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野月次郎脑仁疼。 从感情角度讲,他当然是想要给武山七郎主持公道的。 毕竟,大家都是同胞,在异国他乡就该相互帮衬。 但具体到眼下这个事情上,河野月次郎实在是没办法帮武山七郎“主持公道”。 因为严格意义上说,武山七郎并没什么公道需要主持,他原本想的本来就是低价接手东方大酒店的经营权赚取高额利润,而廖文克不同意最终导致的冲突,做生意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才是王道,武山七郎想的却是强取豪夺。 而且,跟武山七郎起冲突的终究是廖文克。 在济南商界有着无法撼动的财力、地位的廖文克! 河野月次郎犯不上为了帮武山七郎,无缘无故的把廖文克惹毛。 “你告诉我他我病了,上午就去医院住院了。” “呃,这样好吗?” “那你觉得,惹恼了廖桑,让他逼着我像是以前的渡边度大佐一样在公众场合当着一酒店的人给他公开道歉好吗?” “……” 吉野少佐记得河野月次郎说的这个事。 那是在1938年,特务机关前任机关长渡边度本来有模有样的筹备了欢送会,准备欢送廖文克从特务机关辞职走人,结果就在欢送会即将上演之前,廖文克让人抽走了银行的准备金,逼得渡边度不得不临时修改酒店门口悬挂的横幅内容,并在酒宴上就甄别廖文克的事情公开道歉。 作为这件事情的亲历者,吉野少佐想想都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再没当着河野月次郎的面提一句武山七郎的事。 河野月次郎躲着不露面,即便被堵到医院病房门口也装病得不请,把武山七郎气得想骂娘。 要知道他在济南做生意能做到现在这个程度,主要依靠的就是他日本人的身份,再加上特务机关跟宪兵队给他撑腰,而河野月次郎现在的这个态度明显是撤摊子不帮他出头了,所以他只能找上宪兵队,想要请宪兵队帮忙出面给廖文克点压力。 然而,宪兵队乍听他被人“欺负”了,情绪很激动,但听仔细了知道他是被廖文克欺负了之后,态度立刻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不但不帮忙,还教育他出门在外要与人为善和气生财。 他哪里知道,宪兵队这两年一直通过常震跟廖文克合作走私的事情,赚得盆满钵满。 为了武山七郎去得罪廖文克?我他妈嫌钱多呀? 武山七郎那个气啊,我他妈堂堂大日本帝国的商人,天皇陛下的子民,如今都不是被中国人骑在脖子上的事了,而是被中国人骑到脸上的问题了,你们居然都不帮我忙? 好好好,我自己来! 另一边,范红美正式接手东方大酒店经营权的事情敲定之后,就开始着手筹备酒店重新开业的事情。 客房、餐厅服务员,要招; 厨师,要找; 各级酒店管理人员,要选…… 这些事情,范红美带上郑琳就能操办,廖文克插不上手,于是他化身范红美的后勤部主任,每到饭点,一概好吃好喝的往那边送。 本来招标会后他跟范红美独处了好几个小时的事就已经传开了,再有现在这些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关怀,外界对于他和范红美的关系不免多出来很多议论。 “原来咱们上次参加招标会参加了一个寂寞啊!不出所料的话,廖总顾问其实早就把东方大酒店的经营权许给那个姓范的东北娘们了!” “我觉得也是,你瞧瞧廖总顾问现在对那个姓范的娘们那股子热切劲儿,我敢肯定他俩之间肯定有事!” “这还用你肯定?没听说招标会之后他俩关起门来在屋里待了好几个小时?兄弟们,好几个小时啊!廖总顾问厉害,反正我是弄不了那么长时间!” “话说廖总顾问这喜好真是变化无常啊!他以前的二姨太、三姨太,还有现在特务机关特别侦听室的那位四姨太,哪个不是貌美如花的大美人,没想到现在换口味了!