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主儿韶沁舒,对廖文克来说堪称是一个谜,手头上的资料极度匮乏,除了说她是韶氏财团的小公主、曾经的沪上名媛之外,再无其它。 这是因为乱世之中哪怕富贵人家的人,安全也没太大保证,所以韶德润一直把女儿保护的很好,有关韶沁舒的资料留存下来的很少。 而另一方面,韶沁舒对原身廖文克的职业非常不喜,以至于两人关系非常糟糕,别人夫妻关系不好说起来不过是同床异梦,而他们两人则从结婚当日就开始分房睡,除了共同生活在一栋别墅之中偶尔会碰个面之外,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老死不相往来。 这也就导致如今的廖文克除了知道有这么一个大太太之外,对韶沁舒接近于一无所知。 “韶沁舒啊韶沁舒,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当夜,廖文克坐在书房里,挖空心思的想了半晌,脑海里仍旧对韶沁舒这个名字没有丝毫哪怕是模糊的判断,最后只能暂时将此事搁置。 既然没办法提前做好心理建设,那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着接上韶沁舒之后见机行事了。 “要不要给济南特务机关打个电话?” 廖文克很想联系一下渡边度或者高澜,然后以了解一下他离开这几天济南特务机关工作情况的名义,尝试能不能了解一些余初夏的情况。 红党通过特殊渠道传递过来的消息毕竟太简略,并不详细,而他对余初夏的挂念和关心需要的是细节。 然而,摸起话筒准备拨号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无论渡边度还是高澜,那都是人精,是天生做特务工作的好苗子,他相信他哪怕他再如何小心的旁敲侧击,也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而这,很可能是渡边度和高澜在他刚刚离开济南的时候就朝余初夏下手,最终想要追寻的事情。 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之中,保护好自己的身份不暴露甚至不被怀疑,才能确保后续更有效的工作不是吗? 至于余初夏,既然消息说她暂时是安全的,那她就是安全的! 余初夏,你他妈一定要给老子好好的,要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往左一点!对!再往左一点……” “那盆郁金香不要太靠窗户,窗户那儿太冷,郁金香放不住……” “那个谁,你小心一些,别把花儿碰坏了……” 次日一早,花房的人运了一卡车的鲜花来到思南路老别墅,在老管家的指挥下开始装点别墅内外。 整栋别墅,很快就变成了花的海洋。 “姑爷,您看这样布置可以吗?还有没有需要填补点什么的地方?” “秦伯看着可以了就是可以了,只要小姐喜欢就行!” “我就是按照小姐最喜欢的样子来布置的……” “秦伯费心了……” 廖文克跟老管家有一搭无一搭的说了两句,心里多多少少有点腹诽。 他觉得自己在济南的生活已经非常奢靡浪费了,没想到老管家为了迎接韶沁舒的归来,居然花这么大力气,摆了这么多的花。 要知道这是在1939年! 这一时期还没有大棚技术,所有非应季的鲜花,都是从外地运过来的,所需花费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秦伯,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码头吧!” “好的!” 一辆黑色小轿车驶离思南路老别墅,前往码头迎接韶沁舒。 上午十一点钟,一艘客轮抵达沪上港。 提着行李箱背着包的旅客们陆续下船,让码头上很快变得熙熙攘攘热闹起来。 陪在廖文克身边的老管家翘首观望,找寻着小姐的人影:“来了!姑爷,小姐来了!” “?” 廖文克顺着老管家指出来的方向望过去,一道人影顿时闯入眼帘。 那人穿了一身白色的收腰长裙,外面套着一件毛茸茸的中长款外套,又密又长的睫毛下两只眼睛灵动如水,轮廓很好的嘴唇粉润而饱满,做过发型的黑色长发一丝不苟,在冬日暖阳照耀下璀璨夺目。 