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鼻子起身，示意小妹出去，他拉开轿车门，拿出一叠报纸，拍到茅书诚面前。然后，把轿车门锁上，又在车棚外一把锁把茅书诚锁在里面。 　　 茅书诚一时张皇失措：“你们想干什么？” 　　 红鼻子说：“完事了，会放你走的。” 　　 冷静了一会儿，茅书诚看看轿车，车门锁着。他默记了车牌照。他猜想，今天晚上，他们会有一批走私货进口或者出口。 　　 他们希望茅书勇带着海关稽查人员，或者虚张声势，或者干脆把时间错过了，让他们的交易顺利完成。 　　 闹也没有用，急也没有用。 　　 通过刚才的一番对话，书诚基本窥视到这三个人的内心，他们认为海关体制有问题，但是，非常向往海关部门。 　　 书诚索性随遇而安，拿起报纸。报纸一拿到手，他就觉得，这三位绑匪还挺用心的。他们提供了这几天的《烟台英文日报》（Chefoo Daily News），这是烟台的仁德洋行出版发行的，供烟台的英美侨民阅读。 　　 海关以英文为第一公务文字，北平税专大多数课程是用英文直接上课的。英文是他们的基本功。 　　 《烟台英文日报》连续用头版头条跟踪报道“顺天轮”大劫案的追捕进展。后面的版面对新闻背后的新闻进行深度报道和分析。茅书诚就着天窗的微弱亮光，正要沉下心来细看，车棚的门又开了。 　　 红鼻子带两个壮汉进来，站在茅书诚身边看着。红鼻子把车开走了。 　　 女孩把茅书诚的行李包送来了，瞅见他在看报纸，说：“这个震惊中外的大事件里面，有东海关的戏码。” 　　 她悄悄地递给书诚一个食盒，说：“正宗的烟台焖子。”她又把墙上的煤油灯点亮。 　　 接着，车和人，一阵风走了，门又在外面锁上。 　　 茅书诚就着墙上的汽油灯，仔细阅读“顺天轮”大劫案的来龙去脉。 　　 6月17日下午四时，英国太古洋行轮船“顺天轮”由天津大沽口启航，在渤海行驶。 　　 这是它的处女航行。船上搭乘的中外旅客九十七名，其中有政商军界重要人物。 　　 当夜十一时，化妆成商人的劫匪们全部出动，暴力控制了整个轮船。 　　 劫匪自称是胶东军阀刘珍年旧部，在海上贩运私货，被海关查禁，走投无路，被迫无奈，出此下策。在洗劫了财物后，将“顺天轮”劫持到黄河口一带莽莽苇荡中。 　　 这种情况，茅书勇可能是知道的。 　　 书诚来烟台的时间和旅行线路也是他们在电话里商定的。他既然知道这条航路存在匪患，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的安排呢？ 　　 6月20日，也就是茅书诚来到烟台这一天，烟台之西，莱州湾的那一边，黄河口一带，风雷乍起，战云密布。 　　 空中有中国和英国飞机十余架低空侦察轰炸。海上有中国、美国、英国、日本兵舰十余艘封锁、炮击。陆上有国民党正规军和民团重兵围剿。 　　 在茅书诚看来，非常有意思，山东土匪本打算劫持日本的游船，结果，阴错阳差劫持了英国的游船。引起英日两国一阵忙乱。而英日之间在中国的势力，正在此消彼长。 　　 食盒里飘出香味。 　　 烟台焖子是一种用豆腐皮包裹肉馅、鸡蛋和其他配料的糯米饭糕。一个个小方块，油嫩嫩的，吃起来软糯可口。 　　 哥哥带他吃过，但似乎没这个好吃。朦胧中，他吃出那个招风耳女孩的味道来。 　　 吃饱了，时间似乎变短了，空间似乎放大了，茅书诚索性随遇而安。这时，他注意到，车棚的角落蜷缩着一堆绳索。他们手下留情，没有捆绑他。 　　 车棚外，风雨早已停歇，周边一片寂静，只有夏虫在吱吱地鸣叫。鸣叫声仿佛在催眠，茅书诚竟然忘记身在何处，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 　　 开门的响动，把他惊醒，但他微闭着眼睛，依然假装熟睡。 　　 