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星期一的上午九点。为什么用一个“又”字,且进到规划二局(武汉特工总部)的大教室就什么都清楚了。 早上八点,正常上班时间,吴岩敲门进入了梁尚乾的办公室,他正在向女秘书栗梅交代着什么。 栗梅临离开时,一对顾盼生辉的丹凤眼有意无意往吴岩脸上扫了一眼,最后的落点是在他的眸底那块儿。 吴岩并没有去看她,是感应到的。有一次被老潘看到了,问他这妞是不是看上你了。他用一种调侃的语气回答他,那还要看我瞧不瞧得上她呢。老潘刺了他一句,你就吹吧,就你这扔人堆里没人多瞧一眼的货。 梁尚乾呷了口热茶,瞟望了吴岩一眼,语气淡漠地问他特高课那边有什么消息。 摇摇头的吴岩告诉他,没有消息,昨天碰见了机关长的翻译官小林次郎,问了句,他什么也没说,这两天也不见特高课有什么动作。 梁尚乾却十分笃定地说:“只要这个姓周的在汉口有家小,一定能挖得出来。至于没什么动作,说不定憋着什么坏。”说完朝吴岩挥了挥手。 回到办公室的吴岩心情愈发沉重。亲眼目睹李维生自戕的内心撕裂之痛这两天虽然略有些缓解,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某种躁动和忐忑不安。 两年来,李维生是自己唯一的上线,自己甚至不知他姓甚名谁,这根线一断,自己就失去存在的价值了。这样的一个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静默,静待某一天组织把自己唤醒。可这一天不知是哪一天哪一日,甚或永远就这么沉睡下去。一战期间就出现了不少这样的例子。 “小吴哥”,门口传来娇滴滴的叫唤声把立在窗口的吴岩脑袋扭了过来,是栗梅,巧笑嫣然地指了指楼上“去吗?” 整个特工总部,也只有她这么叫他,其他人要么吴科长要么岩兄岩弟或直呼其名。她指的是每星期一必上的政治课,在三楼西侧的大教室,如无特殊情况,雷打不动。 吴岩回一句“当然”,走到她身边,俩人并肩走在走廊里,往三楼走着上楼梯时,栗梅忽然扭头问:“你还好吗?” 略惊讶的吴岩回道:“很好啊,为什么有这么一问?” 栗梅晃了晃肩膀有些撒娇地说:“没有什么为什么,人家关心你嘛,见你这两天闷闷不乐的。前天人家在楼下碰见你,你连笑都不回一个,害人家白白浪费表情。” 陪上一个笑脸的吴岩说:“可能是我没注意到吧,下次一定。” 谁知老潘从后面撵了上来,追在俩人身后不识趣地问:“下次一定什么呀,亲亲热热的。” “讨厌。”栗梅回身打了他肩膀一下,扭着翘臀噔噔噔小跑着去了。 “这小可爱,要模样有模样,要条子有条子(武汉话指身段),瞧她小屁股一扭一扭的,我看你还是勉强收了算了吧。”上前一步的老潘补了栗梅的缺,一脸的坏笑。 “要上你上,以后少往我身上扯。”吴岩拿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他闪了闪上了一个台阶倒退着走着。“老实坦白,你是不是忌讳着老大呀。” 对他的无厘头,吴岩只得付之以一个苦笑。这个栗梅,这两年一直对梁尚乾暗送秋水,怎奈神女有心襄王无情,老潘便对吴岩说,她便转移了目标,瞄上你了,有福啰。 一上三楼,大教室那边一片嗡嗡声不绝于耳,前面栗梅的皮靴后脚跟敲在地板上笃笃响起来时,里面蓦然一下安静了。当栗梅现身前门口之际,嗡嗡声顿时又起,有人嚷嚷,小梅梅搞什么搞,东施效颦怎么的;有人讥诮,连女神的脚步声都分不清,起个什么哄呀。 栗梅啐一口,我呸。 吴岩和老潘从后门进了大教室,里面只能用一个词形容:人满为患,密密麻麻全坐满了。有次梁尚乾鲜见地过来瞧见了,好一顿讥讽,从来点名都没这么整齐过。 整间教室现在就剩后排还有几个位子,这也是专意为几个处长留着的,人老珠黄就不跟年轻人挤占宝贵的前排资源了。 代天亮隔着两排坐那儿,身边是一个小年轻,才调到代天亮的行动一队不久,他颇讶异地问代天亮,怎么感觉这里面有些怪怪的,他们都在亢奋些啥呀。 代天亮卖了个关子:“等会儿就晓得了,听,来了。” 走廊那头鞋跟敲着地板的笃笃声由远而近,敲打在大教室里至少百分之九十的人心坎上,一个个抻起脖颈,双眼放电——但见一个身姿窈窕的倩影袅袅娜娜地从前门走了进来,精致的五官美得不可方物,身披一袭杏黄色风衣,内搭黑底白花掐腰呢外套,领口处显现一款浅紫色毛衣,一条珍珠白丝巾烘托出她娇美容颜的端庄可人,一件菱形格子短裙下的大长腿搭配一双麂皮靴,整个人风姿绰约立在那,仅仅一个美字不足以概括,还得添上一个帅字——美帅。 施施然走上讲台的她巡视一眼,一个微微颔首,一口字正腔圆的京片子清悦入耳:“大家好。” 底下尤其前排整齐划一朗声道:“大美女好。” 业已习以为常的“大美女”略嗔道:“早跟你们说了,叫我沈老师,或者沈晗也可以,我可担不起这个称谓,算了,说也白说。开始上课。” 代天亮身边的小年轻抻长了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美人沈晗情难自已感喟道:“乖乖隆的个隆,难怪,这样的美人这一生睡上一回……” “啪”的一声,代天亮一把捂住他的嘴,劲用的有些大了,见前面的人朝这边看来,空着的手抱歉地打了声招呼“不好意思,”然后揪着小年轻的耳根子,咬着牙说:“小祖宗,想给老子招祸怎么的?” 小年轻不知所以然地咧着嘴问:“我怎么了?” 接下去代天亮虽然只是在他耳边悄声说着什么,略懂唇语的吴岩仍“听”出了“她是老大的女人”几个字,但见小年轻的脸“唰”的一下惨白如纸,“啪”的又一声,他使劲扇了自己一嘴巴。 这一下就生出事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瞧了过来,这俩搞什么搞。 “代天亮队长,你俩在那扇着嘴巴好玩呢。”讲台上瞧得真真的沈晗轻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