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掀起你的红盖头
幽深的夜,清冷的月。吹过凉风的山。 高高的山崖上,幽月下,有一个女子孤立崖台。一个男子跪在她的脚前,双臂紧紧攥在她的腰臀间,失声痛哭。 姑娘把他的头抱在胸腹间,悲泣不能成声。 “玥儿该怎么办——!玥儿该怎么办——!……”男子如中了魔障一般恸恸地哀号着,不知从何处可以得到安慰。不知道该从何处寻求帮助。金鱼的悲惨遭遇,再次击垮了他脆弱的坚强。 玥儿在哪儿?会不会有一个叫海雅人去搭救她? “玥儿————————!” 冷月夜,那一个男子的哀号声,拉成了没有音节的沙哑直音。如孤狼啸月,声传百里。内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中的孤独…… …… 临渊城,御情门。 未来某日。 “五妹,忘情水……,真的可以使人忘却前尘吗?” “大哥此番前来我御情门,便是为了问这无聊的问题吗?” “瞧你说的,多年不见,大哥想念小妹,这不是来看你来了么” “放你娘的屁!你他娘的屁股眼儿里长了几颗牙,难道老娘还数不过来吗!” “五妹,你看你,这又是什么话嘛” “大舅,二舅,请用茶”东方彩雩适时端茶入堂恭敬奉上。 “哦”“呃”二人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并不碰茶碗,也没着眼。 东方彩雩退到母亲身边,不再作声。 “若果真受要于我,倒也好办,何事需要我出手相助,二位便跪下来求我,然后一路爬出我御情门,或者……” “五妹!你不要欺人太甚!”另一人啪地一声重重拍响桌面,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哦?二哥倒是说说,我又是如何欺人太甚了?若非二位不请自来,又如何会自取其辱” “五妹!你太过分了!”还坐着的那人也遽然站起。“走!” 二位被东方彩雩称为舅的客人气愤愤甩手转身,大步而去。 “不送!”东方初月决绝送出两个字。至始至终,连正眼也不看二人一眼,甚至连余光送客的情份也半点全无。 “娘~,毕竟大舅二舅都是娘的义兄,何必如此嘛!”待得客人走后,东方彩雩撅着嘴怨声嗔道。 “去他娘的狗屁义兄,都是他娘的木头!”东方初月气鼓鼓地道,似乎损了人,也没怎么解气。反而是气劲儿上来,媚意无限的俏脸上也染上了两抹人世常情的颜色。却不知她兄妹间有什么难解的疙瘩。 东方彩雩见她气成这样,不敢再招惹她,万一老虎发了威,被她怒怼一顿,可不敢成了她的出气筒。 “多年不见~,大哥想你了~,我呸!”好一会儿,东方初月见女儿不肯接话,窝在胸口里的闷气实在无处撒,粗着嗓学那人刚才的虚套话。故意不让自己气消,却不料她那银铃一般的好听嗓音加上表情上的模仿,学起来那人说话倒果真有几分神似。想来应该是曾经相处日久,总站在大郎身边,耳濡目染,不会打炊饼也能做出个馍馍来。就是模样不伦不类,着实有些个滑稽可笑。 东方彩雩可从来没见过这个,一个没忍住,噗哧一下笑出了声来。结果一发不可收拾,被人搔中了痒处一般当真咯咯咯地笑起个没完。直笑得捧腹流泪,却还住不得声。 “死丫头!发什么癔病呢你!”东方初月见她中了魔障一般笑起来没完,一时气苦,恶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忽又似回味到了什么,一个没忍住,扑噗一声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直到母女俩笑得比哭的还好看,两双小手各自抹着眼泪,才断断续续地笑笑停停,总算是住了下来。险些便笑岔了气。还好总算消停了下来,否则这般下去,真不好说会不会笑煞了人去。 当然,这话过于夸张了。其实母女俩心有灵犀,深深地知道:你,是我的甜。女儿,是母亲心上最柔软的部分。 母亲像一颗美丽的大树。女儿,是她上面娇嫩的小枝丫。没了母亲,小枝丫会慢慢枯萎的。 …… 未来的过去,过去的未来,曾经的现在。 东方泛现天光,映得孤崖微亮。 若为心挂之人活着,除了重整旗鼓,振作起萎靡崩散的身心,你……别无选择。 