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马思南路。 一间光线阴暗的房间里,阴影中错落站立着几个人,都是特务处在沪上的高层干部。 戴春风坐在一把凉椅上,拿着一封电文。 前线战事很不顺利,原本的预定计划是八天之内驱逐日寇盘踞在沪上的六千海军陆战队士兵,可如今已经打了很多个八天,日军在沪上登陆的部队已经达到十万余。 电文来自宝山县,就在刚刚宝山县失守,守卫宝山的第十八军第五八三团第三营500名官兵,与日寇激战两昼夜,最后城破失守,姚子青营长和全营将士战死殉国。 宝山失守,沪上已经几乎成为日寇案板上的鱼肉,战线还能维持,只不过是继续往案板上丢肉,让日寇忙于处理,无暇吞噬。 “燕飞死了,是抱着炸药和日寇同归于尽的。” 戴春风放下手中电文,他说的‘燕飞’是宝山县情报站站长,在城破之后,随守军与日寇在巷内血战,最终战死殉国。 对方是中央军校八期生,洪公祠特训班第二期学员,戴春风的心腹。 “黄埔生还是不怕死的。”周伟龙感触颇多。 “南市、江湾、大场、罗店、闸北都在告急。”特务处沪上区书记长鲁昭国忧心忡忡。 戴春风颇为玩味的看向众人:“等沪上地区不怕死的黄埔生战死了,也不知道剩下的人是否怕死,等忠于党国的我处人员战死后,沪上区还有多少人敢去与日寇搏杀。” “属下誓与沪上共存亡!” 阴影中,几名沪上区高层干部向戴春风表忠心。 无他,死的几乎都是戴春风的心腹,根正苗红的黄埔生加洪公祠特训班出来的中高层干部。一旦沪上区损失的黄埔系干部过多,难免会引起其他派系的特务争权夺利。 在阴影中的那些人里,唯有周伟龙面色依旧。 特务处在这场大战中死伤严重,沪上区元气大损,而且大多数都是直属特工,各地基层情报组织可以说是一朝尽毁。 “听说沪上有不少人选择怯战逃跑,人数尚多?”戴春风脸色极为难看。 鲁昭国赶紧站出来解释道:“都是外围基层组织人员,掌控力难免差了些,督查室这段时间已经处决十几名怯战者,不日便可弹压。” 吱呀,房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房间,摸索着将电灯打开。 一个小木匣子被端来,里面放着一个人头,是日特剿灭一处租界内特务处据点后留下的。 几人凑上去看了眼,死者是特务处本部训练科吴青松,被戴春风派来沪上专门刺杀日寇高级情报官员的,只不过出师未捷身先死,头颅被日特砍下用生石灰腌好后送了回来。 这是在挑衅,这段时间日特几乎占据上风,把特务处压着打。 周伟龙脸色阴郁:“沪上区大部精锐都派往各地前线,租界内力量不够。” “我并不是兴师问罪。”戴春风瞥了眼自己的‘恩兄’。 鲁昭国提议道:“要不然就近将陈迁所部调回来?” “他?” 周伟龙摇摇头:“他已经在闸北和日寇杀红眼了,就算是拿蒸汽机套在他脖子上都拉回不来,而且闸北境内还有苏浙委员会下属的两个营兵力,若是将他调回来,谁来统领第二行动大队? 难道让谢力工统领全军,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 “他不会抗命不尊的。” 鲁昭国眼神瞥了眼戴春风,那意思就是在说,只要戴春风下令,陈迁就会乖乖带人回来。 为什么非得让陈迁带人回来,还不是他手里现在握有苏浙行动第二大队两个营的兵力,余部也还有残存,若是早些撤离,便能为沪上区补上那么一口气。 再继续打下去,闸北境内的特务处势力必将消亡,损失的可是沪上区的实力。若不然,戴春风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将那些人调离,届时沪上区损兵折将,什么都剩不下。 坐在凉椅上的戴春风看向鲁昭国,眼神里说不出是厌恶还是怜悯,打秋风打在他头上来了。 戴春风让那批仅仅训练一个月的新兵参战,目的是受战火熏陶,一场大战打下来,活下来的人就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是精锐,是组建部队的中低层军官。 为了能获得军权,戴春风下了血本,绝不会轻易把这些经受过战火洗礼的士兵分给沪上区。 这些人未来将会成为军统局最为庞大的机构,‘忠义救国军’,所辖人员近十万余,盘踞在京沪、苏杭、长江下游沿线各地,江南地区沦陷后最为强大的军事力量之一。 直至最后,戴春风也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不多时,周伟龙和鲁昭国两人,在十余名特务的严密保护下,离开这栋小别墅。 两人并肩走在小花园中。 鲁昭国说:“道三兄,能否劝劝处长,沪上区再打下去就真的没有人了。” “谁能劝?”周伟龙反问道。 “开战至今,沪上区战死两百多名同僚,更有三名地区组长战死,您难道不心疼?” 脚步顿了顿,周伟龙扭头看向身后别墅,在二楼一间靠窗的房间内还亮着灯火。他怎么可能不心疼,但这是必须的,是向领袖展现出特务处的忠诚,此役之后,特务处必然更上一层楼。 死的越多,补充越多;伤的越重,权势越大。 有一句话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而戴春风则是一位很会哭的‘孩子’,只要挺过去,特务处就能依仗此役,将党务调查处给压下去。 “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处长的想法,不如你趁着带领沪上区同僚的家属转移,怕死就别赖在这里。” 丢下一句话,周伟龙寒着脸走开,留下一脸错愕的鲁昭国。 咬了咬牙,鲁昭国追上去:“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日寇一日不逐,我便一日不离沪上!” “现在我对你稍稍有了那么一丝敬意。”周伟龙扭头说道。 ······ 与此同时,闸北市区。 陈迁颓然的走进一间屋子里,房间很大,家具不多,或早已被屋主带走逃难。 空气中有股中药味,屋里支起十几个炉子正在燃烧,几个女护兵正在熬药,咳嗽着挥舞蒲扇。 在一旁,还有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在配药,在这间屋子里和隔壁屋子里来来回回打转。 “你挡着我了。”那名长衫中年人拿着一副药说。 陈迁错愕,侧身让步:“没有西药吗?” 那人吃惊的看向陈迁,似乎在看一个刚刚从娘胎里爬出来便长成二十多岁模样的怪胎。 “有啊!” 那人道:“在那些商人大亨手里,要不在洋人手里,谁说没有?” 算了,白问一句。 陈迁负手在救助站里检查,确认没有人敢私吞药品,因为没有人会想要这些草木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