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柳明从监狱出来了，旋即回到东区警局。 　　 东区警局高局长认真地听着柳明汇报。 　　 “局长，我从监狱方面了解到初步情况。黄亦秋，民国六年生于山东济南，早年留学日本，回国后在交通部电政司供职，实际是在温毓庆的直接领导下，秘密从事密电检译工作。” 　　 “经历不简单嘛。” 　　 “后来去了胡宗南那里，日本投降后，短暂在北平参与军调工作。东北吃紧时，又去了东北剿总做上校参议。去年秋天，因受北平谍案牵连，黄亦秋涉嫌通共在沈阳被捕，随后押解南京。” 　　 “北平谍案？去年11月，受此案牵连的谢士炎几个要犯，上个月不都在南京被枪决了吗？” 　　 “是的。相关卷宗我都查看了。” 　　 “黄亦秋通共坐实了吗？” 　　 “没坐实。” 　　 “也就是说，现在，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 　　 “可以这样理解。” 　　 “谁要杀他？” 　　 “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很难下定论。但我想，也不排除想杀司徒高远。” 　　 “说说理由。” 　　 “我从现场了解到，黄亦秋无意中看到瞄准器的反光，本能地挪动身体，并推搡了司徒高远一下，如果枪手此时扣动扳机，不排除误中了他。” 　　 “的确，狙击手即使有失误，子弹可能打错部位，但不会失误到打错人。枪手如果是针对司徒高远，这就麻烦了。他是南京商界的领袖，政府一直动员各界精英去台湾，包括这位司徒老先生。” 　　 “局长，查清枪手身份和动机很重要。敏感时期，案情高层指定要过问。” 　　 “如果要杀司徒高远，会不会是共党？” 　　 “理论上有这种可能性。实际上，共党没有这样先例，不会这样卑劣……” 　　 “大柳，说话注意分寸。啥叫卑劣？” 　　 “局长，我的意思是，共党不滥杀无辜。” 　　 “好吧，打住！大柳，再想想，如果想杀司徒高远，为什么选择在监狱门口？” 　　 “枪手至少知道司徒高远要去接黄亦秋。” 　　 “杀司徒高远的地点有很多，他家里，路上，选择在监狱门口下手是最不明智的。所以，要杀黄亦秋的可能性很大。” 　　 “局长，我们随后会梳理线索，尽快确定枪手的身份和动机。” 　　 “现场与枪手对射的人找到了吗？” 　　 “我怀疑是现场的一个卖烟的，但没找到他。还有一个可疑车夫，事发前他的马车与司徒家轿车发生刮碰，导致他们在监狱外耽搁了一段时间。” 　　 “对射？烟贩子疑点大。车夫嘛，不排除是配合枪手的。他们会是什么人呢？” 　　 “很难说。黑帮、我们的人、共党……都有可能。” 　　 “无论如何，此事发生在我们片儿区，你尽快捋清线索，锁定枪手，我们好给上峰一个交代。司徒家在大石坝街附近吧？我呢，跟南区警局打个招呼，让他们保护好司徒高远一家，案情没有眉目前，他家不能再出事情了。” 　　 “黄亦秋去中央医院就诊，随后来局里做笔录。我已安排警力，保护他和司徒先生。” 　　 高局长起身，踱了两步，又站在柳明身边，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随后，拿起桌上《中央日报》，递给柳明。 　　 “看看，孙科在广州辞去行政院长职务了。” 　　 “他把行政院迁到广州，中央党部也南迁了，这明显是拆李代总统的台嘛！” 　　 “共军尚未渡江，中央机关都跑了，南京只剩下孤零零的总统府，首都能否保住，未知数啊！” 　　 “局长，我是您亲自调到东区警局的，把您当成自已的父亲。您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大柳为您效劳，义不容辞。” 　　 “大柳，我呢，和薛岳是乡党。他现在出任广东省主席，有意让我去广州。所以嘛，时下的工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不能总低头耕耘，不抬头看路。” 　　 