宇日逐星半跪下身子,慕容蝶语爬到丈夫的背上,柔顺地把双腿蜷缩进他的臂弯。 东方白,白里透红。 一道白色的亮线,在高远幽蓝的天空,慢慢移向东方。如远古的钢铁巨鸟后翘喷出的烟雾。渐渐地,隐没在蕴红的天色之中。 时光的流逝,可以冲淡许多东西。恐惧、伤痛、失去、情感、记忆……。 真情,不在其列。 …… 平原西部,有一座城,名叫暮凉城。人口数十万,是一座大城。或许,已渐渐复苏。然而不变的只有一样,——人心。 城中最大的门派名谓幻剑,伴杂着十数诸小门派。原属天渊城的附庸门派,如今已是无虎之猴。 吉日。长门之子娶妻(其实是纳妾,不知是第几房)。前来道贺献礼者络绎门庭,俱皆各派首脑以及城中头面。 礼重者重,礼轻则轻。 满门上下一片喜庆,张灯结彩。赴宴宾客同喜,心里却在叫苦骂娘——这哪是纳妾,简直他娘赤条条披着新郎外衣的劫匪! 这倒霉的女子,是城中一富商的独女,名叫途凉迤路。 说是娶,那是拣好听的说。其实是以‘正常’手段抢来的。 幻剑门就像一只无度无厌的大手,而暮凉城,只不过是一只盛满了各种欲望的囊袋,随时伸进去,予取予求。 富商是一个悲观的人。无时无刻不在预言着自己和家人的未来。过去,现在,一直都是。如今,上天终于为他应验了那一百万个可能的其中一个未来。他的悲观,前所未有的贴了心。老门主早就老掉了牙,真的老掉了牙。老眼昏花,死占着茅坑再拉不出老鼠屎来。有其父必有其子。门主之子也是个老家伙,只是没掉牙。道行相对绝高,此城中人,无可出其右者,充其量也只有寥寥数人可以遥望其项背。倘若可以选择,富商宁愿穷困潦倒一生,也不愿女儿被这双鬓花白的大半老头子给祸害糟蹋了。 可在这恶欲尘凡的屋檐下讨命,又如何可能不低头为奴。 按着被指定的日期,富商不得不风风光光地扯出排场嫁女。而双方一应所需,皆由女方一力承担。 若要恨,只能恨自己无能。偏偏又生出这么一个美若后世传说中蓝苍山的金鱼仙子的女儿。而幻剑门的准门主,用惯了一箭双雕之计,每每得意忘形处,便觉志得意满,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是这两手抓两手满的双喜双得之事。 天意弄人,必有因由。今日,天意不弄人。 西方天际,暮光中,有白光若现。 人在旅途,只因心有执念。心在旅途,只因有人住在其中。 妹妹在远方,若这天地如幕,我便把它卷起来,因为它,阻挡了我寻找妹妹的视线。 任何的可能,任何的嫌疑,任何的不合常理。我……都不会错过! 一意,并不孤行,因为有人同心。下一站,暮凉城! …… 今日城中,非同寻常地喧杂。有人在办喜事,而且排场很大。 暮落,清凉。城中心有两灯火通明处,相距十里。一处喧杂嬉乱,较小的另一处,泣乱嘈杂,哀如丧亲。 宇日逐星自空中无声就近丧事一家。 发现竟是一樁喜事!而传入耳中的女子悲泣,正抒发着一个母亲的丧女之情。 “路儿!娘该死————!” 最后那一声女子的哀呼传入耳中,便再没了那声音主人的动静。 幽影如箭,稍无声息射向喧杂嬉乱处。还隔数里,一股浓重的酒宴味道扑鼻而来。这刺鼻的混杂气味,直令慕容蝶语闻之欲呕。 时间不等人,这一点,慕容蝶语和她的丈夫心里非常清楚。所以,没时间细想慢筹,幽影陡然扭转,直射星幕,还在上升途中,辨明洞房何在,直到下方化做一片暗影交错的黄白之光,陡然折转直下。这便是宇日逐星在这极有限的时刻里所能想到的最不易打草惊蛇之法。 洞房门前候着几个丫环,各人手上端着主人夜中所需。凭空出现的幽冥魅影吓得她们目瞪口呆,傻在当场。而她们的目光,最开始在慕容蝶语的脸上停驻了一下之后,尽数落回了宇日逐星的身上,或者说是脸上。 回过了神来,不知何种原因,却没有人开口叫喊。再说叫喊也无妨,在这隔音的结界当中也没有人能听得见。除非道行高深的人早有防范。只是山中空有猴,早已称霸王,无人胆敢来范,又何需防范。 那渐趋灼热的目光们,让慕容蝶语心里面有点个发了酵。假作镇定地偷偷瞄了丈夫一眼,慌又收回目光,像是个偷过东西心里面发虚的小姑娘。 其实,她什么也没看到。除了,自己的心跳。 “别叫”简短的一个照面过后,宇日逐星轻声吩咐道。 众女纷纷腾出一只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张大了眼睛,小鸡啄粟般地拼命点着头。