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在一家小旅店里，叶子和芥川背靠背躺在一张床上，这是两人好上以后头一次。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也不动一动，均有些赌气的成分在内，但同时也均在苦苦思索着对策。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久很久，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就在芥川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可行之法欲翻过身来跟叶子探讨一下时，耳边却传来她压抑着的啜泣声，这也是开了两个人在一起后的先例，芥川甚至从来不曾想象像叶子这样的女人哭起来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他顿时有些慌了，一下坐起来趴到她身上，安慰的话尚未出口，叶子一把掀开他赤着脚跑到了窗前，一双泪眼楚楚地瞄向夜色迷茫深处。 　　 芥川随即也赤着脚下了床，转过床这边，从地上拾起一双拖鞋，从衣架上取了叶子的外套先给她披上，再拽着她的脚帮她把拖鞋一一穿上。 　　 “亲爱的，要打要骂都随你，但我不许你这样作践自己。” 　　 是女人怎经得起这般的柔情蜜语？叶子一下就扑进他怀里嘤嘤的哭出了声：“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只是突然间对完成这次任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望……” 　　 紧紧搂住她的芥川安慰道：“怎么可能呢，我的叶子可是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的，暂且的挫败感而已……” 　　 叶子抬头楚楚地望着他：“还有，我在想，是不是我连累了你，好怕有一天你突然就抛下了我……呜呜呜……” 　　 芥川却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好像说反了，应该是我担心你哪天抛弃我才是。” 　　 在他怀里扭扭着的叶子呜咽道：“芥川君，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像你这样爱着我，我，我怎么可能……但是万一这次……你……” 　　 芥川把她抱起来坐到床上说：“没有但是，也不会有这个万一，办法总会有的，我就想出来了一个。” 　　 “真的，你说。”叶子欣喜地扯起他的衣袖擦干眼泪。 　　 “我们可以求助浩野浅二机关长，让他调拨一个会说中国话的人来替代我们完成接下去的走访事宜，最好是女人。”浩野是山崎龟推荐的北平特务机关的机关长，有事可找他。 　　 “为什么是女人？” 　　 “因为通常情况下，人们对女人的戒备心相比于男人要低一些，也易博取同情心。” 　　 “有一定道理。可是，借助另外一个人恰当而完整地表达我们的意思和某种意愿，却不是那么容易，难道还专门给她办个培训不成？再者，我不想过早地打浩野这块牌，以后仰仗他的地方少不了，些些小事就别求他了。” 　　 “那就再另想办法。但不许你像今晚这样折磨自己。” 　　 芥川说着的同时，手并没有空闲下来，一直在叶子身上游走揉捏着，叶子一个反身搂住他，两个人滚进了床里。 　　 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办法也确实是人想出来的，但要想到那个点上，却非动动脑筋就能如你所愿蹦出来了的。 　　 连续几天，叶子和芥川无论如何苦思冥想，也没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有个坎始终迈不过去——即以他们日本人的身份如何去接近中国人。道理明摆在那儿，凡中国人从骨子里痛恨日本人，而当年的老俊彦夫妇身披中国人的外衣，你一个日本人向中国人去打听一个中国人的隐私，被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天晚上，关在屋子里的叶子只觉得闷气，遂拉着芥川出门去逛逛。在南京的时候，经常性地发生独自出门的日本人被人袭击甚至暗杀的事情，两个人到了北平这个陌生的城市，必须要防备这样的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没事的时候一般都窝在屋子里，尤其夜晚。 　　 彼时的北平虽处于战乱时期，却仍不失其天子脚下之威名，皇城根之繁华热闹。两人沿着东直门一路朝西直门走去，除沿途的高墙大院带给他们巨大的心理震撼外，就是比比皆是的小吃摊勾起了叶子肚子里的馋虫。 　　 晚饭她就没好好吃，当众多叫不上名的各色小吃香味扑鼻而来，她便无法再矜持下去了，拉着芥川一会儿这个的，一会儿那个的，一边吃一边咂着嘴巴连声称“大大的好”、“人间美味莫过如此。” 　　 直到吃得快撑破肚皮了，叶子才让芥川牵着手往回走。迎面走来了一个卖糖葫芦的，那红艳艳的亮色瞬间又耀花了她的眼，芥川无奈地伸手取了一个塞到她手里，强调一声再没有了啊，她咬了个到嘴里嘟囔着说，若是天天如此该多幸福啊。 　　 突然，仿佛有个什么东西一下扑在了她的脚跟前，吓得她尖叫一声跳开一步低头一看，只见一个浑身破布烂衫邋遢得看不清模样的五六岁小女孩向她伸出一只脏手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姐姐，行行好吧，我和我奶奶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可怜可怜给点儿吃的吧！” 　　 “滚开，臭要饭的！”芥川呵斥一声抬脚踢去，被眼疾手快的叶子一把拦住。“芥川君，不可这样对待一个小女孩。”蹲下身子竟罔顾女孩身子邋遢将她搀扶起来。 　　 “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撑的。”芥川不满地嘀咕一句，却遭叶子一声怒喝。“闭嘴！” 　　 但听她一声轻叹，从手袋里取出一张十元钞放进小女孩的手心里。小女孩攥紧钞票向她鞠了一躬，嘴里喊着“奶奶，奶奶，有吃的了”，朝一棵大树下躺着的一个老人跑去。 　　 看见叶子眼里含着一汪泪水，芥川甚为不解地问：“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叶子略哽咽地说：“我像她这么小的时候，家里遭了灾，也曾上街要过饭。” 　　 芥川说一声“难怪”，揽着她往前走去。走不多远，叶子忽然停了下来惊喜一句“有了。” 　　 “什么有了？”芥川一愣。 　　 “就刚才那个小女孩启发了我。既然无法更改我们的身份，那便只能来一出苦情戏了。” 　　 ——苦情戏？她这是要扮叫花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