美人! 妥妥的美人! 按说她跟廖文克同龄,今年应该已经有三十二岁,但扑面而来的却是青春少女的既视感。 “!” 廖文克不禁呆了一下,然后心头不由得一震。 原身廖文克还活着的时候,有一个事情一直令人十分费解,那就是他非常喜欢鞭打二姨太顾子萱。 当时以替身身份,被关在阁楼上的廖文克每每听到二姨太被打出来的哭嚎,总觉得原身廖文克精神不太正常,应该是有严重的虐待倾向。 “错了!大错特错!” 迎面走来的韶沁舒,给廖文克的第一个印象是漂亮,是美得不可方物,第二个印象却是……眼熟! 是的,就是眼熟! 因为韶沁舒长得跟二姨太至少有五分相像……不!更加准确的说,是二姨太长得跟韶沁舒有些相像。 而这份相像,解开了廖文克心头的谜题。 据他所知,原身廖文克跟韶沁舒结婚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而且韶家也有意无意的撤回了对原身廖文克在人生道路上的支持。 可以说,跟韶沁舒结婚之后的原身廖文克,既没有享受到新婚的快乐,也失去了人生道路上的助力。 廖文克猜测,他应该是把他后来的诸多不顺全都算在了韶家身上,算在了韶沁舒的身上。 或许在他看来,如果韶家继续支持他,他不会止步于国民政府特务处沪上分站的副站长,也不至于戴上叛徒的帽子,出卖几百个同僚投进日本人的怀抱。 所以在他内心最深处,恨死了韶家,也恨死了韶沁舒! 也因此,他把跟韶沁舒长得有点像的二姨太当成了韶沁舒,他公然在大观园舞厅糟蹋她泄愤,他把她打得皮开肉绽出气! 他不是有虐待的倾向,他只是……恨! 此时韶沁舒已经走到近前,跟激动的向她弯腰行礼的老管家寒暄了两句,随后抬起一双美丽的星眸看了廖文克一眼:“发什么呆呢?我回来了,你不应该抱抱我吗?” “???” 廖文克猛地回神,然后有些疑惑。 不是说韶沁舒非常反感做了国民政府走狗的廖文克吗,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韶沁舒主动跨前一步,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双臂抱了抱廖文克的腰,小声开口:“我快十年没回来了,你作为我的丈夫,难道想让外人看我们的笑话?” “……” 廖文克明白,如果换做籍籍无名的小夫妻,哪怕是久别重逢的刹那打破头都无关紧要,但韶沁舒不一样。 韶沁舒是韶德润的女儿,是韶氏财团的公主! 此刻或许没有媒体记者来围观一下她的回归,但谁也不敢保她冲上踏上沪上的这一刻,没有有心人看在眼里。 万一有人传扬他和韶沁舒经过近十年的分离之后再见面,连个拥抱都没有,那就太丢人了! “欢迎回家!” 廖文克张开双臂,轻轻抱了抱韶沁舒,在他双手出击韶沁舒双肩的同时,他隐约听到对方用极低的声音数数:“1……2……3……” 当她数到“9”的时候,立刻松开了廖文克的腰:“可以了!” 廖文克抿唇笑笑,拄着文明杖侧开身子:“走吧!先回家!” 韶沁舒诧异的看了一眼他的右腿:“你真瘸了?” 廖文克颇感莫名其妙,提起手里的文明杖给她看了看。 “我还以为你拄着一个这个,是为了假装绅士呢。” “……” 一路无话。 回到思南路老别墅之后,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在这里做了十几年下人的那些厨娘、女仆、园丁们,全都红了眼圈,围在韶沁舒的身边嘘寒问暖,真情流露。 廖文克回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刚回来的时候,大家那种冷漠且制式的问候,心里不禁感慨万千。 午饭过后,韶沁舒换了一身便装从楼上下来,走进书房关了门。 她端坐在沙发上,打量了一下给他倒茶的廖文克,清清淡淡的开口:“好奇问一句,你腿怎么瘸的?” “在济南的时候,遇上一次刺杀,意外受伤。” 韶沁舒嘴角轻轻歪了一下:“我早就应该想到,像你这种人走到哪儿都是祸害,被人刺杀应该是家常便饭了吧?” 廖文克无声哂笑:“这是专门来嘲笑我的?” “你误会了,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少做丧良心的亏心事。” “……” 这样的夫妻对话真是绝了! 