预感到将要发生的事,姑娘们的眼神之中,透出一股异样的色彩。 慕容蝶语很意外,没想到这些个娇俏的小丫环居然如此听话。这让她的心里面有那么一点点原本的丝柔处,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小结。 房门无声而开,无息而关。慕容蝶语和她的丈夫入了洞房。这感觉有点怪怪的,关门的一刹那,慕容蝶语的心突地跳了起来。感觉好像和他入了洞房,便要洞房。因为紧张,她有意无意地靠紧了自己的丈夫,一双小手抓扯着丈夫的衣袖,额角上居然渗出了些许细细密密的汗。 妻子的紧张,触动了宇日逐星的敏感心思。他突然觉得很对不住她。而这一切,只能在无言中。 借来的洞房只能入,不能入。 内室中,床榻边坐着一位新娘。红嫁衣,红盖头。红手帕,紧紧攥在左手手心里,直攥得指节发白。 姑娘不愿意。因为她的右手缩在袖中,因为左手紧攥,因为有泪滑落。因为,她,咬破了自己的下唇。 宇日逐星和他的妻子走到新嫁娘跟前,伸出自己的右手,伸进她右手的袖中。 死死攥着的右手,无助地松开。那一把小刀,杀不了别人,也不敢杀死自己。亲人的命,还攥在自己手里。自己的命运,就像那把小刀,轻轻松松地被人取在手里,任人摆布。 那种欲死不能的绝望,谁人又能够体会。 明知不能,为什么,……还要带上那一把小刀? 盖头被人掀起,如同身体被人撕裂。姑娘绝望中,闭上了泪落如雨的眼睛。接受了上天为自己安排的命运。 这一刻,她的心,死了。一片冰凉…… 有温柔的唇,印在了她的脸上。那唇上,似有温柔的泪水。相离的那一刻,姑娘慢慢张开了眼睛。 模糊中,她的眼前,仿佛是一个她……? 慕容蝶语,掀开了她的红盖头。心疼落泪,情不自禁。仿佛,她,便是玥儿。 噼嘎! 洞房前脸的门窗被一股巨力震得粉碎。同时伴杂着数声惨叫,好几个事物撞破内外室中间的隔板墙滚落到了床边。 几个机灵俏美的小丫环,或因自己的一念之仁,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望着眼前地上惨死的无辜丫环。洞房中的三个人,震惊了。 “既然来了,就留下吧!”门外一个半苍不老的声音倨傲之极,越拔越高。 “丑话先摆,那不请自来的小婊,老子可要留下来暖暖身子”另有一个苍老的声音,扯着公鸭嗓抢道。 没有搭话。没有回答。 宇日逐星按下慕容蝶语的肩膀。慕容蝶语微微点了点头,泪水早已流在胸襟。他抱起脚边丫环已经无温的躯体。 一步步,走向屋外。 “为什么”他平淡而又冰冷地问。眼睛并不离开怀中姑娘的脸,他用袖口轻轻擦拭着她额角还未干涸的血,却把她的脸又染红了一片。 好多的人,好多的门派。主宾尽至,面对着这一抹白色孤影。这孤影,相较对面的人墙,竟是如此渺小,直如蝼蚁!。 “等你死了,老夫再告诉你为什么吧!” 一道利剑穿空而来,正对宇日逐星面门,自信一击必杀! 与此同时,另一道身影如灰魅一般绕到宇日逐星背后,自屋门破洞处闪入屋内。不知意欲何为。 略有几分酒意的众宾客和门人并未有所动作。其中不少人正为这即将倒霉的年轻倒霉蛋儿捏了一把汗。非是什么良心发现,实在是巴望着能有什么人把这对老而不死的老恶物给结果掉才好。最好是同归于尽,至不济也两败俱伤,大家伙一拥而上,坐收渔利。顺道灭了这幻剑门。 当然,这些个恨不能往死里想的家伙也只敢在脑子里这么做。现实却是:此时此刻,这些家伙不得不把突然上头的尿液给硬生生再咽回去。想要灭幻剑门,谈何容易。即便老匹夫父子死在其人之手。这幻剑门,还是幻剑门,体量大着呢。 正此时,众人只听‘哇呀’一声破锣般的怪叫。紧接着就见一物悬空翻转着,不停地变幻着诡异的姿势从破门洞飞出,狼狈之极。 众人一凛,这才惊见才刚闪进屋内的灰影像是被什么牢不可破的东西给硬生生弹飞了出来。 要知道,这位可是堂堂幻剑门门主!从来以剑圣第二自居。若是那南宫栖凤敢称第一,这第二把交椅,他可是当仁不让的。不料今日竟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这般出了糗,却不知是否有人可是在私底下热讽这货就是一水货,浑他娘的一堆臭不可闻的下水。 一阵惊呼,不知喜忧。老门主空中连连卸力,划出一道抛物线,堕地之后接连变招,脚下不停,后退中双脚前掌交替向后猛踩地面。