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武侠仙侠 潼行录

第五十五章 抚顶

潼行录 荔非子 4834 2024-12-26 22:00
   “……师兄,师兄?”   宋鹤如在唤声中猛地惊醒,这才惊觉自己方才手捻筷子,却径直在这饭桌前睡了过去,太阳穴突突地跳。   修习武当内息法门的弟子,内力浑厚,定气清心,宋鹤如更是本代武当弟子个中翘楚,按说若不是极度力倦神疲或身遭重创,本不应这么心神不定,魂不守舍。   谢飞灵坐于方桌另一端,二人下了武当山后便向西入蜀,此刻正身处江水支流水道旁的小镇上。天色已晚,便选了一家食肆门前摊上,要了点清粥小菜,权当饱腹充饥,孰料宋鹤如刚端起碗来,便直接迷瞪了过去。   “还是那位扶桑先生的缘故?”谢飞灵问道,“我还好些,但也时常有些乏力。”   宋鹤如抚了抚额,好让自己更清明些,脑海中忆起三日前经历种种,又探探周天脉象,见脉象还算平稳,便苦笑道:“早知如此,便不请他吃那碗馄饨了……”   又话说三日前,宋鹤如与谢飞灵领掌教师命,下了武当山,便往西行。二人清晨动身,一路纵马,挑小道近路疾行,转眼间已近晌午,见前方有处市集,便打算停步勒马,歇一歇脚。   二人怕骑马进市集扰了行人,远远便下马牵行。武当双鹤清修日久,年纪虽轻,却也并不如何贪图口腹之欲,吃食上但求裹腹,少有什么挑挑拣拣。   那集中人流熙熙攘攘,宋鹤如也不欲深入市集之中,一眼扫去,恰好瞧见那市集最外围处有一没什么人的馄饨摊子,便要牵马走去。   “那,吃馄饨吧?”宋鹤如提议。   “嗯,吃馄饨吧。”谢飞灵对此没什么异议。   “好,吃馄饨吧!”巴先生也这么附和道。   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声音叫宋鹤如与谢飞灵俱是一惊,后背冷汗霎时冒出,脚下一拧便左右掠开,急急回身,手已握住肩上佩剑,一齐喝问道:“什么人?!”   二人身后极近处,在谁也不曾觉察之时,站了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中年怪人。这中年人面容儒雅,穿一身怪里怪气的扶桑衣饰,手中还捧着一柄折扇。   武当双鹤暗地里无声地交换眼神,流玉庄一战刚过不久,东南事端也尚未平息。当今这个节骨眼上,这般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的扶桑人,却是叫人不得不警惕。   “二位小道长,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四下无人,巴先生不紧不慢地朝二人做了个揖,满脸堆笑,开口言道:“我乃扶桑一游人,并无他意,只是云游至此,腹中空空,囊中羞涩,又恰遇两位途径此处。我看二位小道长都是面善之人,道祖慈悲,不知能否讨碗馄饨吃?”   馄饨?谢飞灵微微蹙眉,这人不声不响摸至二人身后,竟只是为了吃上一碗馄饨?   这怪人可当真奇怪,兼之情形不明,宋鹤如也无心与之过多纠缠。眼见他身形不动,一只手摸去后腰,数出几枚铜板,拿块碎布一包,却并不递过去,只是蹲下身子,轻轻置之于地。   “这些,应当足够一碗馄饨钱了,若您不嫌弃,这顿便算我请。”宋鹤如与谢飞灵举止默契,各自缓退几步,离巴先生更远了几分,这才翻身上马。   宋鹤如于马上朝着巴先生抱拳,“不过你我萍水相逢,还请莫怪我二人防人之心,我等尚需赶路,这便告辞了。”   言罢,二人一抖缰绳,不待巴先生再说些什么,便一溜烟地纵马而去。   巴先生待在原地没动,脸上仍挂着那和煦儒雅的笑容。直等到再也瞧不见二人背影,这才俯身拾起地上那包铜板,数了数,轻哼一声,径直朝馄饨摊子踱去。   他竟真的要去吃馄饨。   那馄饨摊主见他衣着穿得古怪,面露迟疑之色,不过还是走上前来:“客官,来碗馄饨?”   “来一碗!”巴先生将几枚铜钱抛给摊主,他这一身雅士的装束在这破旧馄饨摊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巴先生却并不在意,只是略一拂袖,扫去桌上扬尘。   宋鹤如留下的铜钱还剩下几枚,等候的间隙间,巴先生随意掂起其中一枚,对着日影细细端详。   天气晴好,日光透过铜钱方孔投射而下,印在巴先生的眼眸之中。天光映照之下,巴先生的笑容古怪,低声自语:“真是想不到,能有一日,你的徒子徒孙会请我吃馄饨。”   武当双鹤二人二骑,纵马扬鞭,一气行出十里。谢飞灵细想方才情形,仍觉后怕:“师兄,那人古怪得紧,只怕武功还远超我等,先前我们却从未听闻扶桑有这么一号人物。”   宋鹤如手执缰绳,余光却时不时朝后瞟去,似是怕那怪人又沿路追了上来:“光凭他在我二人毫无察觉之时便凑到近前,此人本领兴许与师父也只在伯仲之间。不论他口中的云游到此是真是假,我都不愿与他有所纠葛。”   “但愿他真的只是来要碗馄饨吃的。”谢飞灵轻叹道。   山道此时恰好绕了个弯,行过弯路,眼前景象却叫二人齐齐勒马,两匹骏马被勒得长嘶一声,嘶鸣久久回响于山涧——那本应被二人远远甩在身后的扶桑怪人,不知使了何种手段,此刻如鬼魅般站在道路正中,轻轻拍着手中那柄折扇,笑容灿烂。   他的嘴角还沾了点剔透油光,看来在这一点上倒还真没骗人,的确是去吃了碗馄饨。   坏的不灵好的灵,宋鹤如有些无可奈何地瞥了眼谢飞灵,“乌鸦嘴。”   谢飞灵耸耸肩,“师兄当时要是多给两个铜板,叫他再吃一碗馄饨,兴许现在就追不上了。”   “……你染上先生的毛病了,满嘴插科打诨。”宋鹤如叹气,“打起精神来,这怕是来者不善。”   “晓得。”   巴先生瞧着二人下马,又缓缓抽出肩上长剑,手中折扇一开,半掩着面容,“二位小道长,何必行得如此着急,却也不容我道声谢来再走?”   宋鹤如并不答话,只是冷声问道:“阁下先前举止已算无礼,我师兄妹二人与你萍水相逢,又好意请你一顿便饭,却为何偏要对我等频频纠缠?”   面对这丰神俊朗的年轻道人,巴先生却对他的喝问丝毫不以为意,余光瞟向已缓步绕至身后的谢飞灵。这二人年纪不大,与人交手的经验却老辣得很,宋鹤如三言两语间,谢飞灵便已与他渐成合围之势。   以多打少,多面包夹是为上上之策,齐在一方则最是大忌。多人于同一方位一齐出手,叫人尽收眼底不说,出招时互相之间也必将有所掣肘,加之武功高低参差,反倒容易叫人寻到破绽。   两面夹攻时则无此顾忌,反倒是被围攻者势必顾此失彼,首尾难顾。视所不及之处,总有暗箭难防,顾前而难顾后,顾左而难顾右,长此以往,多半要落于下风。   这武当双鹤站位则正合此道,二人步法隐有两仪之势,将巴先生锁在这阴阳鱼儿的最正中。   “真武七截阵?”巴先生看出这阵法门道,却又似是对这武当绝学颇为熟悉,折扇轻摇,“倒真是许久不曾领教了,只是你们可知,二百年前,尚未末法之时,这门功夫又是何等威势?”   宋鹤如闻言,心下虽疑,但也仅是平举长剑,衣袂浮动,一身剑意已然蓄势待发:“阁下究竟何为?”   那柄剑剑铭“若冲”,与谢飞灵的佩剑“若缺”同属一对,正取自《道德经》中“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巴先生似乎当真认真思索了一瞬,随即笑道:“若说只是单单讨一碗馄饨吃,也不尽然,二位小道长也不会信。但至少,我不是来为藤原共我寻仇的。”   此话一出,不啻平地惊雷,宋鹤如与谢飞灵俱是神色一凛。流玉庄一战,藤原共我先后战于浅川禾与墨潼,最后被墨潼一发火铳,将雷池残剑钉进胸口而亡。他二人并未与藤原共我直接交手不假,却也各自对上了藤原家风林火山四位家将其中之一,如此便也算是脱不了干系。   眼前这扶桑雅士言语古怪,举止异样,刻意提及这事,却又说不为寻仇而来,可谁又知他言语是真是假?