姓范的那个娘们长得一般就算了,年龄也比廖总顾问大吧?” “你懂什么?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 “……” 济南就那么大点的一个城市,私下里议论的多了,传扬的也就广了。 没几天的功夫,这些流言蜚语就传到了廖文克和范红美的耳朵里。 廖文克皱紧眉头:“老天爷让他们生下来带着嘴是为了让他们吃饭说人话的,满嘴喷粪就是他们的不对了。” 范红美端了杯茶水给他,轻轻笑了:“我的廖总顾问,嘴长别人身上,爱说说去呗。他们说他们的,反正咱也不会掉块肉。为他们这种人生气不值得,没必要。” 她知道廖文克的潜伏身份多么重要,容不得半点差池,所以早早的把“小霜”的称呼收了起来,改称“廖总顾问”。 廖文克摇摇头:“我不是生气,我是在琢磨怎么给他们一点教训。” 范红美愣了一下:“不用吧?只是传传闲话而已。” “如果我换个身份,他们爱传随便传,反正我跟阿姐清清白白,他们说烂嘴巴也不打紧。但我现在顶着廖文克的身份,既然知道了这些传言而没有丝毫反应的话,会让人怀疑的。” “我是廖文克,我不是个好人!” 范红美抿了抿嘴唇,没再多说。 称呼虽然改了,但眼前的这个男人在他心里依旧是原来那个温文尔雅的小霜。 只是廖文克稍加提醒,她立刻意识到,她可以永远拿他当自己的小霜,但廖文克身在如今的潜伏局中,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着原身廖文克应有的脾气性格,不能轻易改变。 当天晚上,廖文克带本多澜出去吃饭,定的是一家既有客房又有餐厅的酒店。 这家酒店老板姓钱,在办公室听人汇报说廖文克到了之后,赶紧忙不迭的下楼亲自招待。 “廖总顾问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您快楼上雅间请!” “今晚就我跟高主任两个,而且我们俩只是正常出来吃个饭,又不会说些见不得人的话,不用占用雅间了,楼下大厅找个雅座就好。” “呃,廖总顾问太平易近人了,这样,您跟高主任坐,我去厨房帮忙张罗一下。” “好。” 钱老板一溜小跑去了厨房方向,本多澜好奇看了廖文克一眼:“老公,你今晚是不是要搞事?” “?” “最近几天,满济南都是你跟范老板的流言蜚语,据说源头就在钱老板这儿。” “那怎么了?他传我闲话,也不耽误我来这里吃饭吧?” “老公你变了!自从范老板来了之后,你有什么心里话连我都不说了。再这样下去,我要吃醋了!” 廖文克哈哈笑了:“醋就别吃了,等会儿带你去石泰岩饭店吃冰淇淋。” 本多澜嫣然一笑:“我就知道你来这儿不是吃饭的。” 廖文克虽然不是来吃饭的,但十个碟子八个碗的饭菜还是很快流水一样被送到了桌上。 必须得承认,钱老板的嘴虽然臭,但他手底下厨师做出来的饭菜还是很香的。 此时钱老板点头哈腰的站在廖文克和本多澜的桌边,陪笑开口:“廖总顾问,这是我们厨房新开发的几道新菜,您尝尝,有什么不合口味的地方,我让他们改。” “钱老板客气了。” 廖文克有模有样的夹起一筷子菜,没吃,只是送到鼻子前面闻了闻,随即扔回盘子里,斜瞄了钱老板一眼:“钱老板,你家厨房的厨师是新来的吧?” “不是啊,老厨师了,在我们酒店工作好些年了。廖总顾问怎么这么……” “那你是不是拖欠你家厨师的薪水,钱没给够?” “没有,我一向都是按时准点的给他们发薪……呃,廖总顾问,是不是菜品有什么问题?要不然的话,我让他们重做?” “你家厨师的菜品有没有问题你自己不知道吗?这么臭的东西也好意思端出来给我吃,是不是怕我不给钱,故意糟践我呢?” 钱老板吓一跳,连连摆手:“怎么会呢?廖总顾问光临小店,是给我钱某人面子,我好酒好菜伺候着是我的本分,怎么敢糟践您?