激起青石地面碎石横飞,及至退回撞上人墙,才把这一弹之力卸去了八九分。险之又险地被刚才站位之后的众门人中的几个靠前的徒子给齐拥而上,连扶带推,总算是稳住了身形,没有跌得个四脚朝天。 众宾客见状一片声援,大骂屋中偷袭之人无耻,诸如此类。 其实这帮瞎货哪里知道,根本不必偷袭,刚刚口出狂言之人的必杀一击才一出手,宇日逐星便后发先出,反手向后推出一道气墙,就在灰影才刚移动一个身位之先,那道气墙已布在破门洞之中。而那必杀一击,不知为何,明明飞射而至,怎料竟如泥牛坠海一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于无形。反观那人,至始至终,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怀中女子的脸。 高!实在是高!宾客中有一人醉意朦胧中暗赞了一句。佩赞之余,所有人心中大惊,尤其上阵父子,更是心中大骇:其他人无知也就罢了,毕竟道行不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可明明那一击再明显不过的必杀,怎么就…… 何时! 有一滴泪,滴在了怀中女子的脸上。他却没有看见,门主与他的儿子连同门中的几大高手,已成犄角之势将他包围。其他门人处在第二梯队,形成二道屏障,而外门宾客则主动充当第三梯队。当然,第三梯队一直在后撤,主要是为了一旦幻剑门不敌,跑路方便。 自家人都在地面,形成了包围圈。而外门人皆在各房顶楼尖上,侍机而动,这样跑起路来才能畅通无阻。 门主父子依然托大。只当刚刚太过轻敌,小吃了点儿暗亏。虽然高帽戴得太久,有些个忘乎所以,却也并非蠢蛋。至少没有自大到要逞一己之勇。 “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一身新郎衣装的半老头子再次倨傲开声,只是不如先前那番嚣张。 说话间,新郎有意无意地往屋内瞥了一眼。眸光中杂光隐闪而没。 “为什么?”他再次开口,声音一如先前冰冷平淡。 “你死吧!”斜后方响起破锣之音。幻剑门门主率先出手,情知多说无益,只怕便会削了己等士气。几乎同时,其他数个门中高手连同门主之子一齐出手,誓将此人乱剑斩成肉泥。 万剑齐出,端得是气象万千。惹得外圈叫好声此起彼伏,如潮如浪。 叫好声传入屋内,听在慕容蝶语耳中,却像是这世间最可怕的鬼魅声音。听得她内心直打颤,浑身一阵阵发冷。好想出去帮他,与他并肩对敌。 可是她,不敢违逆他。 没有他的声音传来,只有激烈的打斗声,喝骂声和不时响起的鬼叫声。源源不断传入耳中。那新嫁娘紧紧抱住她,哆嗦个不停。而四面八方房顶地下,似乎到处都是人,恶兽一般的人。 不知为何,竟没有人趁机偷袭屋中女子。不知是在顾忌什么,还是在惧怕什么。或者竟一时忘记屋中还有美颜如玉…… 战团从地面打到空中,战况激烈。不时有人从空中掉落,扑腾落地,挣扎了几下便再无动静。不知何时第二梯队的人也已尽数加入战团。各色杂光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各个角度射向战团中心。 而战团中心,那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再不会有气息的女子,单手对敌。如太古九天而来的天之使者,哪怕浑身浴血,绝不让那肮脏的刃锋触碰到怀中女子的发丝。 或许,一旦他放下怀中的冰冷躯体。这些人早已所剩无多。只是他,放不下。内心的自责与愧疚,再没有忏悔的机会。 有些招势,他不敢用,怕伤及还躺在地上的姑娘。不过,这也够了。 战团的密度越来越小。宇日逐星一身红衣,单手对敌,目光中透着无限悲伤。幻剑门门主父子与一众门中高手还在歇斯底里地进攻,却已渐渐心寒。身旁原本稠密的人群,越来越稀疏。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半大广场般大小的屋前空地上,铺满了从空中掉落的物事,几乎再没有落脚的空隙。而空地中心的位置,已垛起了尸堆。 从跃起半空的那一刻,宇日逐星便一直停在空中原处,尸堆的上方。从何时起,第三梯队已不复存在。