还是那三个人，还是那一副打扮，只是神情中多了几分兴奋。女孩在外面叽叽喳喳，进门时戛然而止。 　　 女孩走到茅书诚面前，像欣赏雕塑一样看着他。茅书诚都能感觉她的气息了。 　　 “瞧他，心可真大，给人绑架了，居然还能吃能睡。” 　　 “兄弟，醒醒吧。”眼角疤轻轻晃了晃茅书诚。 　　 茅书诚假装惊醒，霍地站起来。 　　 “走吧，送你去烟台港海关旅客码头。”红鼻子说。 　　 “干什么？”茅书诚说，“不，放我出去就行了，我不去那里。” 　　 “不行啊，我们从哪里借来的你，现在还是原封不动地把你送还到那里。” 　　 茅书掏出怀表看了一下，现在是凌晨两点。 　　 走出车棚，一阵清新而凉爽的空气，沁入心脾。胶东半岛的仲夏之夜，就是这种舒适宜人的感觉。 　　 还是那辆黑色别克轿车，停在门外。上了车，又是头套。只是没有再用匕首威胁。 　　 透过头套，可以看到街头影影绰绰的灯光。凭气味，可以闻到他们身上有一股海水的咸味。 　　 但是，很快就闻到蚕茧的带着些微芬芳的臭味，接着又闻到葡萄酒的醇香味。 　　 茅书诚明确地知道，轿车驶出蓬莱街，转入招远街，然后进入栖霞街，进入港口路。 　　 茅书诚问：“你们走私得逞啦？” 　　 女孩清了清嗓子正要回答，红鼻子老大低沉着声调：“不知道。”女孩咳嗽了一声：“你等着看报吧。” 　　 “你们走私还带随行记者，公开报道？” 　　 没有回应，大家都不作声。但从眼角疤那志得意满的腔调可以知道，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这次没有转圈，随着嘈杂声渐渐密集，轿车驶入烟台港。 　　 女孩摘掉他的头套。 　　 轿车缓缓地停在开平码头那个黑乎乎的空旷的广场上。三个人都下了车，又是开车门，又是拿行李，好像送客一样。 　　 眼角疤双手把行李包举到茅书诚面前，说：“完璧归赵。” 　　 女孩似乎有点依依不舍，贴过来，指着北边的路灯，说：“那边有辆黄包车，看见没？” 　　 红鼻子过来，抓起茅书诚的手，往他手心一拍，三块大洋：“兄弟，给你压压惊。” 　　 女孩说：“这里离你哥哥那里，只要五个铜板就行了，别给人宰了。” 　　 “因为受到‘顺天轮’大劫案的影响，你乘坐的班轮晚点了。就这个钟点到的。在烟台，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没有见过面，在大街上碰到，也不认识，知道吗？”红鼻子冷冷地把手一挥，“快走吧。” 　　 茅书诚转身就走。 　　 刚走了几步，女孩追上来，把食盒送过来，又是一盒烟台焖子。女孩说：“看你挺喜欢吃这个，又给你买了一份。” 　　 茅书诚后退了一步，女孩跨前一步，塞到他手上，说：“感谢你的配合！我们不是坏人。” 　　 “那你们是什么人？” 　　 “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 　　 “不是说我们没见过吗？” 　　 女孩莞尔一笑。 　　 这时，茅书诚的目光越过女孩的肩头，看到闸口那边巡警办公处冲出五六条大汉，不，是五六个身着制服的警察，手上拿着家伙。 　　 冲在最前面的警察喊道：“就是他们，走私团伙。” 　　 女孩猛然间打了个激灵，转身就往车边跑。 　　 轿车已经发动，车上的眼角疤喊道：“小妹，快！” 　　 车门开着，小妹跟着车跑。 　　 警察喊：“拦住他们。” 　　 轿车前方又有两个警察，叉开腿站在路中间。 　　 书诚这边，黄包车夫已经看到他，把车拉过来，停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