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志疆滚得出廖文克的办公室，却滚不出自己内心的愤怒。 　　 他越想越恨，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脑袋上绿油油的，就好像被廖文克给他戴上了一顶绿帽子一样，于是他一头扎进了渡边度的办公室。 　　 “机关长，我不服！” 　　 “？” 　　 “您太纵容廖文克了！他举荐高小姐，您就提拔高小姐吗？他廖文克这是利用您在特务机关的权威卖好，为自己捞好处！” 　　 渡边度耸耸眉梢：“丁队长，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不服气小高升职吗？” 　　 “呃……” 　　 丁志疆一时语塞，赶紧改口：“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您太骄纵廖文克了！” 　　 那么你不服气的地方只是在于举荐小高的人不是你呗？ 　　 渡边度唬起老脸：“小高立了功，理应获得晋升与升迁，与我骄纵不骄纵廖桑有什么关系？而廖桑把小高的功劳看在眼里，向特务机关举荐人才又有什么问题？丁队长，我完全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机关长，我是说……” 　　 “好了丁队长，你不要说了！小心你再说下去，会让我瞧不起你！” 　　 “……” 　　 丁志疆瞪大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渡边度，内心里燃着一团火，不知道找一条什么样的途径往外烧。 　　 渡边度靠在椅子靠背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你一直不服气廖桑，你一直觉得特务机关给了他太多的权限，就像你说的，我太骄纵他了！” 　　 “但你有没有想过，廖桑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他用自己的智慧、自己的付出、自己的功劳换来的？” 　　 “如果你能尽职尽责，为特务机关立下媲美廖桑的功劳，我一样会骄纵你！” 　　 “而且我会亲自举荐你晋升和升迁！” 　　 丁志疆红着眼睛开口：“机关长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丁志疆犹如打了鸡血一样，把特务机关行动队的人指挥的团团转、连轴转，其手下队员们往往刚出去一趟回来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丁志疆那儿又来了最新的指示，让大家行动起来。 　　 与此同时，特务机关的地牢里传出的惨叫声日夜不停。 　　 济南医院更是留了一辆救护车在特务机关门口驻留，时刻准备着接运一个个血人回去救治。 　　 这天上午，高澜工作了一阵之后累了，端着茶杯站在窗口处往外张望，恰好看到一对老夫妻跪在特务机关门口，哭喊着什么，门岗上值守的皇军挥着枪托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他们才跑远了一些。 　　 但他们并未离开，而是捂着流血的伤口，继续守在路边，夹带着焦灼、担忧、愤恨的眼神，片刻不离特务机关的大院门口。 　　 “淑慧，门口那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人敢跑到咱们特务机关闹事？” 　　 “还不都是丁队长惹的祸！” 　　 “？” 　　 “丁队长怎么了？” 　　 “你没听说吗，丁队长这几天跟疯了一样，指挥着行动队的人抓了一大批在街上贴标语的学生回来，严刑拷打，让他们供述上线是谁，怎么联系什么的。” 　　 “那些其实真就是一些误入迷途的蠢学生，他们知道什么？丁队长活生生打死了好几个，也没问出半点想要的答案。” 　　 “消息传出去之后，那些被抓孩子的家长害怕自己的孩子也被打死，就跑来特务机关要人。” 　　 听了范淑慧的解释，高澜不禁挑了挑眉梢：“丁队长这不是有病吗？” 　　 范淑慧一脸深以为然：“我也觉得他有病——红眼病！” 　　 高澜转头看她一眼：“淑慧你是不是话里有话啊？” 　　 “纯属字面意思。我听说，前几天开完你的晋升和升迁大会之后，丁队长跑去机关长办公室，控诉他对廖总顾问太骄纵什么的，机关长骂他一顿，说如果他能立下廖总顾问那么多的功劳，一定也会骄纵他。然后，他就这样了。” 　　 范淑慧望向身边的高澜：“大家都猜他是眼红廖总顾问在特务机关的权柄，还有……” 　　 她的话戛然而止，明显没有说完，但她意思高澜懂，所以她猜渡边度机关长会那么说，应该是故意激丁志疆，换了一种方式给他打鸡血。 　　 不过很显然，丁志疆的鸡血烧出来的火苗颜色不纯。 　　 “权力，美人，有能者得之。丁队长有上进心是好的，但他逮着一群学生使劲，能显得他多有能耐还是怎么的？有本事出去抓红党、抓军统去呀！” 　　 高澜冷笑一声：“就他这样的到了廖总顾问面前，一文不值！” 　　 “廖总顾问？” 　　 范淑慧眼珠子一阵乱转，使劲朝高澜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开口：“澜澜，你不是已经跟廖总顾问在一起了吗，怎么还这样称呼他？” 　　 “不这样哪样？他不让我在机关内部乱叫。” 　　 “那，如果不是在机关内部呢？” 　　 “老公。” 　　 “啧啧……” 　　 旭日理发店重新开业仪式上，一堆堆的达官贵人宣称以后理发只认旭日，让余初夏很是担心自己以后的日常会在店里忙成狗。 　　 但事实上重新开业仪式的喧嚣过后，她的日常跟没重新装修之前没什么太大变化，不过是左右相邻的商铺老板们偶尔过来道贺一声，或者参观一下新装修，真正来理发的客人并未见多几个。 　　 倒是带着茶水来找她喝茶的、带着点心号称在附近路过来看看她的、或者带着麻将牌想方设法输钱给她的来了好多拨。 　　 余初夏明白，这些人都是冲廖文克来的，所以她该喝喝该吃吃该收收，一点都不客气，顺带还从跟这些人的闲聊八卦之中，听说了不少上流社会的小道消息。 　　 比如哪位太太的老公在济南商会管着好几家医药公司，比如哪位大姐的内侄在市公署公干，对省公署的某某某很有看法，比如哪位小姐的干爹其实是她情夫，老头在哪儿哪儿有个院子，连受宠如她都没获准进去看过，里头肯定有秘密…… 　　 这些小道消息，初听有点有趣，细想好像没什么营养，但仔细再想，其实就是一张复杂但精细的关系网。 　　 有些是可以用的，有些是可以拿来当把柄的…… 　　 “廖文克狗汉奸说得对，跟这些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们常来常往，的确很长见识。” 　　 “或许有一天，我还能从这些人身上挖掘出什么情报来呢！” 　　 “就算狗汉奸干了件好事吧！” 　　 这天下午，余初夏刚刚跟三个太太小姐打完两圈麻将，理发店里迎来一对夫妇。 　　 妇人露出一个亲切的笑脸：“小余，好久不见！前几天你重新开业，我跟你姐夫太忙，没来得及过来祝贺，没生我们气吧？” 　　 余初夏认出是陈老师和陈夫人夫妇俩，当即热情的迎上前去：“姐，你说哪里话？咱是自家人，没这么多讲究！” 　　 她回头望向麻将桌边的三位：“刘太太、周太太、王小姐，对不住，我这里来客人了，你们看咱改天再打可以吗？” 　　 “三姨太太客气了，您有事忙着，我先告辞了，改天再来陪您！” 　　 “三姨太，我回去路上会路过一大南货栈，让人包一些点心送过来，您留着招待客人，千万别嫌弃。” 　　 “初夏妹妹，回见！” 　　 寒暄声中，三个太太小姐告辞离开，路过陈老师和陈夫人身边的时候，还刻意奉上了讨好的笑脸。 　　 陈夫人目送余初夏送她们出门分别坐上黄包车远去再回来，不禁揶揄了一句：“小余现在发达了，都有人上赶着给你送礼了。” 　　 “惭愧惭愧，都是托了狗汉奸廖文克的福。姐，您头发看着有些长了，能不能给我个练手的机会，让我帮您修修？不瞒您说，我再不练练，都快不知道怎么剪头发了。” 　　 “哈哈……” 　　 借着给陈夫人洗头剪头的功夫，余初夏转头看了陈老师一眼：“陈老师，红党方面是不是有什么指示？有事您尽管吩咐。” 　　 陈老师摆摆手：“小余，通过前段时间的合作，咱们彼此之间也算是比较了解也比较默契了，如今，廖文克花大价钱帮你重新装修了理发店，所以我跟你姐过来看看，你这边有没有需要我做一些必要调整的地方。” 　　 余初夏明白，陈老师来看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心，她沉默了一下，轻轻摇头：“陈老师放心，就算廖文克把心窝子掏给我，我杀他的心也不会有丝毫改变。这个狗汉奸杀了我哥跟我嫂子，我跟他不共戴天。不过我的确有个事情，想跟您说明一下。” 　　 陈老师脸色微松：“有事你说。” 　　 “您应该记得，我当初答应跟红党合作，是希望你们能帮我杀掉廖文克，但我现在希望，你们暂时不要杀他。” 　　 “？” 　　 “有他在，我就是他的三姨太，我就能源源不断的从他和他身边的人身上得到一些情报，我想这对于红党也好，对咱们中国人也好，都会有一些帮助。” 　　 余初夏深吸一口气：“单单杀掉一个两个的汉奸毫无意义，真正该死的是那些侵略咱们的日本鬼子！如果没有他们，汉奸也就没有了卖国的买主！所以我觉得，如果留着廖文克一条狗命对抗日更有利，那我允许廖文克狗汉奸多活一段时间！” 　　 “！” 　　 陈老师不禁动容。 　　 余初夏敢于跟汉奸拼命，是因为家仇，但她如今愿意摁住自己报仇的心，却是因为国恨。 　　 这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余初夏，好样的！ 　　 