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武侠仙侠 潼行录

第二十四章 旧友

潼行录 荔非子 5125 2024-12-26 22:00
   东极列岛,重雾弥漫。   扶桑人在岛上依着地势建起不少简易的堡垒山城,但藤原共我却始终坚持坐镇于藤原家的旗舰之上,并不在这任何一座堡垒之中。   旗舰之上,伊势妙法跪坐在静室之外,背对大门,一把薙刀横放在面前。   静室里,藤原共我身着僧袍,披头散发,正与一位扶桑雅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对弈,但棋局仿佛许久都未动过。   “刚刚有信送到,三家的突袭围剿失败了,被那孔雀从中作梗。”雅士手持折扇,笑意盈盈。   “是吗?”捻着佛珠的藤原共我面色平静,“真是可惜。”   雅士眼里笑意更甚,“从你眼中,我可看不出半点可惜的意思,我能看到的只有庆幸。”   “巴先生。”藤原共我眉眼低垂,“何必点破我。”   “嗯?你倒是承认得大方。”巴先生轻轻打开折扇,扇面上彩绘着长着八个首级的怪蛇,“心猿意马,当心里外不是人。”   藤原共我笑容浅淡,“我早已是自欺欺人的修罗恶鬼,不过是还空有一颗伪善人心、一幅似人皮囊,巴先生不必劝我回头。”   “我不劝你回头,我在劝你从心。”巴先生摇头,折扇一收,发出“哗”的一声响,“你连大墨的土地都不愿再踏足,即便强撑着又能做得成什么事?”   “是啊,强撑着又能做得成什么事?可总要有人来还债的。”藤原共我站起身走至舷窗边,俯瞰着近在咫尺的大墨之土,近乎自言自语般地喃喃着。   “一刺一琴一公子,一医一将一僧人。我竟也曾在大墨闯出过不薄侠名。”   “倒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正恍惚间,只听得伊势妙法轻轻叩门,“主公,大澄郁先生来访。”   室内二人对视一眼,巴先生温和笑笑,轻轻从静室侧边的小门离开。   “请进来。”藤原共我整了整身上着装。   不多时,这位其貌不扬,却身为大澄武林个中翘楚的年轻人便推门而入,带来一阵湿咸的海风。   “郁先生。”藤原共我坐在桌前,表情既不热络亦不疏远,面前已摆上了两杯热茶,“别来无恙,快请入座。”   注视着郁孤楼坐下,藤原共我直入正题,“郁先生今日前来,定是有要事相商?”   “我以为凭你们扶桑人的德行,高低还得先跟我寒暄一番,你倒是直白得很。”郁孤楼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自己抄起一旁的茶壶将茶满上。   藤原共我微笑着不说话。   “不错,我确有要事前来。”郁孤楼放下茶壶,“三家联手行事,但直属于你的扶桑人手却听调不听宣,时常原地按兵不动,渗透东南的速度远不及预期,更有一些高手即便到场亦不出全力,可有这回事?”   “哦?竟有此事。”藤原共我双手摩挲着茶杯,面容不变打着官腔,“想必是手下的人自作主张,我必定好好彻查,还请郁先生放心。”   “再有,墨潼身边那位新锐的女刀客,听闻是藤原家手底下的漏网之鱼,放来大墨,当做扶桑兴师前来的由头。”郁孤楼继续说道,“可怎么到了大墨后莫名其妙便去到了墨潼身边,成了他的得力干将,屡次三番坏我三家大事?”   “这……兴许是巧合而已。”藤原共我露出个笑容来,“容我寻访一番,事后定会给出一个交代来。”   郁孤楼冷冷瞥着藤原共我,显然是对他这番官腔说辞极不满意,“藤原兄弟,你应该庆幸今天来的是我,还有几句道理可讲,还能听你说完这几句废话,而不是赵静礼直接抄着火符上门来找你要说法。”   “嗯?”藤原共我手上动作一停,“郁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藤原共我。”郁孤楼站起身来,双臂撑在桌上,俯视着藤原共我,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开口。   “这般怠慢三家联手的,只怕不是你手底下的人,而是你这个主子才是吧。”   “郁先生。”藤原共我丝毫不惧,微微抬头对上郁孤楼的视线,语气逐渐变冷,“这帽子大了。”   扶桑与大澄各自的武林牵头人就这么对峙着。   