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两辆满载特务的吉普车拱卫的黑色座驾,碾碎温暖的晨光,缓缓行驶在济南街头。 年虽然已经过完了,但春节期间沿街商户们张贴上去的春联、窗花、福字,依旧让整座城市呈现出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 只不过大概是因为地近济南特务机关的缘故,路边的行人脚步匆匆,一晃而过,让整条街都显得格外冷清。 “真好看!真不愧是沪上大城市的出品,看着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高澜擎着小手,对着阳光赏玩手指上那枚廖文克刚刚送她的戒指,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 廖文克笑吟吟的开口:“喜欢就好,我已经跟沪上那家银楼说好了,每一个季度他们上新品的时候,会给我这边提前发一份产品名录,附带照片的那种。到时候拿给你看看,有喜欢的,咱们就定下,让人给送到济南来!” “真的?老公你对我真好!” 高澜心花怒放,一头拱进廖文克怀里,使劲吧唧了一口。 我肯定得对你好,为了你履行好职责,在我身边当好渡边度的眼线! 廖文克笑呵呵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一会儿到了之后,你先上去,我给大家分发一下从沪上带回来的小礼品。” “你真给其他同僚们带礼物了?我还以为你那天只是说着玩呢?” “这种事情一旦说出来,那就是一个唾沫一个钉,不好开玩笑的。否则,别人会拿你当只会说嘴的混子。” 车到特务机关,高澜先一步下车上楼。 但她没有去电讯课,而是直接上了顶楼,准备找渡边度汇报一下最新进展。 然而她到了顶楼之后立刻发现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走廊里把守在各办公室门口的卫兵数量明显增多,而且个个神色严峻,目光凌厉,完全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高副课长好!” “这么多人?怎么都聚到这里来了?” 酒井英夫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看清是高澜一个人,果断箭步上前,压低声音开口:“高副课长请回避一下,待会儿刀枪无眼,小心误伤!” “?” 高澜越发不解:“酒井太君,这到底什么情况?有特殊行动吗?” 酒井英夫也很不解:“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呀!廖桑有问题,机关长下令就地拿下问罪!” “廖总顾问有问题?他哪儿有问题?” 高澜下意识的反问了两句,接着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神色猛地一变:“酒井太君,误会了!廖总顾问并没有什么问题!听我的,你先把人撤了,我去找机关长解释!” 撂下这话,她急匆匆的走向了渡边度的办公室。 “……” 酒井英夫不禁挠头。 廖桑没什么问题?真的吗? 这可是根据你的甄别结果得出的结论呀! 高澜最新一次对廖文克的甄别计划,虽然是单独给渡边度提起的,但具体的内容,酒井英夫是知情的。 假装无意把冰山计划中一两个特工的名字透露给廖文克,看那一两个特工是否会出事,不出事皆大欢喜,出事就是廖文克有问题。 现在,王铁明出事了,死了,不就是廖文克有问题吗? “你今天早上才把王铁明的名字透露给廖桑?” “是啊,人刚刚睡醒还没起床的时候,大脑往往是最不清醒的,在这个时候透露一些信息出去,往往显得最无意。我是刻意选择了这个时间点透露消息给廖总顾问的!” “意思是,昨天晚上之前,他并不知道王铁明的名字?” “对!” “……” 渡边度颓然摔坐在椅子上,有些说不出来的沮丧。 从酒井英夫口中获悉宫本一明玉碎的消息,并且也亲自在报纸上看到了相关报道之后,他很激动,因为他觉得他终于抓住了廖文克的尾巴。 但如果廖文克今天早晨才知道王铁明的名字,那就说明王铁明的死跟廖文克并无关系。 此时酒井英夫已经解散外面随时等候命令执行抓捕的卫兵,来到了渡边度的办公室里:“机关长,难道我们误会了,廖总顾问真的没什么问题?” “至少在眼下这件事情之中,廖总顾问肯定是没问题的。” 渡边度点点头,转头看见高澜捧读着《山东新闻报》上的报道,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不由得心头一动:“高副课长,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说不好。” 