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野月次郎极其赞赏本多澜的说法,高兴的忘记了手指之间还夹着烟,一巴掌拍在桌上,导致烟头崩飞,火星四下飞溅,烫了他自己的手,疼得他在裤子上使劲搓了好几把,才稍稍减轻了一点烫出来的痛苦。 “高主任说的太对了!你果然不愧跟廖桑在一起那么久,学会了他身上的众多优点!” “我堂堂大日本帝国皇军,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像是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一样,等着一个姓甚名谁来自何方的神秘人士投喂情报呢?太被动了!” “我们必须要变被动为主动,把情报来源死死的抓在我们手里!” “……” 青木汗颜,照机关长这么说,高主任的提议倒也不算是冒进呀! 吉野少佐微微皱眉,提供情报的神秘人士行事那么小心谨慎,想要把他挖出来不太容易啊…… 对于这件看上去不太容易的事情,受命解决此事的本多澜考虑了一个半个傍晚之后,给出了一个比较容易的解决方案。 当晚,一篇新闻通稿被特务机关送达济南各报馆,各报刊连夜撤换掉原本已经定好的头版头条,换上了这则通稿。 【接精准线报,五县联军联合扫荡红党】 【皇军惜败,饮恨黄坡村!】 鬼子阴云笼罩下的济南,报刊上刊载的与鬼子相关的新闻,往往都是“捷报”“大胜”“成功破获”,像这类以鬼子失利为主题的新闻,几乎都轮不上拍板,就被掐死在了摇篮里。 因此报纸一经上市,立刻引起了广泛关注,街头巷尾处处可见端着报纸掩嘴窃笑的身影。 为此,司令部极为恼火。 河野月次郎这天早上刚进办公室就接到了司令部的问责电话。 “其实我们特务机关本次不是审核不严,是故意安排的。” “纳尼?河野机关长,你们这是故意给皇军脸上抹黑你知道吗?” “不!其实这则新闻报道涉及到我们特务机关的一项特殊行动,我们是希望通过这则新闻对外传递一条信息。” “……” “再有类似操作,务必提前报司令部审核!” 嘟嘟嘟…… 问责电话即时中止。 河野月次郎放下话筒,揉了揉有些干涩的双眼,再抬头望着站在他办公桌前的本多澜开口:“高主任,为了你的这次操作,我可是顶住了司令部的巨大压力啊!你觉得我们传递出去的信息,那个神秘人士能够收到吗?” “一定能收到!属下相信,我们应该很快就能收到来自于他的反馈。” 1940年2月16日,正月初九。 很多企业公司早早结束了春节假期,开始了新一年的工作,但也不是没有对工作赚钱没太多期望的人还在享受自己的假期。 比如,国民政府军统济南站的薛彪。 上午八点多钟,薛彪穿着睡衣打着哈欠出门,到公寓楼楼下的报箱里取了当日最新报纸回去,然后给自己沏上一壶茶,才慢条斯理的摊开报纸,准备看一看今天又发生了什么新闻大事。 下一秒,他的目光就被头版头条上日军失利的新闻吸引住了。 “妈的!红党冀鲁豫支队某部二营这么猛吗?小鬼子五县联军七次冲击都没能灭了他们,还让他们成功突围出去了!槽!” 红党队伍驻地的情报,其实就是他用左手写下来,偷偷摸进本多澜的公寓,放到床头柜上的。 他想法很简单,鬼头严令军统济南站的电台保持静默,好端端的情报放在手里捂烂了长蛆也传递不出去,不能引导国民政府的队伍针对红党展开行动,实在是太可惜了;与其如此,不如把情报告知鬼子,看他们怎么办。 现在,薛彪看到了。 鬼子的确行动了,但是很遗憾,鬼子失败了。 “如果我们国民政府的队伍也能这么猛,何愁红党?分分钟灭了他们!” 薛彪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猛吸两口,平复了一下鬼子失利带给他的挫败感,然后在渐趋消散的颓丧之中看到了一点点希望。 鬼子虽然失败了,但至少行动了,动手了! 只要动手了,就一定会对红党队伍造成一定程度的损害对不对?总不至于两军交锋,死的都是鬼子,吃亏的也都是鬼子,鬼子队伍如果这么不堪,1938年也不可能在徐州一带把国民政府的队伍打得苦苦挣扎数月,最后以撤退收尾,才保全了一定的有生力量不是吗? “对!我得再给鬼子送点情报,让他们打红党去!” 数日后,薛彪收到一条情报,表明红党山东纵队第三支队极有可能准备向小清河北进军。 红党山东总队第三支队的前身,是红党山东人民抗日游击第三支队,于1938年6月,由红党第五军和临淄“三大队”改编而成。 这支队伍长期活跃在山东中北部地区,为红党清河抗日游击根据地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属于红党在山东的主力队伍之一。 “这是条大鱼啊!如果能趁机打散,哪怕只是重创,也是好的呀……” 薛彪头脑总体清醒,当前情势下,他并不奢望有谁能一举消灭红党山东总队第三支队这样一支劲旅,在他看来,能够趁着对方进军途中立足不稳的机会,对其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就算是非常理想了。 作为一名军统特工,他第一反应是把消息汇报给鬼头,然后请示启动电台,把情报传递给相关的国民政府队伍,部署行动。 然而转念再想,这么做纯属拿自己的热脸去贴鬼头的冷屁股。 鬼头近两个月来的表现与反应表明,他对正面围攻红党队伍根本不感兴趣,甚至,还有点抵触! 拿这条情报去找鬼头说事,除了能生一肚子闷气之外,什么结果都不会有。 “这事,还得靠小鬼子呀……” 傍晚时分,薛彪来到了棋盘街。 此时春节虽然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月,但济南历来有过完十五才算过完年的风俗,因此元宵节前的街面上很多店面都关门落锁上着门板,没几家开门营业的。 薛彪好不容易找了一家苍蝇小馆落座,老板非常不好意思的表示年后刚刚开门,店里没什么备货,只能临时做点馄饨,薛彪说馄饨就馄饨,多吃两碗也能饱。 于是老板立刻张罗起来,麻利的包馄饨煮馄饨,而薛彪却是坐在店门口靠窗的一张桌边,远远望着十几米外的春晖公寓,时刻留意着二楼一扇亮着灯光的窗口,以及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影。 很快,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桌,老板还附赠了两小碟自家吃的小咸菜,来款待薛彪这个开年首位来客。 薛彪额外买了半斤白酒,拉上老板你一杯我一口的聊天,渐渐把时间消磨到了晚上九点多钟。 车轮滚滚的声音碾碎了门外这条小街的寂静。 一辆有一整队小鬼子跟着的信号监测车缓缓开到春晖公寓门口停下。 与此同时,公寓二楼那扇窗口背后的灯光熄灭了。 随后,一道穿着便装的倩影走出春晖公寓,上了那辆信号监测车。 小街归于宁静。 然而薛彪知道,到了自己行动起来的时间。 一刻钟后,他摸黑爬上春晖公寓的二楼外墙,小心撬开了被他盯了数小时的那扇窗户,然后轻巧的翻身进去,双脚犹如棉花一般轻飘飘的落在地板上。 这是一间卧室,没有开灯的情况下看不到这间卧室奢华而低调的陈设,只能嗅到空气中飘荡着女人香水的味道。 薛彪摸出一只信封,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准备原路撤退。 轻轻的走,犹如他轻轻的来。 但就在这时,卧室门方向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阁下来都来了,不留下喝杯茶再走?” “!” 薛彪悚然一惊,后脊背上猛地一凉,瞬间窜出一层冷汗。 他下意识的掏枪在手,对准了门口方向。 灯光乍亮。 薛彪这才发现卧室里不止他和说话的女人,另有一队小鬼子高高端着步枪,早早将枪口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他心头一沉,抿抿嘴唇,自行举起了双手:“高主任,你好像不是准备留我喝茶的吧?” 本多澜笑眯眯的走过来下了他的枪:“阁下来我这儿,也不是为了喝茶的吧?真想喝的话,咱们换个地方。” 于是薛彪就被带去了山东特务机构的地下牢房审讯室。 本多澜亲自上手,请他吃了一顿鞭子。 薛彪啪一声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咬牙冷笑:“高主任好像特别喜欢拿鞭子抽人的感觉啊!” “有吗?这不过是我们特务机关正常的待客之道罢了!” 本多澜嘴上不承认,但闪亮的双目,以及浑身上下洋溢出来的那种兴致勃勃,都出卖了她的真实感受。 被廖文克抡鞭子抽惯了,因此她习惯了鞭子落在她身上的滋味,但今天她知道,还有一种滋味是眼睁睁的看着鞭子落在别人身上皮开肉绽是个什么滋味。 本多澜把鞭子扔到一边,接过一名小鬼子递过来的茶水仰头喝掉:“中国人讲究先礼后兵,地主之谊已经尽了,接下来我们应该好好交流交流了,但怎么交流你说了算。” 薛彪挑挑眉梢:“都到你们这个地方了,还能让我说了算。” “那当然了,阁下可以选择继续被绑在这里,我让辣椒水、老虎凳和烧红的烙铁跟你交流,也可以选择去那边沙发上舒舒服服的坐着,我亲自泡一壶茶再给你倒一杯,咱们俩自由自在的交流。” 