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小芙心里不愿意还是这老头儿有意阻挠?自己没机会成巫,就被同族的宗老轻视到懒得多说一句话。这是什么世道啊!”景想着,心中无奈而愤懑,他再次下决心离开。 毕竟,离开这里又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简单收拾好背囊,景正要起身去雎水码头,忽听有人惊慌地说道“不好了,龙降长老死了!” 景还没反应过来,这话便已经象风一样迅速传开了,整个棚户区立刻骚动起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消息传来,说长老龙降因杀害大巫盘而畏罪自杀,刚刚入城的九黎人头领和巫觋也被关押,还说庭坚、大临和梼戭几位长老就要开始报复九黎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九黎人最后的安全感瞬间崩塌。 慌乱惊恐之中,很多人甚至都顾不上收拾行囊,便扶老携幼向四面八方落荒而逃。 “往哪里跑!” “站住!” 景一手推着前面的女芙,一手扯着身后的少年,跑得已经失去了方向。追兵的喊叫声越来越近,转过树林,呼啦啦的惊起一片飞鸟,眼前出现了大片的芦苇荡。 “快进去躲起来!”景大喊道。 三人心中狂喜,迅速钻进了芦苇丛中。 这是一大片湿地,茂密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波浪般随风摆动,人进入其中,只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三人在芦苇丛中穿行了一程,蹲下身来,一边喘息,一边听着四周的动静。 女芙已经跑得脱了力,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那少年头发散乱,脸上画的炭黑混着泥水,裹着的粗麻衣并不合身,不断地东张西望着,可四周除了高高的芦苇,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簌簌的风声吹过,这更让他觉得危险无处不在,随时可能降临。 少年名叫梼杌【1】,是龙降长老的小儿子。 又一阵风吹过,景闻到一股烟火味。他起身观望,梼杌和女芙也惊觉起来,紧接着,三人就听到噼噼啪啪火烧芦苇的声音,只见浓烟也随之从来路的上风处飘来。 “快跑!”景大喊一声,拉起两人就跑。 可背后的火借着风力跑得比他们还快,不一会儿,三人便感到后背上的炙烤越来越热,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一只野兔嗖地一声从景的脚边蹿过,他停步回头一望,四下里已经都是火,身后浓烟遮天蔽日,扑来的火焰飞窜,足有两人多高。 “景哥,快来!” 听到梼杌的喊叫,景循声跃过一片燃着的灌木丛,落脚之处一片焦黑,猛抬头看,眼前却是豁然开朗,大片的芦苇显然已被火烧过了,灰烬中只剩很少的残余还在冒着烟。 焦黑的空地上,梼杌和女芙弯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在不远处,正有一群人望着三人这边,而在他们的身后,大火正在顺风向更远处烧开去。 景猛然反应过来,脚下的空地正是这群人为了自救放火烧出来的。 得救了! 三人交换了下眼色,便一起凑上前去。 那群人中有三个武士模样的人迎了过来,其中领头的青衣老者扬声问道:“什么人!” 景慌忙行了个大礼说道:“谢大人救命,我们是从高阳逃出来的九黎人。” “哦?这火是追来的高阳氏人放的?”那老者再问道,显然他知道高阳之地发生的事。 “是。”景咬牙回答。 那老者听了,只是反复打量三人,不再说话。 景心中略有慌乱,不由得问道:“连累你们遭遇大火,抱歉。请问你们是谁?” 那老者指着身后的人群说道:“这也是从雎南地投奔崇地去的南土人,高阳人为何要下这么大力气追杀你们三人?” 景还在犹豫如何回答,女芙已经抢先指着身旁的梼杌说道:“只因他是长老的儿子。” 景心中暗呼糟糕,他警惕地看着眼前的老者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大人怎么称呼?” “他们叫老夫翼叔。你是谁?长老的儿子?叫什么?”老者指着梼杌冷冷地问道。 “小子叫景,她是芙,这位是。。。” 景指着梼杌正在想要不要说实话,却听梼杌自己大声说道:“小子梼杌。谢大人救命之恩。” 梼杌说完,只见那翼叔脸色阴晴不定,上上下下打量了梼杌半天,忽然一笑说道:“好,这里向西不远,过了泓水,高阳人就没法追了。时间紧迫,快走吧。” “谢大人!”景长舒了口气,知道自己三人算是安全了。 黄昏,从泗水下游驶来的三条大船,停靠在了鼓邑码头。 一支精干的队伍从船上下来,却并没有进城,而是向大城西北的高岗匆匆而来。此时的高岗上有一座临时搭建的军营,从这里俯瞰,蜿蜒的泗水和东南的鼓邑尽收眼底。 “先生、帝君,看,那该是黎将军来了吧。”重看着上山的队伍笑着说道。 “哈哈,将军还记得当年你我二人就是站在此处,与城中的康回对峙,等着这小子和高阳君奔袭邳邑的消息吗?” 说话的老者满头白发,正是柏亮。 “是啊,上一次咱们四人相聚,还是率领大军攻打共工氏在此地分兵。真是时光飞逝,我都记不清有多少年啦!”帝君颛顼感叹道。 说话间,黎已经带着手下到了坡顶。 “帝君大人到此,怎么不进城,却非要住在这野地里?”说话的黎已经明显发福,但是一开口还是和先前一样无拘无束。 颛顼上前拉住黎笑道:“嗨,你小子就别喊了,我这次秘密南来本就不想让外人知道。” 天色渐暗,山风习习,山下的鼓邑和周边的聚落篝火阑珊。 颛顼、重、黎、和柏亮故地重逢,自是少不了百感交集。 待四人在篝火边坐下,颛顼忽然叹道:“唉!当初不理解青阳君,直到自己被推上了这位子,才明白其中的各种难处啊!我本不宜离开帝都太久,这次不得已秘密前来,是有大事与重大哥、黎兄弟和柏亮先生商量。” 黎正色道:“旧事虽已经年,但当初小颢的誓言犹在耳边,颛顼兄有事只管讲。” 颛顼点头,接着说道:“你们应该已经有所耳闻,最近高阳动荡,暴民杀官抢粮,八恺内斗,夫人幄裒逼死长老龙降,导致九黎人举族逃散,南土移民人心惶惶。当年扫灭共工氏之后,我们借以统御淮泗和雎水的混民南北之策,如今大有功败垂成之势啊!” 重点头说道:“嗯,那么,帝君如何打算?” 颛顼着意看了看黎说道:“我想让子喾接手高阳,整治八恺。” 黎皱着眉,不无担心地说道:“只是我看夫人一族和八恺的势力在高阳已经很大了,子喾还小,他能行吗?” 说罢,黎又用询问的眼光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柏亮。 颛顼说道:“我会召夫人回帝都去,高阳有柏亮先生,子喾和柏昭他们总要经些事才会成长。” “柏昭?”黎和重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不约而同看着柏亮问道。 “嗯,是老夫的族子,他从小和子喾一起长大的。”柏亮淡淡地解释道。 颛顼向重、黎二人点头,继续说道:“目前东土人隤皑为弓正,统领族兵。他已得我密令,将会支持子喾,但高阳地如有异动,还要请你二人作子喾的援手。” 黎立刻点头说道:“好,帝君放心。” 重缓缓说道:“支持子喾当然不在话下。重氏所在的鼓地,南土人和东土人各半,这些年来几次遭遇水患,只是近来忽然流言四起、人心浮动,帝君和柏亮先生看该怎么办呢?” 颛顼面色凝重地说道:“巫觋之言,不可小觑。想当年有康回妄称水神,酿少昊共工之战,前日又有高阳地谣言惑众,造成八恺内讧和九黎大乱,竟然连鼓地、邳地都被波及!只看这传言,怕是将来的忧患会出在崇地啦。” 黎插嘴道:“两位兄长说的可是那‘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之语?” 颛顼重重点头道:“正是,此传言抬崇地,踩高阳,以及鼓、邳两地,用心极其险恶!” 柏亮补充道:“人心善变,流言可畏。观天占卜、祭祀通神,这些巫觋所操之业乃邦族大事,万不可许以他人之手!帝君任命了大巫咸,帝都建了昆仑台,就是为了把这能左右人心的斧钺之柄握在咱们自己人手里啊!” 柏亮言罢,黎深吸了一口气道:“原来设立大巫咸和昆仑台的用意如此之深,是在下肤浅了。可是我看东土各部族,尤其是羲、和两族的长老们对大巫咸巫喜颇不服气,而邳地的众多大小南土巫觋们更是不愿受制于帝都,对帝君的觐见召命十分抗拒。” 颛顼沉声道:“天意出昆仑,可通天帝的昆仑台只能有一座,必须在帝都!掌管昆仑台的大巫咸得是我们信得过的人,各地的巫觋都要由大巫咸认可,这样,那些想要造谣和传播流言的人就没有借助祭神许愿和随意指说天象的名头和借口,就不能再象当年的康回老贼那样声称自己是水神,也不能象现在雎南地的野生巫觋这样,公然用‘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来蒙蔽人心了。对于河洛、西土、东土各部族,比如羲、和两族的长老们,大巫咸自然会尽量结好。至于说那些九黎人和南土人中的巫觋,还有各村那些不事农耕匠作、天天蒸享无度、专靠淫祭敛财的神棍们,则必须清除!” 听颛顼说完,重信心满满地说道:“好,神棍毕竟是少数,除之当易如反掌。” 黎也点头,附和着说道:“到时侯咱们几地一起动手,帝君和柏亮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颛顼一时心情大好,他站起身来,欣然道: “ 神上昆仑,魂入下土。 帝之下都,八风万舞。 观天祭祖,烝尝以享。 师旅阵行,征伐四疆。 邦族重器,不可假手。 绝地天通,人神分焉。 ” 颛顼话音刚落,柏亮已经拊掌赞道:“分人神之界,使民神不杂,则妖言可破。禁淫祀,福生民,则帝君之威德自明。好一个绝地天通啊!” 【1】梼杌,tao2wu4,传说中的四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