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座驾在两辆满载特务的吉普车拱卫下,缓缓驶入司里街别墅,车子停稳之后,常震准备下车去给廖文克开车门的时候,后排车座上的余初夏喊了一嗓子震哥我来,抢在前面跳下车,去给廖文克打开了后车门。 “不生气了?” “你都让震哥打电话找许帮主过来给我出气了,我还生什么气?” “我叫许强过来就不能是商量点别的事,一定是为了给你出气吗?” “一定是!” 余初夏自信满满,就连半边俏脸上被廖文克打出来的红,都有点闪闪发光。 廖文克莞尔一笑,轻轻捏了一把她的脸蛋,抬脚下车。 余初夏打开他的手,嘴里娇嗔一声讨厌,一颗心却悄悄放了下来。 那晚丁志疆追到旭日理发店的搜查,依照她原本的性格,不告状不闹腾是不正常的,反倒容易令人起疑,唯有恃宠而骄公然求撑腰,才是她应有的表现。 所以与其等着廖文克从别人口中听说此事,问到她头上她委屈吧啦的来一句不想给廖文克添乱,不如一见面就甩脸子,先把事情捅破。 目前看,她的表演是成功的,至少廖文克并不相信她那晚真的捣了鬼。 这就够了! 余初夏哪儿知道,其实远在丁志疆把事情一一说出口的时候,她这些小心思,廖文克就已经洞若观火,完全了然于心。 无论公然给她的那个大巴掌,还是给丁志疆道歉,都是在别人眼前的表演,为的是彻底给她戴上一顶年轻不懂事的帽子,帮她把骄纵嚣张的人设立好,彻底把那晚对她的怀疑与搜查划上句号。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受了委屈,廖文克就一定要忍气吞声。 我的三儿犯了错,我可以打可以骂,还轮不上外人来怀疑来搜查! 既然丁志疆怀疑了搜了,就要付出代价! “阿震,路上给许强打电话的时候,他怎么说?” “他说他很快就到!” “……” 许强来的的确很快,廖文克刚刚脱了外套到书房坐下,连余初夏亲自泡好送到手边的一杯茶都没喝上,许强就到了。 等余初夏抿抿嘴唇主动出去关上门之后,廖文克好奇看了许强一眼:“你长翅膀了?来的这也太快了吧?” “常副官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准备来找你了。” “?” “你大约还不知道,你出差去青岛那天晚上,特务机关抓了一个齐鲁大学的学生……” 同一时间,高澜换下外出时的便装外套,换上一身笔挺的日军伍长制服,上楼敲开了机关长办公室的门,找渡边度汇报了一下这天下午去火车站接站的事。 渡边度的女儿身体欠佳,目前还在住院,他也是刚刚从医院回来,脸色看上去有些晦暗,并不怎么好看。 听了高澜的汇报之后,老东西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自己的三姨太受了欺负,不但不给她撑腰,还当众打了她一巴掌,教训她做得不对?这,不太像是廖文克的风格呀!” “机关长说的是!属下归途之中仔细想了一下,廖文克应该是从丁队长的叙述之中听出了猫腻,但或许有些细节还没有想通,所以暂时引而不发,先用教训余初夏来立住他自己先公后私的范儿。” 渡边度挑挑眉梢:“你意思是,他后续还会有动作?” “他一定会有动作的,忍气吞声不是他的风格。不过,这不重要。” 高澜深吸一口气:“我担心的是,他意识到我是故意趁他出差期间搞动作之后,会怎么做。” 她的动作,是围绕甄别廖文克设置的。 之所以选在廖文克上车之后再开始搞她的动作,就是为了看一看,如果廖文克没在身边掺和,甚至人都不在济南,捣毁军统济南站电台的事情能否顺利完成。 这事如果真成了,早些时候数次行动惨遭失利的事情,就有条件跟廖文克联系起来。 比如那晚廖文克早不想晚不想,偏偏在快到军统济南站电报信号活跃的时间想要跟她睡觉,就有可能是故意破坏高澜操控信号监测仪器,通过电报信号来锁定电台位置。 但,事情并没成功。 在廖文克对她那晚行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在酒井英夫还早早挂起抓捕齐鲁大学学生的幌子之下,军统济南站的电台那天晚上没有发报,而且还强行突围,冲出了他们设置的临时哨卡! 