第二梯队的人,已基本都散落在地上,少数堆在战团的正下方。 他们到死都不知道,其实他们绝大多数,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刀剑无眼,不分敌我,或许敌人身后就是自己人。古人白刃相搏,最懂这个道理。 宇日逐星不是惩罚者,也不是伸冤人。他只想救玥儿。 只想救玥儿…… 战团中,只剩下门主父子和寥寥数个门中高手。还在苦苦相逼,拼死进攻。 东方已泛鱼肚白。而幻剑门的人,心里一片黑暗,再看不到胜利的曙光。那彻骨的冰寒,已将他们的肝胆冻结,继而撕裂。 高手,杀死了高手。门主父子又杀死了余下的高手。 这一刻,早已没有了退路。不死在这人手里,或许会死的更惨。 最后的真元,化做实质的利剑。死死攥在手中,只为垂死之际,或可侥幸刺入敌者的胸膛。 门主之子人剑合一,颤抖的双手紧握剑柄。这最后一击,无论成败,自己都会死。他,宁愿死在这人手里。或者……,更痛快些。 幻剑门最大的失败,就是围攻。直到这最后一击发出,都没有人弄懂这个道理。 子在前,父在后。最后的夹攻。两柄利剑对冲而来,最后刺向敌人的前胸与后胸。 三丈! 两丈! 五尺! 一尺! 宇日逐星在这一刻变招,竭尽所能将怀中女子向一侧反向推开。 有那么一个时间点。父子二人以为自己的剑,已深深刺入那人胸膛。及至口中流血,才慢慢低下头来,惊异地发现:不知何时,胸口上多了一把剑。没有剑刃,只有剑柄紧紧怼在胸口上。有一只手,还紧握着那剑柄…… 怀中的女子,脸上沾满了血。他想要为她擦去,却发现自己的袖口是红色的。 门主父子掉落在尸堆旁,仰面朝上,污血一股一股往外涌。 那一身红衣的半老新郎眼珠瞪得老大。不知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还是不甘。 “为什么”他最后一次平淡地问。 新郎的喉咙里面发出‘可,可’的微弱怪声,似乎是在往外咳血。力量是那么的微弱。那双渐渐黯淡下去的眸子,使他联想到了渔村渔人打上来的新鲜死鱼。 宇日逐星又回到屋内,走进内室。他怎样走出去,又怎样走进来。只是他白衣出去,红衣进来。怀中的姑娘已辨不出俊俏模样,因为她满脸都是血。 慕容蝶语说不出话来。这一夜,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没办法体会,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写。 她伸出手,为丈夫擦拭脸上的血渍。可是她看不清楚,只看到自己丈夫的脸是一片模糊的红白色。 这一个名叫途凉迤路的女子得救了。她不知道这一对素昧平生的男女为什么拼了性命也要救自己。她尝试着去理解,可是当她的双眼中倒映出两个红衣男子的缩影时,她再也没有办法在自己渐渐模糊的视界中找到答案…… 失去生命的女子们被他葬在一座好高好高的山上,那山上有万年不化的冰雪。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她们,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到她们。 姑娘们捂着小嘴,顺从地对他点头。美丽的眼睛扑闪着清清的光,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失去女儿的母亲,失而复得。为了报答那位公子的救命之恩,她愿意把女儿送给他做妾。 其实她是恩将仇报,因为她跪下来求他,求他把女儿带走。那人的妻子于心难忍,只得点头同意,可那人死活不愿意。 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只身前往城中第二大门派,抛下一句话。 “下一个,就是你!” 两日后,城中所有的门派,全都人去楼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从此再没有在暮凉城出现过。 那人和他的妻子离开的那日,途凉姑娘在他的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袖,怯生生地望着他的侧脸,弱弱对他说:“我……可以等你吗?” 