高澜把报纸放回渡边度面前:“昨天晚上,廖总顾问请我去外面吃饭,还约见了这份报纸的新闻部副主任王新杰,也就是这篇报道的作者,我们吃饭的地方,距离宫本一明玉碎的地点只有几十米。而且,宫本一明中枪倒地的时候,廖总顾问、我和王新杰就在酒楼门口看着……有点比较巧合。” 渡边度挑挑眉梢:“你是怀疑,廖总顾问其实早就知道宫本一明的事情,还知道昨晚他会遭遇枪击,故意带你在那附近请记者吃饭?” “有点像,但是没有道理。按说,他应该不知道王铁明这个名字。” 酒井英夫忽然开口:“不!他知道!” “?” 渡边度浑身上下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他知道?你怎么知道他知道?” “王铁明当初为了渗透进红党潜伏在济南的地下组织,曾经顶替一个叫林强的大学生的身份,故意被我抓回来严刑拷打。廖桑去地牢的时候,曾经询问过他的身份,他那时假装受不住刑,说明自己不是林强,而是王铁明。廖桑就是那个时候知道了王铁明这个名字。” 渡边度摆摆手:“这种知道跟不知道没什么区别,并不能说明什么。” “我觉得也是。他那时最多知道有王铁明这样一个人,而且时至今日,可能早就把这个名字忘记了。王铁明出事,应该是在另外的什么环节上出了问题,以至于暴露身份,惨遭抵抗皇军的匪逆残杀。” 高澜转头望向渡边度:“机关长,我建议立刻知会其他冰山计划的特工,近期注意安全,尽量少外出,少活动,避免成为下一个王铁明。” “有道理!” 渡边度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再次看了酒井英夫一眼:“酒井君,冰山计划的名单在你那里放着,你一定要妥善保管好,务必不要出任何问题!” “机关长放心,我用我的生命向天皇起誓,人在名单在!” “很好,那你先按照高副课长说的,先行知会其他冰山计划的特工,近期注意安全的事情吧!” “哈伊!” 这时廖文克拄着文明杖来到门口敲响了门板:“机关……咦?酒井君也在啊!正好,这是我从沪上专程给你带来的礼物,还望酒井君不要嫌弃……” 廖文克从沪上带回来的礼物,让整个特务机关都洋溢着一种意外之喜。 尤其是那些底层的工作人员,万万没想到廖文克居然还惦记着他们,去沪上过年还会给他们带礼物,大家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着廖文克的慷慨和有心。 酒井英夫虽然也收了礼物,但感激和欢喜都只是在机关长办公室稍稍表达了一下子,一经离开之后,一颗心立刻紧张的提到了嗓子眼上。 随后,他回自己的小办公室,换了一身便装出门。 “酒井太君,您这是要出去呀?” “出去有点私事。” 跟办公大楼门口迎面撞上的一个行动队队员打过招呼,酒井英夫迈着忐忑的步子快速出了大院,截停一辆黄包车坐上去,直接回了自己的公寓。 这是一栋位于商埠区的四层居民楼,楼内所有房间经过房东统一装修后全都用于出租。 地段、装修,决定了此地租金不菲,所以能够出得起费用租住这里公寓的人虽然来自各行各业,却都算得上是社会精英人士,没有那么多的家长里短,也没有那么多的琐碎杂事,兼之楼下还有公寓管理员负责看门,安全性、私密性还是非常有保障的。 “你等我一下,我上去一趟,接着继续走。” “好的,先生您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不会太久的。” 到公寓楼门口下车,酒井英夫给黄包车司机交代一声,抬脚上了楼。 不远处的胡同拐角处,许强瞄了一眼酒井英夫消失在楼道口的背影,摸出一块怀表看了看时间。 11分钟之后,酒井英夫从楼上下来,重新坐上黄包车出发。 许强蹬上自行车,远远的跟了上去…… 傍晚时分,夕阳渐趋西下。 坐在办公室里的廖文克摸起电话打给了高澜。 “晚上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你有安排呀?” “例行节目,要跟我们廖氏商社的人见个面吃个饭。往年都是节前吃,今年我不是去沪上了吗,这个事就挪到了年后。迟早的事情,早吃早结束!” “哦,那我知道了,你出去吃饭少喝酒,提前给家里打个电话,让管家帮你准备好醒酒汤。” “好!” 结束通话之后,廖文克收拾好个人物品,去了一趟机关长办公室。 渡边度正坐在办公桌背后抽烟,见廖文克敲门进来,稍感意外,赶紧起身让座、递烟。 “快要下班了吧?廖桑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机关长,有个事情我想了一天了,一直拿不准要不要问,后来我想与其瞻前顾后胡思乱想,不如干脆开门见山,找您聊聊。