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廖文克紧急启用余初夏作为自己身边最直接的交通员之后,就替她考虑过了,一旦她身份暴露,必将在敌占区难以存活下去。 没有经受过敌后工作各种实操训练,又没有组织作为后盾的余初夏,可能很快就会落入敌人手中,命运堪忧。 因此他早早的替余初夏安排好了退路。 石泰岩饭店的地下走廊,是他故意透露给余初夏的,而余初夏一旦能够被送出济南,前往根据地的安排也是他帮忙申请的。 潜伏期间,余初夏为了抗日大业流泪流汗,不能再让她身份暴露之后还要流血! 廖文克甚至想过,如果余初夏身份再也保不住的时候,要亲自护送她离开济南,看着她安全了才行。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他这次前脚刚刚离开济南,余初夏的身份后脚就曝光了。 此时的廖文克,已经来到了沪上,入住了思南路的老别墅。 这是韶氏财团的资产,当年原身廖文克十二岁被岳父韶德润接到沪上之后,就是住在这里,此后也是在这里跟韶沁舒完婚。 至于如今的廖文克,是在1931年被俘之后,才被关进这栋老别墅的阁楼,开始接受替身培训的。 此番归来,堪称故地重游。 廖文克每每想起当年的往事,不禁阵阵唏嘘。 这天的下午,思南路老别墅的老管家在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之后来到廖文克的面前,欠身汇报:“姑爷,您的电话。” “哪儿的电话?” “说是邮电局的。” 邮电局? 廖文克心头微微一震,旋即拄着文明杖站起身来:“在书房吗?” “是的!” 老别墅的书房挨着一楼花园,可惜冬日大多数花朵都已经进入蛰伏期,花不繁叶不茂,唯独一株红梅迎着冬日冷风怒放。 廖文克拄着文明杖哒哒哒的走进书房,隔窗望着梅树上的那一抹抹嫣红,抓起了卧在桌面上的话筒:“哪位?” “先生您好,这里是沪上邮电局,我们这里有您一封信,您看能不能过来取一下?” “可以。你们那边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 “下午六点钟可以吗?” “好!下午六点钟,我准时过去!” 下午的五点钟,老管家找廖文克询问晚餐安排,廖文克说晚上他出去吃。 常震好奇开口:“老板,您晚上有约?需要我提前做什么准备吗?” 廖文克这个名字,在沪上虽然比较陌生,但是原身廖文克以廖承恩这个名字在沪上活动了很久,名声非常差,树敌无数。 不管是沪上红党还是沪上的国民政府特工,都恨不能生啖其肉! 所以自从这次来到沪上之后,廖文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还大小姐,主打的就是一个安全。 猛不丁的听廖文克说要出去吃,常震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下意识的就想去摸腰间的配枪。 他怕。 怕廖文克有命走出思南路,没命走回来。 “没什么好准备的,我只是想吃沪上的一种街头小吃了,不会去人员太密集的地方,应该不存在安全隐患。” “街头小吃?老板想吃什么属下去帮您买回来吃也就是了。” “没必要这么麻烦,我亲自去吃就好。有些吃的东西,只有趁热吃口感才最好,凉了就不好吃了。” “可是……” 廖文克摆摆手:“阿震别可是了!如果你实在是担心,大不了到时候你陪我去,替我买,我不下车就是了。” 常震妥协了:“这样也行。” 十分钟后,黑色的小轿车离开思南路老别墅上街,然后在廖文克亲自指挥下,东拐西拐,到了临近傍晚六点钟的时候,在沪上邮电局斜对面的一个里弄口上停下。 这是一个在沪上格外常见的里弄,四下里大都是二层民居,提着菜篮子的老居民,刚刚下班拎着公事包的上班族,在里弄口上来来回回,进进出出。 有些小商贩大概也是看中了这种位置的人来人往,在路边摆了一些售卖各类物件的小摊。 “老板,这边街上也没什么好吃的呀!” 常震停好车子,隔着车窗玻璃前后观望了好几遭,也没发现路边那些小摊上售卖的小食品,有什么值得廖文克冒险出门,还跑这么大老远的过来一趟。 “这边街上是没有,但是里弄深处有啊!” “里弄深处?” “你往里面走一走,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第二个小岔路右拐,最里头有一家卖肉饼的小铺子。他家肉饼是用猪油和面,味道特别香。” 廖文克摸出一沓钞票递过去:“我吃两个,你看看你自己能吃多少个,一块儿买了吧!” “……好吧!不过老板,您千万别轻易下车,锁好车门。” 常震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接过钞票,推门下车,奔里弄深处走去。 他身影消失在里弄深处之后,廖文克抬起手腕看看表,时针此时刚刚准备指向六点整。 时间刚刚好! 廖文克转头透过车窗,冲着路边一个脖子上挂了个大木头盒子流动卖烟的小商贩招了招手:“来包烟!” 小商贩凑到车窗前,陪着笑脸开口:“老板想要什么烟?您随便挑随便选!” 他话说得热情,但眼神一直在朝着四周观望,好像很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廖文克笑呵呵的张嘴:“三猫!” 小商贩摸起一盒大前门递过来:“老板,您的三猫!” 廖文克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他装烟的木头盒子:“错了!你拿给我的是大前门!” 小商贩愣愣神,赶紧换了一盒在手,正准备开口道歉,就听廖文克忽然再次开口:“我想要一盒装了21支香烟的三猫,你有吗?” “唔?” 小商贩浑身一僵,目光闪电一般回到廖文克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廖文克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不住老板,21支香烟的三猫我没有,但我有31支装的老鹰,您要吗?” 廖文克悠悠开口:“31支的老鹰抽不惯,还是给我来一盒19支的大前门吧!” 小商贩眼底划过一丝喜色,把手里的三猫放回去,重新取了一盒大前门递过来:“老板,您要的烟。” “谢谢!” “老板客气。” 小商贩抱着装满了香烟的木头盒子向后退走,然后朝旁边走开几步,继续蹲守在路边叫卖香烟。 廖文克拆开手里的大前门,烟盒里是满的,整整20支香烟。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叠起来的小纸条。 【初夏早来,幸好秋高气爽。】 廖文克心头不禁猛地一跳,两只瞳孔收缩起来,一丝凌厉骤然间从眼角崩飞。 足足沉默了三秒钟,他才借着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的功夫,将纸条烧成灰。 纸条上的是一条并不算太晦涩的情报,意思是余初夏的身份已经暴露,但幸好人身确保了安全,没出意外。 然而,即便结果是好的,想想这一重大变故期间,余初夏可能遭受到的惊吓,廖文克还是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汗。 怎么会这样? 好端端的,余初夏的身份怎么突然暴露了? 是她哪里不小心让人看出了端倪,还是别处出了什么问题? 抽惯了三猫,猛不丁的换上大前门,浓重辛辣的烟气把廖文克连连咳嗽了好一阵。 这时外面街头炸开一阵嘈杂的嚷嚷声,廖文克循声望去,就见刚才跟他接头的卖烟小商贩被两个警察摁在了地上。 小商贩使劲挣扎:“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干什么了我?” 其中一个警察用膝盖压住他脖子,恶狠狠的开口:“你干什么了自己心里没数吗?” 过往行人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的快走躲开,一副生怕被溅一身血的表情。 不比济南,沪上这边因为云集了太多势力的缘故,加之地下势力猖獗,街头恶战此起彼伏,老百姓见惯了类似的场面,别说只是有人突然被抓,就是有人走在街头突然中弹倒下,大家都不会感觉太意外。 所谓麻木,不外如是。 此时还有另一个警察掏枪在手,箭步来到廖文克车边,敲了敲车窗:“下车!检查!” 廖文克挑挑眉梢:“什么检查?” “我让你下车!