那人摇了摇头,没有转身。 “无论你愿不愿意,我都会等你的!”姑娘对着天空中远去的白光大声哭喊。 慕容蝶语感觉到丈夫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有谁,在他的心上,突然坠上了一块石头。好大好大的石头。 那石头,像一座山…… 前方五百里,有一座城。城中有几樁喜事。只是红盖头下面,不是玥儿的脸。所有的门派尽皆被翻了个底朝天,不过这些个门派跟暮凉城的幻剑门实在是没法比。都是些缺了一条腿的猫。 那天杀的煞星临走时撂下一句狠话:“你们,知道幻剑门吗?” 前方三百里,有一座城。城中有数樁婚娶之事。红盖头掀开,不料新郎却是一个姑娘。好美的姑娘,比化了妆的新娘还美。让这一个个新嫁人的美娇娘好生嫉妒。却没有人敢把她怎么样。因为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煞星,那煞星好生俊俏,气煞了那一个个敢怒而不敢言的新郎。 又有数个门派跌尽了颜面。却也只敢把这口鸟气噎回到肚子里。 那杀千刀的煞星临走时撂下句狠话:“你们,知道幻剑门吗?” 前方四百里…… 前方两百五十里…… 前方…… 不知又过了多少日子。好多好多的城,好多好多的门派都知道了幻剑门的下场。没有人再敢明目张胆地强抢谁家的女子纳来为妾,娶来为妻。 有一个煞星,所过之处,大城小城。几乎全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不劫财,不劫色。不寻仇,不打家。好像……是在找人。 新嫁的姑娘有一个盼望:巴不得那煞星掀开了自己的红盖头,然后便看上了自己。娶回去为妻,作妾也不委屈,只要被他带走就好。 都说他长得可好看了。不知道他笑起来会不会更好看? 久而久之,待嫁的姑娘们都盼着嫁人,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前提是要那煞星来掀自己的红盖头,然后……带走。 这不切实际的幻想继续发酵,逐渐演变成一种风潮。好多好多的姑娘争抢着要嫁人,最好是被什么幻剑门之类的黑恶势力给抢去成亲,动静越大越好。这样,那位从天而降的使者便会前来救人。指不定便能摊上好事儿。 说也奇怪,自打幻剑门被灭了门,好多好多的门派都学了乖。一家家都收敛了起来。眼看着满大街横着走的姑娘也不敢抢。 虽说这话多少有些夸大其词,倒也是一种区域性的趋势。只是这范围越来越大。 再后来逐渐演化出了一种新的矛盾。娶亲的男方认为:既然这盖头自己捞不着掀,还不如没有。让别人给掀了,总有一种被人剥夺了初夜权的感觉。这是何等大的侮辱。简直就是玷污。而且从此还会在女方家面前抬不起头来。 女方就没那么过激,无形中被抬高了地位,何乐而不为。反正受辱的是男方,这盖头乃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怎么可以说丢就丢。那可是大逆不道! 及至两极分化,最后变成十里不同俗。一种风俗是新嫁娘必须头蒙红盖头。至于谁来掀,那可是各人怀里搋着心思。另一种则相反,没了红盖头,什么心思也不必有了。 当然,宇日逐星可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风俗习惯的走向和演化趋势。那些演化过程,需要时间。也许数年,也许数十年,也许更久。 即便有迹可循,他的心,也不会在这些东西上面逗留。他只不过是在这草原上丢下了一颗火星儿。 上面这一大段虽然确实便是如此发生发展以及演变,最终成为两极甚至多极分化的风俗。但基本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瞎白话。 其实只有一件事: 掀起你的红盖头,只为那一张深深烙印在灵魂里面的美丽容颜。 掀开一座城,只为找到我妹妹,有人把她藏了起来,我不知道她被藏在哪儿,我要找到她。 我要找到我妹妹! 我一定要找到我妹妹! 直到我不复存在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