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太冒昧。” “廖桑太客气了,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讲,咱们之间没那么讲究。” 廖文克稍稍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高副课长早上告诉我,咱们特务机关前几天跟宪兵队城内分遣队合作,成功对红党潜伏在济南的人员完成的大清洗,与一项绝密计划有关。我好歹也算是咱们特务机关位置仅次于您的最高经济顾问,不记得咱们执行过什么叫冰山计划的绝密计划呀!” 渡边度早知道他想问这事,就不让他开口了,他脑袋一个机灵,飞速在脑袋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原来是这个事情啊!廖桑有所不知,冰山计划是军部启动的一项绝密计划,除了特务机关的机关长以及指定的执行者之外,知情者屈指可数。这主要是因为,这项计划太过重要,知情者越少越好。” 廖文克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啊,难怪被称之为绝密计划。” 渡边度试探着张嘴:“廖桑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 “高副课长早上调侃我,说您最近正在筹备一场与冰山计划相关的庆祝晚宴,说我回来上班可以帮帮忙。在这方面,我的确有一些资源,但如果想要筹办好这样的一场庆祝晚宴,必须要对参加的人员大致有个了解才行。不过……要不说我冒昧了呢,既然是军部主持的绝密计划,我贸贸然询问此事,实在是有点太不自量力了!” “哪里哪里?都是高副课长胡闹,给你开玩笑呢!廖桑千万不要当真。” “不当真不当真,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了。机关长您先忙,我先告辞了!” 廖文克礼貌起身往外走去,渡边度跟着站起来,想要送一送,然后就听廖文克一边走一边嘀咕:“有点意思,连高副课长都知道冰山计划怎么回事了,我居然到现在还是两眼一抹黑。都是特务机关的中高层管理者,区别这么大的吗?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 渡边度脚跟一软,差点没一头栽在地上。 高澜这次找廖文克拿冰山计划说事,明明是为了甄别廖文克忠诚度的,怎么还暴露了高澜的知情权? 失策啊,实在是太失策了! 问题在于,廖文克发现了高澜比他还高的知情权之后,为什么还要故意跑到我面前把这事絮叨出来? 他是单纯来表达一下不满,还是察觉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渡边度莫名焦虑,越想越觉得这个事情有些不同寻常,摸起电话打到电讯课找高澜。 高澜此时已经收拾好个人物品准备下班回家,渡边度在电话里让她立刻过去一趟,还特意提醒,上楼的时候务必避开廖文克,不要跟他打照面。 “?” 她一头雾水,到机关长办公室,听渡边度讲了讲刚才廖文克来访的情况后,也不禁皱紧了眉头。 “机关长,这事都是属下的疏忽,请您原谅。” “现在不是原谅谁不原谅谁的问题,现在是廖桑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的事情!以你这么久陪伴在他身边对他的了解来看,你觉得他会是什么意思?” “属下觉得……廖总顾问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察知了我的知情权比他还高,一般情况会深藏在心里默不作声,没必要的情况下一个字都不会提。但既然他提了出来,肯定是有什么想法。” 渡边度担心的就是这么一出,凝眉乱想片刻:“那你觉得他会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他其实是想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但也清楚既然您以绝密为理由打开的这个话题,不可能给他多讲。所以他故意以嘀咕的方式,表达一下不满。” “如果他真有问题,就算他有天大不满也无所谓。但目前来看,我们的确没找到他有问题的迹象。这种芥蒂留在他心里,不是什么好事。” 高澜点点头:“属下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属下认为,有必要私下告知他,我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