门外传来轻微的衣料摩擦声,那是伊势妙法起身的动静,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身轻响,是她手中那把名为“弥合院宝光”的薙刀拄在甲板上的声音。   仿佛只需一个细小契机,双方便会动起手来。   到底是在他人主场,郁孤楼并不愿在此时与扶桑彻底撕破脸皮,听着门外的响动,轻哼一声,率先后退一步,结束了双方这剑拔弩张的干瞪眼。   “三家联手事关重大,既已上了这艘船,我还是奉劝藤原兄弟能够清醒一点。”郁孤楼重新坐回原位,端起茶杯,“现在的你究竟是扶桑藤原家的少主,还是当年跟随在墨潼身边颇有侠名的‘东瀛僧’?”   “这个嘛……”藤原共我低头作沉思状,“你猜?”   “啪”地一声裂响,方才平复些许的情绪再度炸出火来,激得郁孤楼一把捏碎了茶杯,杯中茶水淌了一桌,他强压下火气,“你不愧是跟在他身边混过的人,就连在嘴皮子上惹人生厌的功夫都学到了几分。”   “罢了……我看今日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建树,这便告辞。”郁孤楼的耐性消磨殆尽,他并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深吸一口气,再度站起身来。   藤原共我也礼节性地站起,准备送客。   “但我看得出藤原兄弟心中万般纠结矛盾,你的所作所为我本人能够理解,敬你是个好汉,再多奉劝一句。”临推门离开时,郁孤楼这么说道。   “三家联手,战事越拖越胶着,你不愿面对的故人故友将会越来越多,至少巴蜀那位,就算墨潼并未刻意知会,却也凭着自己的眼线知道了你的动向,现在正带着人马在来找你算账的路上。”   “唐馥吗?”藤原共我轻轻眯着眼睛,手无声地紧了紧。   “最开始是墨潼,现在是滞雨堂的这位主事人,你拖得越久,牵涉的故旧便越多,自己好好掂量掂量。”郁孤楼觉得自己今天说了太多的话了,累得很,“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不如早做打算。我言尽于此,告辞!”   “他在误导你呢。”郁孤楼离开后,令人捉摸不透的巴先生重返静室,敛起袖子收拾着桌上的碎瓷片,说着立场模糊的话语,“大墨真的被北朝倾覆,你的那些故朋旧友,有多少会首当其冲,又有多少能独善其身?”   “我又何尝不晓。”藤原共我苦笑道,“只是他年友、今日敌,这死结又当如何解?”   ……   天卫司针对海寇据点清缴趋近尾声,三家也改变策略,不再单单只用这些招揽来的喽啰进行骚扰,越来越多的三家武林人士打着“切磋武艺”的旗号光明正大地叩响了一些东南门派的山门。   这些门派原本就听到过一些风声,一开始虽知来者不善,却也拉不下面子直接闭门谢客失了礼数,往往将人请进门内交上手时才意识到对方出招狠辣,一招一式皆是奔着废人武功或是置人于死地去的,不少门派皆因此有弟子伤亡。   吃了大亏的东南门派这才意识到这些异邦人士压根便不是冲着“以武会友”而来,言语之中多是针对大墨武林的挑衅、羞辱与压制之后,便也不再以礼相待。近一月来大墨武林东南各派与三家武人交战比斗不断,双方互有胜负。   局势的迅速激化,也让不少原本对于先前天卫司与墨潼召集东南武林抱有疑虑,认为是危言耸听的小门小派和江湖散人不再作壁上观,不少武林人士动身前往临杭,以期能够与天卫司牵上线搭上桥。   其中为义者有之,为利者亦有之。   而与此同时,墨潼曾亲往游说的几家名门大派如丐帮、龙虎山、三清山,其派遣的门人也已抵达临杭。   临杭一时间便成了各方武林人士的汇聚之处,自十八年前大墨国难南渡之后,江湖中便很少有过这般声势浩大的景象。   考虑到形形色色的武林人士一齐堵在临杭街头实在有碍观瞻,天卫司专门在临杭城外征用了一处山庄,用以安置这些江湖人士。   那山庄名叫流玉庄,占地甚广,主人是一位自江湖金盆洗手的商家大贾,原本便与天卫司走得接近,因此借来这山庄才能如此容易。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整个东南武林仿佛陷入一种莫名的狂热之中,人人怒斥杀尽北狗铲平倭贼,而狂热的正中心就是临杭。   