这时门外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廖文克随后拄着文明杖走进门来：“哟！来生意了？我是不是回来的不是时候？” 　　 余初夏剜他一眼：“说的就跟你回来还会提前选个时候一样！桌上有我刚泡的茶，你自己洗把脸喝喝茶坐下歇会儿，我这边很快就好。” 　　 “忙你的吧！” 　　 廖文克转头望向一边站着的陈老师，露出一丝浅笑。 　　 他知道这位名叫陈隐贤的陈老师，就是红党济南工委的一把手，是自己的同志，但此情此景之下，他只能佯装不知。 　　 而陈老师同样知道刚刚进门这个除了瘸腿总体堪称温文尔雅的青年，就是山东天字号的大汉奸廖文克，是自己的敌人，但此情此景之下，他也只能故作不识。 　　 廖文克摸出烟来递给陈老师一支：“感谢这位先生携贤伉俪照顾我家三儿的生意！别客气，随便坐！” 　　 陈老师摆摆手：“谢谢，我不会。” 　　 廖文克自顾自的点上，在旁边沙发上落座，不动声色的开口：“三儿，你还记得前段时间咱俩在石泰岩饭店住的时候，想打你主意的那个西尾兽造司令吧？” 　　 陈老师愣了一下，廖文克嘴巴这么不严的吗？当着我跟我夫人两个外人的面提这些合适吗？ 　　 余初夏也楞了一下，转头看了廖文克一眼：“你说的是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二军的那个西尾司令？他不是让车门夹了脑袋，转院去北平做手术了吗？” 　　 “是啊，他手术比较成功，脑袋里的淤血已经清除了，不过遗憾的是手术有点迟了，据说现在脑子反应有些迟钝，所以日军军部今天刚下了最新命令，免去他第二军司令的职位，另有任命。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报应不爽啊！谁他妈让他打我家三儿的主意？活该！” 　　 “……” 　　 陈老师恍然，原来廖文克不是故意泄露情报，而是当闲话说起这个事情哄余初夏开心呀！ 　　 不过，西尾兽造虽然被免职，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二军的建制还在，必然换另一人接任司令一职，如果能提前知道接任人选的身份，或许会有些帮助。 　　 要知道，不同的司令官有不同的指挥方式、用兵策略，这对与第二军正面交战的队伍，极具参考价值。 　　 可惜呀，我不方便开口问。 　　 想到这一节，陈老师不禁把期盼的目光转向了余初夏，小余能帮着张个嘴吗？ 　　 余初夏不负所望的开口：“嗯，那个老东西就是活该！不过他被免职了，谁来当司令啊！” 　　 廖文克弹弹烟灰，不动声色的开口：“听说是一个日本皇族，名叫东久儿宫捻彦王。” 　　 “这么长的名字？你说慢点，我没听清。” 　　 “东，久，儿，宫，捻，彦，王！你听清这些干什么？闲的！” 　　 “是你挑的头，还赖我想听！哼！” 　　 “……” 　　 陈老师暗中记牢廖文克嘴里的那个名字，再看余初夏帮陈夫人剪头发的侧影，眼角闪烁出丝丝缕缕的希翼。 　　 5月5日，东久儿宫捻彦王正式接替西尾兽造，出任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二军司令，并于当日在济南就职。 　　 很快，鲁南战场再起波澜，日军调整新战略，多路或明或暗出击，妄图在徐州地区围歼国民政府六十万大军。 　　 5月15日，光头蒋见势不妙，决议放弃徐州。 　　 5月19日，日军全面占领徐州，并挥兵西进，追袭向西撤退的大军。 　　 次月9日，光头蒋下令在花园口附近炸毁黄河大堤，迫使日军向黄泛区以东撤退。 　　 6月15日，日本御前会议正式决定实施攻占武汉的作战。 　　 四个半月后，本次作战以光头蒋率队撤出武汉结束。 　　 日军明面上成功占领了武汉三镇，但其速战速决全面占领中国的战略方针被彻底粉碎，且日本国力因损耗过巨而开始极具表面化，不得不从战略进攻走向战略保守，由以主要兵力进行正面战场作战，改为转移兵力进行敌后战场的“治安”作战！ 　　 中国抗日战争因此从战略防御阶段发展为战略相持阶段！ 　　 1938年初秋的一天，廖文克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听到外面走廊中有热情的寒暄声响起，出门一看，原来是酒井英夫回来了。 　　 数月不见，酒井英夫看上去黑了不少。 　　 他跟廖文克打过招呼之后，就进了渡边度机关长的办公室。 　　 “机关长！” 　　 “酒井君，辛苦了！” 　　 “为天皇尽忠，为大日本帝国鞠躬尽瘁，是我的使命与荣幸！机关长，属下正式向您汇报——” 　　 “军部绝密计划济南区域已经全面启动！” 　　 “冰山计划绝密特工，已全部激活！” 　　 【第一部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