廖总顾问冤枉我了,真的!” 就在这时,常震拎着一个铁桶从厨房方向黑着脸走出来:“钱老板,我们老板冤不冤枉你,是你说没有就没有的?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他啪的一声把手里的铁桶扔地上,撒了一地的屎尿。 臭水贴地横流,臭味当即四下扩散开来,把此刻在餐厅就餐的很多客人熏得直捂鼻子。 钱老板的脸当时就绿了:“常副官,您这是干什么?” 常震冷笑一声:“你觉得我这是干什么?” 钱老板知道了,常震是来找茬的。他脸色铁青的看着廖文克:“廖总顾问,多大点事啊,您值当的这么整我?” “事大不大不是你说了算的,而且你自己厨房出的菜是臭的,怎么能说是我整你?” 廖文克拄着文明杖站起身来,带着一脸的语重心长拍了拍钱老板的肩膀:“下次别再把装屎尿的桶放在厨房里了,串味儿也就算了,万一哪个不小心把屎尿洒到了锅里,来这儿吃饭住宿的人恶心不恶心?” 他话音未落,旁边好几个在这儿吃饭的人当场吐了一地。 有些事其实大家稍稍动动脑子就知道不是真的,更何况廖文克这一出闹得这么明显,就差没把“栽赃陷害”四个字写在脸上了,但闻着餐厅里弥漫开来的屎尿味道,再听廖文克这么一说,谁都会忍不住联想一下子。 这一联想,哪个还能撑得住? 于是廖文克携本多澜扬长而去的时候,餐厅里就餐的人已经跑光了,甚至还有不少楼上住宿的客人捂着鼻子下楼退房。 钱老板站在屎尿环绕的酒店里欲哭无泪了半晌,最后抡起巴掌,照着自己的臭嘴抽了两个大嘴巴子。 不出一个晚上,钱老板酒店的事就传开了。 那些传过廖文克和范红美流言蜚语的酒店老板们个个噤若寒蝉,做梦都是常震拎着屎尿桶登门问候,所以很多老板都想主动登门,去找廖文克道个歉,说自己以后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然而,想归想,谁敢去? 去了,不就等于明着告诉廖文克:我也传你绯闻了吗? 或许廖文克不知道呢,这下不就成了自投罗网了? 关于廖文克和范红美的闲话,就像是被关了泄洪闸的水库一样,全都消失掉了。 整个济南再没半个字与廖文克和范红美相关的流言。 倒是有另外的一则流言开始疯狂流传。 “听说了吗?日本商会的武山七郎武山先生准备动手了?” “动手?动……廖总顾问?” “不然呢?武山先生的脸都快被廖总顾问踩烂了,他又不是咱们这些怂货,哪儿能忍得住?” “可他能动什么手?廖总顾问不是吃素的呀!” “我听说他在日本本土买通了两个顶级杀手,准备在东方大酒店正式重新开业的那天搞事情!” “顶级杀手?卧槽!真的假的?武山先生这次要玩真格的呀!” “当然是真的,我听说那两个顶级杀手原来是做海盗的,每个人手上至少沾了几百条甚至上千条人命的那种!我估计是廖总顾问杀了武山先生那么多的手下,武山先生这次想给廖总顾问放点血。” “想给廖总顾问放血的人多了,哪个得手过?我猜应该是给范老板放血……” “有道理!范老板完蛋了,明年东方大酒店重新开业的那一天,就是她的祭日!” “……” 流言这种东西,流传的越广,细节越丰富。 因为每一个传播流言的人,都会增添一些自己的想象和理解,真的能传成假的,假的也能传成真的。 以至于流言在市面上传了一阵,最终传到武山七郎耳朵里的时候,武山七郎都懵了。 “我什么时候要给范老板放血了?我明明是想把到东方大酒店重新开业的那天,把他整个酒店全炸了。” 1939年9月25日,农历八月十三。 宜结婚、会亲友、出行、合婚订婚、签订合同、交易……开业! 东方大酒店定在这一天重新开业。 也就在这一天,两个日本浪人面无表情的走出济南火车站的大门。 武山七郎雇佣的顶级杀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