不许乱动!两只手全都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警察举枪,对准了廖文克的脑袋。 面目狰狞,好似随时都准备开火的样子。 廖文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把枪放下吧,小心走火。” “走火也是死你不死我!要是害怕赶紧下车!” “你确定要让我老板下车?” 这时常震带着刚买的肉烧饼折了回来,眼看街边情形,果断悄无声息的贴到警察背后,将枪口顶在了对方的后脑勺上。 警察浑身一僵。 不远处把小商贩摁地上的那个警察大概也没想到会出这种变故,下意识的掏枪准备襄助自己的同僚,冷不防被那个小商贩猛地挣脱,就地一滚,钻进围观人群之中找不见了。 他急得跺跺脚,擎着枪对准常震方向,疾步上前,嘴里厉声断喝:“放下枪!举起手来!” “凭你俩也想让我放下枪?” 常震冷笑一声,拿枪口杵了一下身前那个警察的后脑勺:“让你同僚把枪放下!否则老子现在就崩了你!” 那个警察冷汗直流:“朋友别乱来!我们是大日本帝国沪上特务机关行动队的!开枪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 沪上特务机关的? 常震微微皱眉,歪着脑袋跟车子里安坐的廖文克对视一眼,旋即接过廖文克递出来的证件,给那个警察看了看。 “济南特务机关最高经济顾问?” 那个警察一呆,转头看看廖文克,再看看证件上的照片,瞳孔之中猛地划过一丝丝的惶恐,赶紧立定敬礼,随手双手捧着证件,恭恭敬敬的送还到了廖文克的面前。 廖文克看他一眼:“你认识我?” “不认识。不过,属下是从国民政府军情处沪上分站那边投诚过来的,听说过您的传说。” “原来是这样。刚才那个卖烟的怎么了?” “我们发现他行踪诡秘,怀疑他是抵抗皇军的匪逆。” “哟!你们沪上特务机关形式风格这么奔放的吗?只是怀疑他就要抓他?” “那倒没有,我们伪装成租界警察,跟踪他大半天了,他假装卖烟的小商贩,满马路上乱转,吆喝的漫不经心,生意上门也不怎么积极。唯独您招呼他的时候,他才一改常态,殷勤的上前招呼。所以……” “所以你们怀疑我也是匪逆,我跟他接头呢?” 那个警察尴尬的一笑:“属下有罪!属下脑袋让驴踢了,您怎么可能是……” 廖文克摆摆手:“弟兄们尽职尽责,何罪之有。早知道那个小商贩身上背着这么大的嫌疑,我就替你们把他拿下了。” 事情说透了,总体一句话,实属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那个警察点头哈腰的,又是赔笑脸又是敬礼的目送廖文克的车子远去,态度比送别亲娘老子还恭敬。 另一个警察早就把枪垂了下去,此时凑上前来:“刚才那是谁啊?你认识?” “我倒是想认识,可我压根没那个资格。” “?” “廖承恩这个名字记得吗?” “谁?廖承恩?特务处沪上分站的原任副站长?出卖了几百条人命,叛逃……呃不,投诚皇军的那个?” “就是他!” “天爷呀,居然是他!” “……” 浓郁夜色将整座城市全部吞没的时候,租界区五彩斑斓的霓虹灯逐渐亮起。 夜沪上的序幕逐渐拉开帷幕,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气氛开始弥漫。 廖文克乘车碾着夜色回到思南路老别墅,老管家大概是听到了车子进院的动静,早早站在台阶下候着,当车子停稳之后,帮廖文克拉开了车门。 “姑爷回来了!” “回来了!天气这么冷,秦伯你不用出来帮我开车门的。” “这是礼数,可不敢怠慢。对了姑爷,刚刚洗衣房把您的西装烫好送到您卧室了,花房也打来电话,说鲜花已经备好,明天一早就能来咱家帮忙布置起来,所有准备工作都已经就位。” 廖文克楞了一下,挑挑眉梢:“小姐的轮船是明天上午十一点钟靠岸对吗?” 老管家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姑爷好记性。” 廖文克咧嘴笑笑。 我这趟来沪上干什么的,不就是为了跟原身廖文克的大太太韶沁舒一起过年吗? 也就是说,正主儿明天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