大柳听到这儿，起身敬礼，眼圈泛红。 　　 “谢谢局长教诲。如局长不嫌弃，大柳愿追随您到天涯海角！” 　　 中央医院院内，一辆马车停下来，穿着旗袍，美丽贤淑的颂扬下了车。 　　 颂扬不满三十岁，风姿绰约。 　　 民国26年冬，南京沦陷，司徒高远的妻子死在日军屠刀下。司徒高远一直未娶，鳏居十多年，直到去年年底，司徒高远与颂扬相遇，娶她进门。 　　 颂扬虽是时明媒正娶，但家人都习惯叫她小姨太。 　　 医院走廊一角，小雪挎着父亲的胳膊，司徒奋强站在一边，黄亦秋的胳膊缠着绷带站在一旁。 　　 颂扬急匆匆走来，满脸焦灼，看着黄亦秋。 　　 “哎呀，伤到胳膊了！医生哪去了？处置完了吗？”颂扬问。 　　 司徒高远说：“小毛病。医生开药去了。亦秋，这是小姨太。她一直叨念，要去监狱探视，她还没来得及动身，你就出来了。” 　　 黄亦秋微笑点头道：“小姨太好！亦秋谢谢您的挂念。” 　　 “都是家人，别客套了。上午有事儿，没抽开身去接你，很抱歉！你在里面受苦了。前段时间我和先生去鸡鸣寺上香，先生还为祈福呢！” 　　 “如果我死在战场上，大家挂念，会心安理得。我呢，不明不白地被关进监狱，灰溜溜的出来，脸上无光，也愧对大家的关心。真的很抱歉，没想到一出监狱的大门，又给大家添了麻烦！” 　　 “亦秋，令尊与先生是老同学，也算世交，哪有麻烦一说。只是，你刚出来就受了惊吓，好在是皮外伤。” 　　 “我为党国效力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想起来心痛。” 　　 “秋哥，你要是共产党就好了，他们过江后，你就如鱼得水了。”司徒小雪说。 　　 司徒高远瞄一眼走廊，板着面孔说：“跟你说过，有些话含着，或者咽下去。” 　　 黄亦秋低声说：“小雪，隔墙有耳。他们要确认我是共产党，我走不出监狱，早就被枪毙，或下药毒死了。” 　　 颂扬笑了，嗓门也很低：“亦秋，在国军任职，你是文职，没杀过人。手上没有鲜血，不论你是谁，谁都不会难为你的。我看啊，这个话题还是放下吧。先生说过，少谈国事。对了，亦秋，先生开始找人算日子了，张罗你和小雪订婚呢！” 　　 “我每天采访，像个陀螺。爸，等时局稳当一点再说吧！万一打起来，兵荒马乱的，这时订婚多扫兴。” 　　 “小雪啊，张治中要去北平谈判了，国共划江而治，会相安无事的。”颂扬说。 　　 司徒奋强插话道：“小姨太，别乐观，万一谈崩了呢！” 　　 颂扬说：“真谈崩了，他们打他们的仗，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黄亦秋微笑地听着，没有搭话。 　　 司徒高远微笑地看着黄亦秋，问道：“亦秋，你的意见呢？ 　　 “叔，我听您的。” 　　 “好，听我的，就不愁饭吃。胳膊中了枪，叫开门红，以后的日子嘛，都会红红火火的。至于你和小雪订婚日子嘛，小雪说得对，时局稳稳再说。” 　　 颂扬看着司徒高远，说道：“先生，老正兴取消吧，亦秋有伤在身，大家都受到惊吓。凶手没抓到前，低调点为好，公共场合少去吧。我给老正兴打个电话，让他们烧几个招牌菜，送过来。” 　　 司徒高远微微点头，向颂扬竖起大拇指，说道：“想得周全。老正兴改日再去。” 　　 黄亦秋说：“来日方长。” 　　 他说完，偷瞄一眼颂扬，恰巧，颂扬与他四目相对，有点尴尬，两人都微微一笑。 　　 黄亦秋心里惦记着携带的预警系统。 　　 他眼睛微闭，轻声叨念着：“预警小姐，预警小姐，方便的话请现身。” 　　 片刻，甜美的声音在他耳边想起：“请讲。” 　　 “预警小姐，您好事做到底吧，请问，枪手究竟想杀谁？” 　　 “抱歉，这不是我工作范围。您在子弹射程内，我只为您预警。” 　　 “那……您预警的时间只有五秒吗？” 　　 “第一次，只能五秒。再见！” 　　 声音消失。 　　 黄亦秋更迷惑了。什么意思？ 　　 第一次只能五秒，第二次难道是十秒？然后还有二十秒，三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