想到此处,武当二人心意相通,再不犹疑,当即剑走流星,若冲若缺这对长剑绕着凛凛剑气,一前一后,直扑巴先生而去。   宋鹤如击于前,若冲剑长驱直入,往巴先生胸口刺去,攻心脉中丹。   谢飞灵袭于后,若缺剑斜斩上撩,斩向巴先生的脖颈,取头颅上丹。   上中下三处丹田,皆是人躯要害,武当双鹤知道巴先生本领高深莫测,甫一出剑便丝毫不留手,直取巴先生三丹田中的上中二丹。   “不愧是武当的高徒!好手段!”剑风前后同至,巴先生却不退反进,神色从容,以扇掩面,便迎着宋鹤如的若冲剑而去。   只见扇剑交触,却不见长剑摧枯拉朽之景。巴先生那柄折扇倏地一合,竟恰以扇骨擒住了宋鹤如锐气充盈的若冲剑!宋鹤如只觉剑尖如有千斤沉重,这记剑招半途溃散,剑前阻碍不过小小一柄折扇,他却再难寸进半分。   这厢巴先生一手持扇,钳住若冲剑,那厢谢飞灵的若缺剑便到近前。巴先生只略略回首,闲着的那只臂膀轻快一转,那雅士衣装的宽袍大袖便叫他旋舞而起,若缺剑如一叶小舟入漩涡,整个剑身被袍袖层层牵引卷入,死死绞裹于其中。   扇钳,袖绞,这一前一后两记快剑在巴先生面前顷刻间灰飞烟灭。内息炉火纯青者,已无需依仗外物,举手投足、飞花摘叶,皆可取人性命。   “剑招火候,倒是不错,但剑上内力,可就差得远了。末法之后的习武之人,气海空空,以致招式全都有形无神。”巴先生站在原地,点评起俩人的招式来。巴先生不动,武当双鹤亦不敢轻动,三人间便这么维持着古怪的僵持。   “这招要是由二百余年前的武当门人使出,我可没那么轻易便能接下。你二人确有天纵之才,若能生在那太一盛景之时,又会有何等成就?当真可惜。”   宋鹤如与谢飞灵皆未妄动,维持着出剑的姿势,剑上力道丝毫不敢放松,闻巴先生所言,只是不解:“太一盛景?”   “哦?你们的掌教师父连这个都不敢告诉你们,便派你们替那墨家帝胄卖命?”巴先生揶揄笑道,语气陡然一变,“无妨,无妨,恰好我与你武当有些旧缘,那便由我助你二人一臂之力!”   话音刚落,宋鹤如与谢飞灵二人便顿感持剑之手的掌腕一僵,虎口至肩头一线全麻,瞬间动弹不得,此刻竟连松开剑柄也无法做到。   “你……!”谢飞灵言语未毕,便觉一股力道由剑尖逆流而来,顺着剑柄凝在掌间,再悉数自腕间脉门强行灌入周天。另一边的宋鹤如亦是如此,霎时间周天经脉的剧痛传遍四肢百骸,二人额间脊背冷汗漫涌,打湿后背衣衫,丝毫挣脱不得。   不知几息之后,巴先生忽地撤去力道,松开二人长剑,武当双鹤失去支撑,瞬间脱力跪地,经脉胀痛,大口大口地喘息。   宋鹤如极勉强地仰起头,看向巴先生站立的方向,视线模糊不清,“你…你到底…”   巴先生则轻轻掸了掸手,看上去颇为云淡风轻,“莫怕,方才我不过是各传你二人一成功力。可惜你等晚辈,经脉脆弱,这才一成修行,却也是险些招架不住。”   “什么?”武当双鹤互看一眼对方,谢飞灵试着站起身子,却气力不支跪回地上。   “我这修行,你二人素日里轻易调动不起,不过机缘巧合之下,倒是能助你二人见一见当年旧景。”巴先生不待二人再做反应,自顾自地说道,“若是有缘,你二人自会瞧见的,二百年前,何谓仙代鼎盛,何谓太一盛景。”   “那时若心中另有决断,便可来寻我。”巴先生收拢折扇,似是打算转身离开,口中还在轻轻念叨,“你们大墨,古有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的故事。今日我以抚剑代抚顶,授你两人修行,却也算是附庸了大墨的风雅。”   这不知来历的扶桑怪人,言谈间,竟隐隐自比古时仙人。   眼见巴先生转身便走,宋鹤如忍着剧痛呼道:“阁下可留姓名?”   巴先生离去的背影顿了顿,有声音远远飘来:“都说了是扶桑一游人,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了?”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