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琪对方静宁的了解,也并非虚浮之言。 可世上好女子颇多,多坠入无福之家,许给庸俗无用的男子,最后落了个花败无痕的结局。 唯有许活,不但能容,还能助她。 下人传话,不够正式,许活便到书房,亲手磨墨,手书一封信,遣人送去方家。 方家—— 方静宁因着白日的事,做事时时不时便要走神,心神不定。 天色越晚,她越是惦记着回话,无法定心。 高门联姻不是儿戏,不可能说断就断,且以方静宁对许活简单的了解,也相信许活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断了婚事,可她仍然想知道,许活会给她什么样的答复。 终于,天将黑之际,侯府来人了。 方静宁立马起身,又坐下来。 不多时,侯府的下人出现在堂中,恭敬地递上许活的信,便告辞道:“小的担心回去晚了坊门关了,娘子若无其他吩咐,小的便告退了。” 方静宁赏了他几钱,并无其他言语,便让人走了。 随后,她打开信封,抽出信来看。 李嬷嬷站在不远处,神情紧张地盯着她的神情变化。 昏黄的烛火下,纸背后,只隐约透出几行字,应是一眼便看尽。 然而方静宁看了许久,脸上不见悲喜,反倒满是怔忪和震动。 李嬷嬷越发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询问:“娘子,许世子信上说了什么?” 许活信上说了什么? 她说:【女子生来,便有姓名。 女为姓,山为名,山无所依,生而巍峨。 女为姓,良为名,良无矫饰,自成一格。 人有觉知,方静宁亦或是方氏,但随妳心。】 方静宁无法平静。 女娘…… 妇…… 闺训妇则,皆说女子该贞静守节,高山仰止是男子之德,温良恭俭让亦是男子之则,方静宁从未想过,女娘、妇人亦可比高山。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男子? 这一刻,她迫切地想要跟许活面对面地对话。 可他们离得太远。 许活怎么只写了几句话,教她心潮起伏、思绪繁乱,找不到豁然开朗的出口。 方静宁脑子里甚至有一个念头,他们怎么还没有成婚,时间若能快些便好了…… 可时间是快不了的,还得等。 方静宁压抑着情绪,晚上也辗转发侧。 她一向纤弱,守夜的小荻察觉到,极担心地问:“娘子,可是睡不着?身体不适吗?” 床幔里传出方静宁的声音,“并无不适,不必管我。” 小荻仍然放不下心。 而方静宁沉默片刻,忽然问她:“你觉得我如今好,还是在国公府时好?” 小荻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如今好。” “为何?” 小荻喜气洋洋地回答:“娘子做主了啊,近来气势都不一般了呢,我也跟着鸡犬升天了。” 方静宁不禁扯起嘴角。 小荻得意地说:“娘子找了个好人家,那平素眼高于顶的都得高看您一眼,等到您成了世子夫人,严嬷嬷再想如今日那般教训您,也得掂量掂量。” 方静宁的嘴角又落下些,“为何只能仰仗别人呢?” “有仰仗不好吗?”小荻歪头不解,“许世子还要仰仗侯府的家世呢,娘子有仰仗好过真的任人欺凌啊,那才是没有出路呢。” 方静宁又是一怔。 是了,有仰仗是什么坏事? 若没有如今这些,谁又知道她方静宁是个什么人。 这才是钻了牛角尖…… 方静宁睁着眼,望着床幔上透过来的那一丝微弱的烛光。 生而为女子,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迷茫也好,不甘也罢,无觉知、自怨自艾地活着,什么都不去做,便是不在内宅,也是一事无成、庸庸碌碌的。 重要的该是,她是何种模样。 人因国公府、因侯府、因方家认识她,但她是方静宁,有名有姓,不是冠上夫姓,名为方氏的无名女子。 方静宁想了很多,不知何时才睡着,第二日起来,眼下有青色,精神却极好。 翟氏负责教导她管家理事,今日见到她,笑道:“昨日你还满脸心事,今日便容光焕发了,可是消气了?” 方静宁认真道:“不曾有气,只是没想明白。” “如今想明白了?” “有些明白了。” “那便好。” 方静宁教人去国公府送了一封手书的拜帖,便全心投入到学习管家理事之中,一扫前几日勉强应付的烦倦。 另外,她也不再是情势所迫,被推着一步步向前,而是主动开始去看,去思索。 方静宁无疑是聪慧的,翟氏感触最深,只觉得这一日一下子顺当极了。 隔日,方静宁和方景瑜搬家后第一次回到忠国公府。 老国公夫人、世子夫人金河县主和魏家的三个姑娘都早早在老国公夫人的屋里等着他们,说是翘首以盼也不为过。 他们姐弟俩一出现,祖孙四个表情瞬间转为惊喜。 “可算是回来了,快过来教外祖母瞧瞧。” 方静宁向老国公夫人歉道:“府里抽不开身,这才今日过来。” “如何就忙成这样。”老国公夫人摸着她的脸,心疼道,“你看你,都瘦了,你自小便不喜这些,大夫也说你要少思虑,家里那些事,你没回去时既然没什么不妥当的,何必那般操心。” 方静宁沉静道:“惹您担忧了,是我的错,不过方家没个一官半职,要自己立起来才行,景瑜还小,如今自然得我去撑着。” 众人皆是一愣,不认识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