他怀里。这让他再次想起她住院那晚,半夜醒来,熟睡中的她竟然把一条腿架在他身上,另一只脚却。他知道她是无意的,当然更是喜欢这种带着暧昧的甜蜜,所以就一直没敢动。   “那晚我只要狠下心来就得到了她,可我怎么就放弃了呢?”闻东庆在回忆与白雪明甜蜜时光时渐渐萌生了后悔之意。然后他就睡了过去,不知怎么的就回到了家。父亲坐在院中看报纸,阳光静静的,旁边的方凳上放着茶杯,茶叶一片片缓缓往下沉。他小心翼翼的打招呼:“爸,我回来了!”打小父亲对他们兄弟姊妹都很是严厉,所以他们每次看见父亲都很小心。小时候,他们觉得父亲不爱他们,可在渐懂人事后,他们才明白那是中国式的父爱,深沉而幽远。父亲没理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爸,那我先进屋去了!”虽然他觉得父亲的神态有些奇怪,却不敢造次。他绕过父亲后又回过头,父亲依然没动。毕竟已是一年多没见,父亲即使生气也不至于这样吧!“莫非是睡着了?”他有些纳闷,可太阳这么毒,晒出病来怎么办?他打算走过去叫醒父亲,可刚刚转过身,父亲却倒向了一边,他大吃一惊抢上前去想扶住,他这才发现,那哪是父亲,而是一个与父亲相同比例的硬纸板,背面用红漆写着一个充斥着暴力的“拆”字。   然后,他就醒来了!   窗外是气势气势磅礴的大雨,案子上,地板上都是雨水。他关上窗户,再次躺在床上回想着那个奇异的梦。在短短两个月内,他竟然六七次梦见了父亲,并且梦境大同小异。那么这样几次三番重复的梦究竟在暗示什么呢?   早晨起来,雨还在下,只是没有夜间那样大,天地间弥漫着厚重的雨雾。   尽管没有电,闻东庆还是在洗过脸刷过牙之后往厂里走去。去往和顺达的路段是缓缓的上坡路,从那里流来的雨水很是混浊。刚开始他没在意,可越往前那雨水就不单单是混浊了,而是接近于泥浆的状态,那是从厂大门流出来的,紧接着,他发现厂后山坡上绿油油的梯田不见了,满目皆是狰狞的红色。   “啊,山体滑坡!”闻东庆大吃一惊。他来到厂门口,大半个院子里都是山石,砖块,泥浆,田埂,树木杂草,还有即将收割的稻谷以及郁郁葱葱的秧苗,整个一楼车间都被埋在了其中。   闻东庆从来都没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自然灾害。   挤在食堂里的员工们议论纷纷。   “妈也,吓死了,半夜的时候,只是感觉到猛然振动了一下,我们都还以为是地震,开灯又没电,过了很长时间见没什么动静,才又去睡了。早晨起来打开窗才发现半拉子梯田都没了,楼梯都被封了个严严实实,我们只好从屋顶上翻过来,太恐怖了!”章凯对闻东庆活灵活现的描述着昨晚的感受。   “会不会是王朗来报复了?”旁边一个工友笑问道。   “滚你妈的,即便人死了真的可以做鬼,王朗也只不过是个新到的小鬼,他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昨晚谁值班,有没有人向老板报告?”闻东庆对那些议论嗤之以鼻,他见人群里没有一个管理人员,便问了一句。   “不知道谁值班,反正天亮时来了一辆吉普车,看样子象是部队上的,过了没一会马志和就来了,呆了半小时不到就又走了。”   “部队的车来干什么?”   “鬼才知道!”   “应该是山坡上埋的电缆出了问题!”老施看着还在下个不停的雨,插了一句话。   过了晌午,雨势开始减弱,临近挑灯时分,雨终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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