至少那晚的行动失利,与廖文克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 渡边度想了一下:“你觉得廖文克会意识到吗?” 高澜沉声开口:“他在离开火车站回家的时候,话里话外已经有了对我的怨言。” 渡边度愣了愣,发出了无声的苦笑:“你怎么考虑?” “属下斗胆请求,如果廖文克就此事来问机关长,您能告知他本次行动是您亲自制定,只是因为他即将出差,所以才没来得及知会他。如此一来,如果还不能抚平他的怒火,属下多陪他睡几晚,多……” 高澜说到这儿,稍作停顿,深吸了一口气:“多挨他几顿鞭子,应该就没问题了。” 渡边度深深看她一眼:“高副课长,辛苦了!帝国一定会记得你的付出!” 高澜并腿立正:“为帝国为天皇为皇军效忠,是属下的天职!” 离开渡边度办公室后,高澜沿楼梯下楼,回电讯课的办公室。 途径行动队所在楼层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丁志疆兴致盎然的声音。 “姓廖的这次去青岛出差,肯定是被军统青岛站的人吓破了胆子!” “队长,为什么这么说?”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他刚下火车,他家三姨太就告我的状,说我那天晚上追到她理发店搜查,我他妈还以为姓廖的就算不当场毙了我,也得当众打我一顿,给我个难堪呢?” “结果可倒好,他给了她三姨太一个大嘴巴子,把她臭骂一顿,最后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毕恭毕敬的给我道歉,说什么他家三儿给我添麻烦了什么的!” “你们想啊,他这要不是在青岛被人吓破了胆儿,能这么老实?” “我他妈还以为他姓廖的天不怕地不怕,是条汉子呢!没想到也有今天!痛快!痛快啊!太他妈痛快了!” 随后跟着啪的一声,应该是丁志疆高兴之余,摔了茶杯。 高澜不禁皱眉,丁志疆这是脑袋让驴踢了吗,要不然的话,怎么会胡思乱想的如此异想天开? 她有心过去提醒一下丁志疆,这两天出门在外注意安全,但她尚未迈出脚步,就见行动队办公室门口人影一闪,丁志疆走了出来。 看见高澜驻足楼梯口,他愣了一下:“呀!高副课长,晚上有时间吗?能不能赏脸给个机会,我请你吃顿饭?” “……” 高澜闭紧嘴巴,转身下楼而去,丁志疆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着实面目可憎。 天要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吗? 既然你这么不知死活,那就活该你吃苦受罪了…… 皮靴踩着楼梯上发出咔咔咔的脆响,背后隐隐传来丁志疆的吆喝声:“弟兄们,下班之后谁都不许走!老子今儿个高兴,晚上请你们喝大酒!” “队长威武!” “谢谢队长!队长好人啊!” “队长您上次打牌欠我两块大洋,先还……” “别扫兴!” 次日一早,廖文克来到特务机关上班,首先去找渡边度报了一个到。 渡边度一脸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念笑容,开局不出三句,先解释了一下昨天下午去医院看女儿,才没去火车站接站的事,并为此事一再向廖文克道歉。 廖文克顺势问了问他女儿的病情,说是偶感风寒,但因为身体底子不是太好,所以病得有点重,不碍事之类的。 “廖桑,我听说昨天你刚下火车,你家三姨太因为你出差那天晚上的行动,告了丁队长一状?” “我家三儿年轻气盛,又被我宠得嚣张跋扈,受不得一点委屈,使小性子而已,没事!” “话是这么说,但我得给你道个歉。” 廖文克看他一眼:“机关长何出此言?” 渡边度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那天晚上的行动,是我临时制定的,考虑到你当晚出差,没有提前知会你,跟你商量,结果导致有些细节没考虑好,才出了丁队长那么一档子事,冒犯了你家三姨太。廖桑,对不起,千万不要生我的气啊?” “机关长言重了。” 廖文克淡淡一笑:“特务机关是日军特务机关,我一个中国人,能够做到现在的位置,已经是皇军开恩、机关长照顾,哪儿敢因为机关长有事没提前知会我而生气?” 