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疤一闪身，茅书诚发现他身后有一架照相机。 　　 照相机架落在报纸上。女生熟练地照相。茅书诚神情一愣，本能地朝着照相机抬起胳膊。 　　 女孩比他反应更快，已经照好了，说：“免费给你照相，还不乐意？” 　　 红鼻子说：“小妹，半个小时可以吗？” 　　 女孩说：“没问题，放心吧。” 　　 眼角疤从墙上把绳子拿在手上，望着红鼻子。 　　 红鼻子拍了拍茅书诚的后背，说：“瞧这小身板单薄的，算了吧。” 　　 他对茅书诚说，“茅书诚同学，我们就不捆绑你了，你配合我们一下，老老实实待着，好吗？” 　　 “拿我的照片去要挟我哥给你们放私吗？”茅书诚口干舌燥，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 　　 红鼻子拿来两个杯子，倒了白开水，自已兀自大口大口地喝起来。茅书诚端起另一杯，小小地喝了一口，思维没有停止。 　　 红鼻子、眼角疤各自生着一张英气俊朗的脸，各自长着一副结实矫健的身板。从五官上不难判断，他们和招风女三个人并不是兄妹关系。 　　 他们应该在为一个走私团伙做事，三个人都是小马仔。 　　 茅书诚猜想，接下来，他们会把自已的照片送给茅书勇。 　　 茅书诚的目光落在照相机架下面的报纸上——竟然是英文报纸。他把脖子扭了一下，看报纸上的文字。 　　 眼角疤说：“在我们烟台，英国人的势力最大。烟台山上的英国领事馆是真正的行政中心。” 　　 红鼻子说：“兄弟，你们海关总税务司梅乐和也是英国人吧？听说他是前任总税务司赫德的外甥，是他亲妹妹的儿子，是吗？” 　　 茅书诚说：“应该说，前任的前任。到目前为止，我国政府聘用了四任英国籍总税务司，第一任是李泰国，第二任是赫德，第三任是安格联，第四任是梅乐和。梅乐和当总税务司的时候，赫德已经去世十年了。” 　　 “但是，他是赫德帮他打下的根基。这个梅乐和到中国，只用七年时间，就爬到税务司的高位。这跟赫德有关吧？”红鼻子说，“你们海关总税务司署，名义上是‘国际官厅’，实际上，里面的裙带关系，比国民政府还要黑暗。” 　　 “哦，”茅书诚饶有兴趣，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听说，赫德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四十八年，第一个想传位给自已的弟弟赫政。没有弄成，他就推荐自已的小舅子裴式楷。听说这个裴式楷一到中国就直接当上了税务司。赫德请假回英国时，自作主张提拔裴式楷当副总税务司，并且，让他代理总税务司职权。想用这个办法既成事实。” 　　 “他的这个做法，英国人自已也通不过。” 　　 “赫德的儿子赫承先，二十二岁就当上了总税务司秘书，挂个名，拿干薪。国际邮政会议在美国华盛顿召开的时候，赫德安排自已的儿子作为中国代表参加会议，让他积攒政治资历。这算不算以权谋私？那小子当时才二十五岁。还有——” 　　 红鼻子冷笑道：“一个叫阿兹本的英国人，是赫德的另一个外甥，在总税务司驻伦敦办事处任职。他的另一个妹夫吴秉文任津海关税务司。各级海关中，他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很多，而且多数占据着帮办以上高位。” 　　 茅书诚说：“所以，唐绍仪先生创办税务学堂，就是要培养我们自已的海关人才，培养自已的海关人才就是为了取代洋帮办。” 　　 “税务学堂不就是现在的税务专门学校吗？” 　　 “是的。” 　　 “你说，北平税务专门学校和上海税务专门学校，哪个容易考取？” 　　 红鼻子拉着个椅子坐到茅书诚面前，眼角疤抱胳膊站在他旁边，也在期待茅书诚的回答。 　　 茅书诚说：“北平税专和上海税专是一所学校，都是税务专门学校。北平的是校本部，上海的是分校，有两所。北平税专培养内勤人员，学制四年，美国的大学都承认的本科学历。上海一分校培养海事人员，二分校培养外勤人员，它们的学制都是两年，还有短训班、速成班。” 　　 红鼻子问：“这么说，北平税专毕业的就搞内勤，那他们不是天生的就是高于搞外勤的分校学生吗？” 　　 茅书诚说：“我们北平税专入学的门槛高，高出不是一点点！而且，在校学习时间是他们的两倍。” 　　 眼角疤不解地问：“你哥哥茅书勇不是北平税专毕业的吗，怎么在东海关搞外勤？” 　　 红鼻子问：“他是内勤的文凭，让他搞外勤，是不是因为洋人税务司歧视他打压他？” 　　 茅书诚又喝一口水，说：“也不全是，我哥哥同时在巡工司工作。” 　　 “什么是巡工司？”眼角疤不解地问，那口吻像一个学生请教老师，他们的关系渐渐融洽了。 　　 茅书诚从容介绍，海关有三条线，核心是税务条线，另外还有两条线，一条是邮政条线，一条是海务条线。 　　 民国以来，把邮政划出去，海关还剩下税务和海务两条线。总税务司署海务部对全国沿海海岸线划段管理，分别设立巡工司。 　　 茅书诚说：“北巡工司管理烟台以北的沿海，涉及到东海关、牛庄关、津海关。” 　　 眼角疤问：“管什么呢？” 　　 “四大块。”茅书诚伸出四个指头，“航运、航标、测绘海图、查缉走私。”他接着补充道，“北巡工司办公的地方就放在东海关。我哥本身就是东海关超等稽查员。副税务司信任他，又让他兼职北巡工司署的二等巡工，负责查缉走私业务。” 　　 “他人在东海关，管着北方段。”红鼻子微微颔首道，“可以挣双份工资啊！” 　　 眼角疤叹息道：“厉害！” 　　 红鼻子问：“你嫂子是哪里人？” 　　 “嫂子？”茅书诚诧异，“我哥还没结婚呢。” 　　 这时，女孩进来，直接把照片递给红鼻子：“大哥。”一边瞟了茅书诚一眼，笑道，“照片上一脸惊恐，特别逗。” 　　 红鼻子瞅了一眼，也笑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非常逼真。” 　　 女孩说：“不过比真人可爱。” 　　 “那我现在就给他送去。”眼角疤接过照片，“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信呢？”红鼻子大哥问。 　　 弟弟掏出一个信封，亮了亮，“在这儿。” 　　 大哥又交待：“记住，让老柴送给他，你别跟他打照面。” 　　 茅书诚说：“不让我哥看到你们，那我不是已经记住你们长相了吗？” 　　 红鼻子冷冷地说：“那我自然有办法修改你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