如果日常都是这样,两口子的关系能好了才怪。 “不说这些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 “你找我有事?” 韶沁舒点点头:“我这次回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走了。所以借着过春节的机会,可能需要你陪着我拜访一下韶氏财团在沪上的合作伙伴。” 廖文克楞了一下:“什么叫应该不会再走了?你们韶氏财团要回国?” “国内混乱不堪,营商环境非常糟糕,这个时候回国干什么?” 韶沁舒送给他一个看白痴的眼神:“不过,也正因为国内混乱不堪,国民政府无能,日本侵略者肆虐,所以父亲和我都希望能够重振一下国内的生意。我们做生意的虽然未必有能力救国,但至少生意兴隆的情况下,就能适当扩大规模,扩大生产,扩大招工,在一定程度上让更多的老百姓能够吃上一顿饱饭。” 廖文克不免有些意外:“你要想清楚,事情未必如你所愿。” “你意思是,百姓未必吃得上饱饭,各方势力却会趴在我们韶氏身上吃得肚满肠肥?” “聪明!” “父亲和我想过了,你说的这些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总归还是要试一试,只要规模够大,总归能够造福一些普通百姓。” “冒着本金都可能被吃掉的危险也要这么做?你跟岳父大人图什么?” “资本家的钱包是为了吸金不假,但资本家的钱包也需要一个强大的祖国帮忙妥善保管。国难当头,匹夫尚且有责,我们自然难逃使命。” 韶沁舒的这个答案,着实让廖文克有些意外。 但转念再想,抗日战争的胜利岂不就是因为各界有志之士的通力协作才最终取得成功的? 韶氏,好样的! 廖文克摸起一支烟点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如果是在济南,你在我面前说这个话,我可能需要考虑把你抓起来。” “……” 韶沁舒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忽然并拢双腕往前送了上来:“来吧!把你太太抓起来吧!” 廖文克嘴角微微一抽:“我说的是,如果在济南!” “不管在哪儿,你都是一条汉奸走狗!” 韶沁舒冷笑着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到门口临停,回过头来:“我不会耽误你太久的,等你以丈夫的身份陪我拜访我所有客户之后,你就可以回济南,继续当你的汉奸走狗去了!” 哒哒哒的脚步声在门外很快远去,然后消失在了楼梯口。 廖文克忽然笑了笑。 1939年2月18日,是戊寅虎年的最后一天。 思南路老别墅的餐厅里摆了一桌子好吃的,共迎己卯年的到来。 这一日的餐桌上,韶沁舒归来后第二次跟廖文克同桌就餐。 酒过三巡之后,她以累了为由离席,临走前嘱咐廖文克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开始拜会韶氏财团的合作伙伴。 廖文克心说这要是没有这事牵着,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爱搭理我? 这样也好,扮演完相亲相爱的两夫妻之后,我就可以毫无挂念的返回济南,操持我自己的事情了。 沪上过春节要比济南热闹的多,尤其租界区域,各式庆祝活动比比皆是,民间的灯红酒绿把半天夜色映成了五彩斑斓的颜色,仿佛繁荣,只是看着有点虚幻,有点假。 廖文克拄着文明杖来到窗口处,遥望着北方的天空,有点惦记余初夏了…… 此时的余初夏,仍然滞留在石泰岩饭店的地下走廊里。 明亮的煤油灯,照亮了她面前地面上铺开的一条毯子,毯子上摆着田秋林偷偷给她送下来的饺子、烤鸡。 恍惚间,她想起上个月跟廖文克一起共度元旦的时候,鼻子莫名一酸。 同一时间,陈老师跟徐连成聚首,守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白菜炖豆腐,举杯碰了一下。 而在另一边,酒井英夫怀揣着一份文件夹敲开了渡边度的家门。 “机关长,红党的潜伏名单已经汇总完毕!” “吆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