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县丞板着脸,冷漠的眼神直视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对我不敬,我可曾对你下过这样的重手?” 李先生顿时脸色难看,哑口无言。 连县丞和李先生,亦是师生。 真正有本事的人,早就离开仁县,去往安全的地方定居生活,留在仁县的,一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二是对故土有情义,三是没有本事在外面很好的生存。 仁县的普通百姓是第三种,连县丞是第二种,县衙的官吏们、县学的李先生可能第一种、第三种皆有。 但这也是李先生一直记恨连县丞的原因之一。 他是连县丞较早一批学生之一,但一直以来,连县丞都更重视另一个家境不如他、能力不如他的学生,后来他想求娶连县丞的女儿,连县丞却将女儿嫁给了那个人。 那个人得到连县丞的精心教导,竟然比他先考上秀才不说,连县丞还帮那个人在外地县衙谋了差。 李先生赶走连县丞的那天,满心都是“连先生那么得意还不是得向我低头”的畅快,真正耀武扬威的人,是他,所以他才会以己度人。 连县丞如今翻身,一定会来报复他,赶走他! 李先生愤愤不平,又带着恐慌。 连县丞却没再理会他,转头面向学生们。 这些学生中,有些曾经也受到过连县丞的教导,如今对上他的视线,羞愧地低着头。 连县丞微微叹了一口气,并未苛责,直入主题:“县令大人有命,为本县学子学而无忧,学而专心,特将县城西抄没的马家宅子改为新县学,半月时间搬迁,务必爱护,不可如旧县学一般敷衍。” 学生们惊喜。 那是本县最好的宅子,听说还有花园,满县的人远远路过,没有人不向往,竟然会改成县学! 对比这个小又简陋老旧的县学,日日待在那样的好宅子里,该有多惬意。 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搬过去。 连县丞又道:“定襄县新县令乃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才名响彻京都,县令大人与其交好,特地请其传授经验。” 学生们中,几个真心向学志在科举的学生渴望几乎冲破他们的眼睛,包括石棋和张本季,若是李泽在场,定也要喜不自胜。 唯有李先生,不甚高兴。 当他以为对方必然是为他而来,却发现对方实际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便越发不甘,愤恨。 为师者,真正重要的是学生的前途和德行。 连县丞蹉跎多年,真正在意的是仁县学子得不到好的引导,荒废学业,不是恨曾经的学生。 连县丞没让学生们高兴太早,泼冷水道:“新县学自会有新学规,县令大人已命人刻在影壁上,需得熟读谨记,着重一点,日后县学每月考核,由县令大人亲自出考题,超过三次不合格者,逐出县学。” 众生皆惊,有慌张的,有担忧的,也有跃跃欲试的…… 连县丞殷殷嘱托:“县令大人重视县学,切不可懈怠。” 李先生看他这姿态做派,厌恶至极,咬牙切齿地问:“好歹我是县学的先生,负责县学,连县丞这样视我于无物,将我至于何地?” 连县丞道:“县学隶属于仁县,县衙和县令大人有整治之权。” 李先生冷嗤:“别再狐假虎威了!” 学生们霎时噤声屏气。 连县丞颇为冷淡地扫他一眼,便又转回头吩咐:“搬走前,此间必须收拾干净,不得损坏。” 做足了对李先生不屑一顾的姿态。 学生们匆忙应声。 李先生怒不可遏,“你还要假惺惺到什么时候!” 连县丞不过是对他全不在乎,便刺激得他情绪过激。 而连县丞甚至已经对他没有任何失望的情绪,他早就不认这个学生了,“公道自在人心,老夫为人如何,自有仁县百姓和学生们评判,与李先生倒是无关。” 李先生恨声道:“你很得意吧?如今又压在我头上,你以为我愿意当你的学生吗!你偏心过甚,根本就不配为师。” 连县丞对着他摇摇头,眼里是直白地否定,“你心思庞杂,根本不在学业,吃不得苦,投机取巧,只知钻营……不配为师,县学不能留你。” 李先生一副“你终于露出真面目”的神情,“说那么许多,不过是为了报复我。” “你欺师灭祖,我可有状告你?”连县丞挺直腰背,花白的胡须整齐有序,背手道,“老夫持身以正,问心无愧,倒是你,如此与我叫嚣,可是虚张声势?” 李先生再次无言与对。 而说要晚到的许活仍旧没来,倒是来了一群衙役,忽然将这间屋子堵住。 众人的注意力全都转过去,不明所以,又有些不好的预感。 新县尉庞震带着四个衙役进来,团团围住李先生,冷肃威严道:“李子明,你涉嫌参与前任县令马庆县学舞弊,县令大人特命我等将你逮捕归案。” “冤枉!” 李先生立即喊冤。 庞县尉冷然道:“捉拿你,自然是证据确凿,不容狡辩,拿下!” 衙役们直接动手,扭着他的双手向后。 李子明下意识挣扎,口中不断地喊冤,突然瞥到连县丞,膝盖落地,苦苦求道:“老师,你救我,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 连县丞面无表情,直接侧身,“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李子明不敢放弃求他:“老师,你最心软,你从前都没怪罪我,你再帮帮我……”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自私自利罢了。 连县丞更没什么怅然若失,闭眼,彻底撇清,彻底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