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的你都听到了吧?”颛顼问道。 “是。”柏昭答道。 “大巫盘的事柏亮先生怎么看?”颛顼再问道。 柏昭毕恭毕敬地说道:“大巫盘行事乖张,是小子和少君亲眼所见,但他被杀一事太过蹊跷。柏亮先生说不象是龙降所为。而且大巫盘是在雎南地死的,那里是仲容和叔达两位长老的地盘,而当天大巫盘开罪的巫抵也不是九黎人,而是南土人。” 颛顼点头道:“那个传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再说一遍。” 柏昭道:“传言是大巫盘死后开始,而且也是从雎水南岸传开的。传言说,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陷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上天在东南的高阳和淮泗降下洪水和灾殃,而天象指示的兴旺之地会出现在西北,也就是崇地。” 颛顼紧皱着眉头问道:“传言之后就发生了灾民抢粮?” 柏昭点头道:“是的,帝君大人。可是小子以为抢粮之事当与传言无关。” “哦?”颛顼抬头,惊奇地看着柏昭道:“你怎么看呢?” 柏昭躬身说道:“小子以为,传言针对的既不是龙降长老和九黎人,也不是庭坚和梼戭长老手下的巫觋,而是针对整个高阳氏!只是不清楚这背后和崇地到底有多大的干系。” 颛顼对柏昭投以赞赏的目光,继续问道:“那其它的呢?” 柏昭低头说道:“其它几件事,小子实在是不明白。” 颛顼笑着问道:“那柏亮先生有没有教你?” 柏昭连忙说道:“先生说,眼下安置九黎灾民和整治巫觋乱象才是最紧要的。先生还说,当年的混民之策,本意是要离散部落,使所有人不论来自哪里都同为高阳氏人。但是当时的邹屠氏巫履大人厌恶南土人,只接受九黎族人,而后来的仲容和叔达两位长老势弱,北人不愿居其下。这么些年下来,龙降长老手下便全是九黎人,仲容和叔达两位长老手下则全是南土人,成为族中之族,八恺之间自然生出嫌隙。” 颛顼叹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离散部落、混民南北之事会有如此反复啊!” 柏昭犹豫了一下说道:“以小子与喾少君所见之日常来说,在高阳城中,表面上族人虽然已经不分南北,可是大小官职却少有南土之人担任。在八恺之中,九黎人和南土人依旧保持自家习俗,尤其巫觋祭祀更是完全不同,各执其词。” 颛顼点头,突然自言自语道:“‘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此等传言,颇得观星之法,怎么看都是出于巫觋之口啊!” 柏昭一愣,只听颛顼吩咐道:“小臣,去请巫喜大人过来。” 深夜,雎水南岸,聚落里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已经进入了梦乡。巫抵的院落里也是一片寂静,只有后屋里还隐隐地透射出一点闪动的亮光。 “巫原大人,高阳城里的消息和葛地、崇地来的消息全一样。”米低声说道。 “看来轩辕之丘这一次所图不小啊!”巫原深吸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 “米兄弟,怎么回事?说以后所有的巫觋都要由大巫咸管?”巫抵疑惑地望着米问道。 米看了看沉思中的巫原,转头小声解释道:“巫抵大人,以前轩辕之丘的大巫是左彻,后来是巫喜,他们虽然人在帝都,但是只管轩辕氏,而其他的地方,比如少昊氏、高阳氏、有辛氏、和咱们斟鄩氏,他们管不着。现在,帝君新设立的这个大巫咸可就不一样了,号称是帝君的大巫,手下还有专门的部属官员,称为作册和少史。其他地方所有氏族的族巫都要听大巫咸的,就好象高阳氏和有辛氏的大君都要听帝君颛顼一样。而且更厉害的是,以后的要成为巫觋都必须去帝都拜会大巫咸,经过帝君和大巫咸认可之后,才能回族里当族巫。” “什么?巫觋敬天通神,难道还要帝都的大巫咸点头才行?凭什么,他们管得也太宽了吧!”巫抵说得义愤,连声音都提高了不少。 巫原闻言,转过身来轻笑道:“高阳氏、有葛氏这样的氏族听命颛顼,当然他们的族巫就会去轩辕之丘觐见,但是象有辛氏、伊耆氏、或者蜀山氏这些就难说喽。至于咱们斟鄩氏,哼,自然大可不必把这放在心上。” “就是嘛!”巫抵大咧咧地点头附和道。 “不过话虽如此”,巫原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帝都建昆仑台,不断搜集各地的纪文图册,网罗各族有名望的巫祝和大祭祀,长此以往,人、物汇聚,帝都终会成为历法和观星的集大成之地。到时候,恐怕所有的巫觋都会自愿争着去帝都,求大巫咸指教呢!” 