本多澜抓起碳炉里已经烧至通红的烙铁,咯咯笑了两声:“阁下两次摸进我的卧室,给我传递情报,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出一个我满意你也舒坦的选择,不是吗?” 薛彪深深看了她两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久闻特务机关特别侦听室高澜高主任的大名,我一直以为你只是电讯方面的高手,没想到还是谈判方面的高手。” 本多澜轻笑开口:“你错了,我们哪儿有谈判?你选的好,刚刚就是我一点私心,满足一下我自己的恶趣味;你选的不好,刚刚那些就只是谈判之前的开胃菜。我只是知道,你给我送情报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不自在罢了。” “高主任今晚准备泡一壶什么茶?” 沸水倒入茶壶,普洱的香气随之从壶嘴处溢出。 小鬼子开始给薛彪解绳子的时候,这股香气还是淡淡的,等薛彪被请到旁边沙发上的时候,茶香已经变得浓郁起来,空气中飘荡着一股甜香的味道。 本多澜笑吟吟的冲薛彪伸出一只手:“高主任是大家已经习惯了的称呼,实际上我不叫高澜,我本名本多澜。” 本多澜?日本人? 薛彪愣了一下,轻轻握了握对方纤细柔嫩的小手,自报家门:“国民政府军统济南站,薛彪。” 军统?不是红党? 本多澜也愣了一下,接着示意薛彪笑笑,看镜头。 然后薛彪发现,旁边不知何时走出来一个擎着照相机的小鬼子,把他和本多澜握手的画面拍了下来。 “高主任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确保一下咱们之间的交流能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大和民族的传统民乐从留声机的大喇叭之中缓缓飘出来,充盈在整个机关长办公室里。 河野月次郎端着一杯红酒,带着十分享受的表情把自己整个人埋在沙发里,时不时的伴随音乐哼两声。 悄悄给本多澜传递情报的神秘人士被带回来了,他很高兴,也很为本多澜这么能干而感到欣慰。 果然不愧是帝国冰山计划培养出来的特工啊,不枉我这次对她寄予厚望。 情报课的青木在她面前连坨狗屎都不如! 不过,美好的心情在本多澜前来汇报的时候,稍稍荡开一点涟漪。 “军统?不是红党?” “是的,国民政府目前明面上依然是抵抗帝国的态度,但同时也加大了对红党的钳制、限制力度,因此各地军统特工的重心任务已经悄悄转移到对付红党上,并大力搜集与红党相关的情报。” “军统济南站这边的情况有点奇葩,他们站长鬼头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坚持认为大日本帝国才是国民政府的头号对手,在针对红党的行动上态度暧昧,行动消极。薛彪愤怒于鬼头的不作为,才把情报送给咱们的。” 河野月次郎皱皱眉头:“换句话说,他是想借我们的手对付红党?”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属下认为,跟薛彪做朋友未必是坏事,还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我们情报课工作不利的不足。” “可是,三足鼎立的局面一旦被打破,朋友仍然会变成敌人。” “属下询问过军统济南站的情况,薛彪拒绝透露。不过属下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我们消灭红党必然需要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应该足以让我们同化薛彪,彻底把他变成我们自己人。退一万步讲,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们手里还有他跟我亲切握手的照片,不怕他不就范。至于眼下,我们应该以稳住他,源源不断的给我们提供情报为主。” 河野月次郎欣慰的点点头:“有道理。” 这时本多澜抬起双眸,露出一个带着雀跃味道的笑容:“机关长,薛彪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还额外为咱们准备了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