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关上,门一开一合之间,就有明亮的烛光和吟诵佛经的声音传了出去。 庙里的情景与上午时相仿,十几支大烛点起,照得满室光明。几位老爷子坐在蒲团上,分坐在两边,中间坐的是那个帅和尚,身着白素僧衣,外罩袈裟,一手掐佛印,一手敲木鱼。所有人都面朝居中供桌上的大铁枪,和尚主诵,众位老爷子低声相合。 李高粱听了会儿,听得明白,诵的是金刚经,三十二品五千字,不算特别长,当年也折磨了他俩月才背完。佛经就是他的心魔,一听见诵经声,各种惨痛的过往就翻腾而起,历历在目。 “…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是人则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 这才诵到第十四品,天啊,还有一大半咧。李高粱暗暗头疼,诵经肯定要诵全,这要诵完还得老半天,好难熬。 听了一会儿,心里背熟的经文浮现出来,自然就跟着诵经声一起低诵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将诵到尽头,李高粱心情轻松,烦恼亦消,扬声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最后两句念得格外响亮。皆大欢喜,皆大欢喜!终于结束了,终于解放了,这一切世间的,不论天人,还是阿修罗,谁会喜欢被人压迫着背这玩意儿,背完了肯定都欢喜,终于完了!鼓掌,起立,欢送,解散! 全场高颂佛号,阿弥陀佛! 李高粱满怀着希望,张开眼睛,看着前方,等和尚退场,老爷子们交待正事。他屁股坐在腿上还没来得及一挪,只听木鱼笃得又是一响。 那和尚舌绽莲花,轻吐妙音,宣宏旨,启妙谛,“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 嗯?李高粱一脸懵逼,又绕回金刚经的第一品了?这是重头又来一遍吗?怎么个意思?刚才有谁背错了需要重背吗?也没见二爷爷把谁拎出来打板子啊。 没人在乎他想啥,也没人搭理他,他坐在最后面发愣,脑袋里嗡嗡的。 三十二品金刚经,一品一品诵过,诵经声仿如水流在屋中传播流淌。那可是五千来字,压着节奏诵完一遍得小半个时辰。 屋里此时计有一个和尚,七姓的八个老爷子,杨羹一家四口,共十三人。 老爷子们皆是形容肃穆,凝神于念诵佛经,连马三爷那种最坐不住的人,都端端正正,一丝不苟。杨羹夫妇也是不敢懈怠。就连小米,都背得全神贯注,不过眼睛在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和尚的背影。 那金色的烛光,映得袈裟上的金线闪闪发着金光,这不就是个金光闪闪的男人吗?之前谁说男人不会金光闪闪来着? 李高粱暗暗摇头,谁说只有男人好色,女人不好色?无论男女,看到中意的还不都是盯着看个没完。他默默直起腰,放松跪麻了的腿,这要背到什么时候啊? 金色的烛光映亮了他的眼,也使他看不到,每个人每念出一句佛经,就有一束细微至极的金光在佛堂的空中凝结出来,金光彼此联系,渐渐织成一张细密的网,一层层重叠起来,隔空包围着黝黑的大铁枪。 经文一直在念着,金网一直在织着,屋里愈发地亮堂了,连李高粱都留意起来,这蜡烛是哪儿买的,咋这么亮堂?仿佛一轮轮小太阳似的,把佛堂里照得存不下一点阴影,真是好东西,啥时候买点儿放家里用。 金刚经诵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高粱都绝望了,背佛经你们也不要紧着一篇背个没完,折磨人也换个套路让人喘口气行不行?正当李高粱郁闷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以为沧海要变桑田之时,和尚又诵到了‘皆大欢喜,信受奉行’,这次念完,口宣了一声佛号,连敲了三次木鱼,笃笃笃。 所有人都停下了诵经。 终于结束了吗?李高粱觉得身心憔悴,浑身僵硬得如同枯木,简直比被关了三天禁闭还难受。 和尚起身,转向老爷子们行礼,“贫僧已尽全力了,剩下的就请各位施主自行处置。” “多谢大师!有劳大师了!”老爷子们纷纷抬手行礼。 “无妨。” “大师请入后室稍息,事毕后我庄必有厚报。” “嗯。”和尚点头,目光一扫,掠过诸人。 李高粱心中一动,这和尚的目光似乎在小米脸上停留了一下,而且眼神有些熟悉,似乎经常见到,在哪儿呢?徐胖子看小倭女的眼神?今天衙内看三姐妹的眼神?有几分相似,但没那么浓烈。这和尚也好女色?爷爷说厚报,他也没拒绝,难道他是钱色不忌的那种和尚? 和尚身子转过一半,又转回来,眼神又瞟过小米,嘴上说道,“各位施主,还需精进功课,金刚经虽是大法,可以精研,也需兼习别经,彼此参照研读,才能领悟深刻。” 丘大爷行礼,“多谢大师指点。” 李高粱发现,马三爷脸有点儿红。啥子个情况?以马三爷豪迈之资,不是很丢脸的事是不会脸红的。 不容李高粱多想,此时窗外传来了打更声,“咚!咚咚!”一长二短,三更到了。 和尚不再流连,匆忙走进小屋,把门关得紧紧的。 丘大爷大喝一声,“兄弟们各自就位!” 八位老爷子散至屋角,各按方位站定,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之前早在地上用漆点了标记,老爷子们各自纵身踩上,将供桌和铁枪围在中间。 “大帅与将军们英灵在上,容属下等人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