巫抵没完全领会其中的关节,但听了巫原的话,知道帝都的做法很霸道,难以应对,于是又问道:“巫原大人,在下不懂这个‘昆仑台’是什么?” 巫原点了点头说道:“昆是观日不缀之意,仑者,依次成册也。昆仑台就是观日占星的高台,能连结天地、通神入冥,是天帝的下都之所。颛顼在帝都大建昆仑台,又命巫喜为大巫咸,号称只有上昆仑方可通天听,他这是要拆毁世间其他巫觋通天通神之梯,所图极大!” 这一下巫抵终于明白了,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叹道:“如此一来,只他家里一处通天,岂不是帝君自己就等同于天帝了吗!” 巫原看着巫抵,肃然点了点头。 “那我们怎么办?” 巫抵一边咬牙嘟囔,一边心中叹息自己这个野生的巫身份,刚刚因为卖身投靠好不容易才得到了斟鄩氏认可,又碰上颛顼搞出了这么个绝根的招数来。 “颛顼想得不错,但这事儿并没那么容易,而且咱们也不能让他遂了心愿。”巫原冷笑道。 “也不知那邹屠妇人背地里说了什么,帝君大人反而要我们安抚闹事的九黎人!”大临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跑去帝都一趟,得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心中着实懊恼。 幄裒也感到有满腹的委屈,深恨邹屠氏留在颛顼身边搬弄是非。她冷冷地说道:“哼,我母子远离帝都,自然说不上话,不过既然帝君把高阳交予子喾和我,这里就由不得那邹屠妇人了!” “帝君大人又没说怎么安抚,最后落实不还是要夫人点头的嘛。”放不以为然地说道。 喾坐在幄裒身边听着,始终默不作声。 其实长老大临和帝都使者到达高阳的前一天,密使柏昭就已经回来了,所以喾知道帝君的决定根本就不是邹屠氏搬弄是非。现在他愈发清晰地意识到,母亲并不能掌控高阳,而放和八恺长老们都在把他当不懂事的小孩看待。 “安抚?哼,九黎暴徒打死我的人,不能就这么完了!”庭坚恨恨地说道。 “庭坚大人先莫急”,放平静地说道,“帝君说整顿巫觋是最要紧的事,要登发所有的巫觋去帝都觐见大巫咸,可是现在有很多人反对,这事你们怎么看?” 大临轻轻摇头道:“我看难办,小巫觋们都不愿意花费远赴帝都的开销呢。再说,帝都虽大,又能供养几个人,各地的大小巫觋加起来至少有成千上万啊!而且,九黎人和南土人中已经在疯传,说帝君和大巫咸不许他们祭祀自己的祖先和天神呢!” 庭坚哼了一声骂道:“又是九黎人,越安抚,他们越来劲!是不是让那龙降来代替夫人和子喾做主高阳才算安抚好了呢?” “在下在帝都见帝君的时候,邹屠氏夫人就一直在旁边帮龙降说话呢。人家邹屠氏夫人生的儿子季禺如今也长大了。”大临说着,瞄了一眼夫人幄裒和喾。 放冷冷扫视着在场的诸人说道:“九黎人遭了洪灾反而编出高阳‘地陷东南’之说,龙降放纵族中灾民滞留城中、杀官抢粮,还亲自动手打死庭坚长老手下多人,现在竟然造谣抵制帝君和大巫咸的命令。这个龙降仗着有邹屠氏夫人母子在帝都撑腰,敢如此肆无忌惮,要我看,大巫盘的死他也难脱干系。此贼不除,九黎各部便无人可制,再这样下去,高阳必生大乱。” 一旁的庭坚一拍大腿,叫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尽快惩处他。” “如此大事,我们要不要问问柏亮先生?”喾轻声道。 放盯着幄裒说道:“若是柏亮先生说再派人去帝都请示,恐怕时间就耽误了啊!” 幄裒瞥了一眼喾,果断道:“那就不要请示了,我们速速决定!” 放点了点头说道:“好,事不宜迟!大临、庭坚,你二人快去叫苍叔、梼戭、和弓正隤皑大人一齐来此商议,注意莫走漏了风声。” 由于孟渚泽周边的洪水没有退去,被赶出高阳城的九黎人一直无法返回自己的聚落,于是就在城南门外搭起了一大片简易的棚户,临时栖身。 女芙家族的宗老算是九黎人里有头脸的人物,女芙说婚事总要宗老点头。 这天一大早,景就来拜见宗老,他鼓起勇气说明了来意,宗老却道:“小芙的事我听说了,家族还是想让她嫁个巫祝,其实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你这后生,可有资格去帝都见大巫咸?” 景听了,心中顿时一阵气血翻涌,却不敢顶撞,于是硬着头皮说道:“小子愿意去帝都。” 哪知宗老听了,却没再说话,只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该离开了。 景正尴尬间,一队高阳族兵来到棚户区,为首的头领点名叫宗老。宗老连忙起身,会齐了其他几个九黎人头领和巫觋,便即刻跟着族兵进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