渡边度被他阴阳怪气的有点窒息:“廖桑,你这么说的话,我实在是……” 他还没实在出个一二三,总务科有个人急匆匆的敲门进来,看见廖文克在,稍稍楞了一下,随后凑到渡边度身边小声耳语了一句。 “什么?” 渡边度悚然变色,迅疾转头望向廖文克,但见他云淡风轻的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喝了一小口。 廖文克抬起双眸:“机关长,您看我干什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渡边度嘴角连连抽搐了好几下:“行动队丁志疆丁队长昨晚被人打断了两条腿。” 廖文克一脸讶然:“真的假的,什么人这么大胆?” 渡边度使劲咽下一口气:“廖桑有什么话要给我讲吗?” 廖文克坐直腰身,正色开口:“丁志疆丁队长,是皇军特务机关行动队的队长,他的腿就是皇军的狗腿!这个凶手太不像话了!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更何况是丁队长这么一个大活人!凶手一点面子都不给皇军留,我谨表强烈谴责!” “……” 丁志疆昨晚的确被人打断了两条腿。 事发之前,他在商埠区一家胡同里的小酒馆,请行动队的队员们喝酒。 他昨晚兴致很高,就着一碟花生米喝下去足足一斤半白酒。 酒喝多了,自然而然的就想跑厕所,偏偏他请客的小酒馆太小,根本没有厕所,所以他只能自行去外面街头解决。 结果他刚出去不到半分钟,小酒馆里的行动队队员们就听到外面忽然传来丁志疆的一声惨叫。 大家忙不迭的冲出去,然后在街边大滩尿渍里找到了他。 那时的他已经被打断双腿,活生生的疼晕过去。 “廖文克!肯定是廖文克!” “我就说这个够日的昨天下午在火车站怎么跟中了邪一样,向我道歉呢!他他妈明明恨我恨得恨不能当场打死我,不过是故作姿态,做个样子给别人看!” “然后找人下黑手,打断我两条腿!” “够日的廖文克蔫坏!够日的廖文克不是人!他他妈不是人!” “……” 此时的丁志疆,正躺在济南医院的病床上嗷嗷骂娘。 他两条腿全都被上了夹板固定,看上去依旧笔直,但实际上里头骨头都已经断了,不躺上三两个月,想站都站不起来。 而且就眼下而言,他两腿打了麻药,才有精神头骂廖文克,如若不然,能疼得他直哼哼,根本没心情张嘴骂人。 守在病床边的麻六去给他倒了一杯茶回来:“队长,歇歇吧!喝口茶润润嗓子,一会儿再接着骂。反正你就算把廖总顾问十八辈祖宗挨个骂一遍,也伤不了他半根汗毛,我相信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记恨你的。” “……” 丁志疆脸上肌肉接连抽搐了好几下,忍不住歪着脑袋看他:“麻六,你他妈到底是我兄弟还是廖文克的狗?你他妈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意思是,队长,咱惹不起肯定能躲得起啊!您说您明知道廖总顾问位高权重,干嘛要去惹他?” “说句不好听的,别说廖总顾问的三姨太没问题,就算她真有问题,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小娘们而矣,能有多大问题?真出了事,有皇军顶着,咱不过是在特务机关混口饭吃而矣,值当的这么认真?” “这下好,皇军那头没出什么事,您两条腿先交代了!何必呢?” “高副课长再漂亮,再好看,也是廖总顾问用过的,你真的还愿意娶回去?堂堂特务机关行动队队长,只要你掀开被窝,多少漂亮女人争着抢着往里钻呐!” “听兄弟一句劝,把高副课长忘了吧,以后见了廖总顾问巴结着点,没你坏处!” “……” 听了麻六一席话,丁志疆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就在这时,有个行动队的小队员兴高采烈的跑进病房:“恭喜六哥!六哥大喜啊!” “?” “刚刚收到消息,廖总顾问上班第一件事就是亲自找了一趟渡边度机关长,举荐您升任行动队副队长!队长住院养伤期间,由你全权代管行动队,享受队长待遇!” 麻六眼睛慢慢睁大:“廖总顾问我亲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