甚至如今茶楼酒肆里行走在江湖里的各色人士,只要是以正道自诩的,酒酣耳热之时,往往都对三家联手犯界东南一事高声斥责,大表愤慨之意。言谈间有意无意拔高声调,最好能引得邻桌附和,再借机一番推杯换盏,临了再怒骂几句北澄贼子与扶桑倭奴,仿佛不这么做便显不出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浩然正气。   声势虽大,可墨潼却并不觉得稳操胜券。   “我想过很多次,现在虽然成功召集了东南各方势力,看似人多势众,但真与三家缠斗起来,只怕没有多少胜算。”   木冲的住处,墨潼双手环抱胸前,倚在桌边,盯着摊开的地图,眉头紧锁。   “给我这老头子分析分析。”木冲嘬着旱烟,“老头子打架擅长,这弯弯绕绕的兵法可一窍不通。”   “可能的变数太多了。在洪州对于严先生的围杀、临杭城外堵住我的去路、还有在天卫司清缴倭寇时的围点阻援,别看大澄现在的数次动作全都无功而返,可实际上做的都是些一本万利的买卖。除开滕王阁前折损了一位新罗的高手之外,压根就谈不上什么损失,更没漏出什么底牌。”   墨潼摸着下巴:“可现在敌暗我明,我们却没能摸清楚三家全部高手的底细,到底来了多少高手、分别是什么武功,此刻动向又如何,除开先前已经露面的那寥寥几位,其他所知甚少。”   木冲奇道:“天卫司的崽子们号称朝廷鹰犬,这都查不出来?”   “大澄有几个原本就打过照面,天卫司里还留了点底,可扶桑、新罗的一众高手大多是首次来到大墨,以天卫司的寻常手段根本就查无可查。”墨潼解释道,“何况现如今天卫司的人手重心在北疆前线,姜谨刑能够调动的资源非常有限。”   “相反,对于大澄而言我们却是毫无隐秘可言。大墨武林所有的成名高手想必都在大澄有过记录,更遑论前阵子对于倭寇据点的清缴已经逼得我们人手几乎尽数出动。”   “至于现在涌入临杭的这些人……”墨潼略带讥讽道:“我不否认这其中会有江湖义士存在,但更多的只是希冀来分上一杯羹罢了,真指望这些人能够帮助我们出手退敌,那是天方夜谭。”   江湖号称是义字当头,但到底摆脱不开皆为利来。   “小子说的倒还算通俗易懂。”木冲磕了磕烟杆。   “三家高手的明细无法掌握,提前安排针对便是无稽之谈。”墨潼以手叩头,面色说不上好看,“难啊,真难,虽说决策是我亲自定下,但我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一战定乾坤的完美时机,不过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这么僵持下去也是于事无补。”   “如今两朝边境剑拔弩张,双方兵马全部集结待发,腹地兵力空虚,朝廷那边,这下更是指望不上。”   老人沉吟,最终只能是拍了拍墨潼的肩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管他如何,先过上两招再说。”   ……   出了木冲住处,墨潼依旧愁眉不展,浅川禾默默跟在他身后。   她知道墨潼近几日操劳甚重,似乎有数不完的事情等着他决断,但自己在这方面帮不上什么忙。   木冲喜静,住处也较偏,岔路口没什么人,一只镖队缓缓行来,墨潼站在原地,欲要让这镖队先行,却不料镖队突兀停下,直接将二人堵在这巷中。   浅川禾一把拽退墨潼,尺风寸雪双刀在手。   墨潼却不甚慌急,拍拍浅川禾的肩膀示意她不必紧张,方才他已瞥见镖队镖旗上绣着的梨花印,那正是蜀中三大派之一,滞雨堂的标记。   而滞雨堂现如今的主人,亦是他行走江湖时的他年故友之一。   果不其然,镖队中一架马车的帘子被掀起,车中女子支颐靠窗而坐,笑意盈盈:“阿潼!”   滞雨堂堂主唐馥,在鲜有人知的情况下,率部现身临杭。   ……   藤原家旗舰,藤原共我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打开了静室的暗格。暗格中放着一副甲胄和一把被布条包裹着的十文字枪。风林火山站在门口,静待着她们的主公发号施令。   南方水道上,也有人乘船北上,船上人士各抱乐器,为首女子白纱遮面,怀抱长琴。   他年为故友,今日为死敌。   死结何解?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