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骤响,在一片凄凄惨惨戚戚的“保重啊”、“一定要活着回来”的亲人们美好愿景中,炮艇徐徐离岸。 到底是爷们,当炮艇驶入主航道后,似乎所有的离愁别绪随着渐次模糊的山城轮廓被别动队员们抛到了九霄云外。别动队成立之初,他们便知晓此次任务的艰巨性,均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经历了一场与亲人们惜惜离别的愁云惨雾之后,不外乎就是一个死字在前头等着老子们,还是抓紧时间享受当下吧。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是第一次登上对他们来说显得无比高大上的炮艇,免不了各处看个稀奇瞧个新鲜,缠着那些个水手们跟他们讲讲诸如这家伙一天能跑得了多少里路,船上的炮能打多远。水手们也大都知道他们此行凶多吉少,视他们一个个为英雄,能满足他们的均尽量满足,把船上好吃的好喝的全都贡献了出来,他们也不客气,一一笑纳。 唯有一条,是毕中闵定下的规矩,不许喝酒,必须要提防“夜桜”随时随地可能发动的攻击。尽管有人表示了不满,但在军纪面前谁也不敢以身试法。 倚在船舷上的毕中闵此时心里颇有些五味杂陈。昨天说好了秦昊阳和他一同带队,今天早上赶到局里,却惊闻老秦昨晚莫名失踪了,换成了秋枫与他搭档,盖啸仲还特意叮嘱他,此行凡事要多和秋枫商量着办。一个结束见习期没多久的新兵蛋子,几与自己平起平坐,这也太搞笑了吧。不错,秋枫这小子够机灵会办事,此前亦颇得曾老大器重,但不论对敌或实战经验,这个顶多耍耍小聪明的家伙算哪根葱啊。另一方面令他颇多疑惑的是,段留一认为秋枫是曾老大打入“夜桜”内部的楔子或“夜桜”潜伏在**的内鬼,无论从哪方面来讲,他都不应该出现在别动队里,因为谁都知道此行九死一生,他又怎么可能来充当这个炮灰? 瞅了个空子,他给段留一去了个电话。段留一也颇感意外,思来想去或许只存在一种可能,盖啸仲或何宽此举意在用秋枫来制衡毕中闵,但这一层他是不便跟毕中闵言明的,只是提醒他,既然盖啸仲如此看重秋枫,那就让他去兜着,这小子还是有点儿能耐的,你索性委屈一下自己,只需坐享其成保命为上。 可毕中闵却不这么想。因擅自抓捕林元申,他在**的前景就变得十分微妙起来,此行若是空手而归,别说科长扶正了,极有可能连副科长这个位置都难保了。但若要在针插不进的金家大院里把邓倩营救出来且要通过日本人的重重封锁把人安全地带回重庆,无异于比登天还难呐。 想及此,毕中闵不由得长叹一声。 “毕科长,想什么呢,眉头皱得跟个核桃似的。”一边走来了秋枫,手里拿着个油桃在啃着。 “谁像你一样啊,没心没肺的。”毕中闵随口应了一声。 “科长欸,此话差矣。若要真像你说的,我岂不是连死都不当回事了吗?我贱哪。”秋枫嘴里这么说着,却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那我就要问问你了,既然明知道是去送死,那你伸这个脑壳到底怎么想的?” “为何非得是去送死呢?” “为何又不是去送死呢?” “所以这就是你刚才长叹一口气的原因?” “这个不关你事,你只需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你非要我回答的话,我现在也具体说不上。你看到的是一个悲观的结局,我想到的却是一个斗智斗勇的过程,胜率并不全在‘夜桜’那一方,甚至是一半一半。” “你说我悲观,我却认为你是盲目的乐观,是一种少不更事的狂妄。” “何以见得?” 毕中闵鼻孔里哼出一阵冷笑道:“你这是非要跟我杠上了。那么我且问你,假如日本人的一架轰炸机现刻出现在我们的头顶上,不知你会作何感想?” 秋枫却呵呵笑道:“不排除你这个断想,但我却以为概率极小,或者说基本不可能。” 毕中闵又仰天发出一串讥讽的长笑:“你大概是忘了,上次在凯丽酒店幕尤雅子竟能调动他们的空军来策应他们的行动那回事了。哦,是我忘了,那时你还是个见习生,不怪你。但如你所说,既然这个雅子了解到我们有这个行动,今日她完全可以如法炮制,把咱们的解救行动摁死在萌芽状态中。你觉得呢?” 秋枫将手里的桃核往江里一扔,搓了搓双手说:“那除非雅子的脑壳坏掉了。” 他这话明里说的是雅子,却有层暗讽毕中闵的意思在里面,毕中闵果然作色道:“你什么意思?” 秋枫伸了伸舌头,忙解释一句:“你别误会啊,我这是就事论事,丝毫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炮艇离岸前,何宽拥抱了秋枫一把,盖啸仲沉着张脸没有任何表示,秋枫出于缓和气氛的目的逗了他一句:“局座大人,你就不给我来个拥抱或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盖啸仲想了想伸出三个指头说:“就送你三个字,收着点。” 当时他还没意会到其中的含义,现在见毕中闵变了脸,方才意识到盖啸仲是让自己在毕中闵面前要守点儿上下的规矩,要讲团结。 毕中闵悻悻然地哼了一声:“我还没那么小气。那你说说她脑子怎么就坏掉了?” 秋枫中规中矩道:“科长,这个事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一个角度去看。她若果真这么做了,岂不是坐实了邓将军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内鬼?所以我认为,在我们没有到达目的地之前,甚至在没救出邓倩之前,她是不会贸然采取行动的。你觉得我考虑得对不对?” 他这番话其实某个侧面仍是摆了毕中闵一道,因为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但因为说得较为得体,给足了毕中闵面子,毕中闵也就就坡下驴道:“难怪他们都说你脑瓜子好使,一般人还真想不到这一层去。” 秋枫却无所谓地摆摆手道:“这么浅显的道理,科长是在考我呢吧。” 此时的毕中闵却在想着段留一对他说的那番话,确实颇有见地,自己只需用好秋枫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