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之乱,首起凉州。 夏侯霸在以凉州刺史的身份,参加了黄初七年十二月的大朝会之后,便即刻准备前往凉州上任。但身为一州刺史,想去上任并不是自己单人独骑走马向西就可以的,还要做很多其他的准备。 单单这个准备,就准备了数日之久。其中,熟悉凉州的军情民情就是其中最难的一项。 若夏侯霸只是一名普通士人,即使将为朝廷大员,想在洛阳获得足够多的关于凉州的信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年头山川远隔,传达个消息都十分不便,更不必说中原士人又轻视凉州。 但好在曾任武威太守的毌丘兴,此时正在洛阳担任将作大匠。而毌丘兴又是毌丘俭的父亲。 当日在酒席上,皇帝金口玉言钦点了夏侯霸为凉州刺史后,夏侯霸当晚就找到了同在酒宴中的毌丘俭。 皇帝带毌丘俭参加洛中曹氏和夏侯氏诸将的酒宴,明摆着是存了几分提携毌丘俭的意思,酒宴之上就连大将军曹真和卫将军曹洪,言谈之中都对毌丘俭多了几分赞许之意。 夏侯霸也当然看得出来。 而当夏侯霸找到毌丘俭的时候,毌丘俭也乐于当这个好人、与夏侯氏增进增进私谊,因此也极为痛快的将夏侯霸引荐给自己的父亲毌丘兴。 毌丘兴先任安定太守、后任武威太守,先后在凉州也有七八年的时间。毌丘兴对夏侯霸也算是掏心置腹,讲了很多凉州为官的要领。 毌丘兴认真讲了,夏侯霸也认真听了。但是当夏侯霸在十二月底亲自来到凉州、来到武威郡的姑臧城时,才发现毌丘兴讲的那些凉州行政的难处绝非虚谈。 夏侯霸不到四十岁,骨子里仍是个武将多于文官。等到一月下旬司马孚才抵达凉州郡治武威之后,可算是找到个差不多身份的人来说说话了。因此二人今日约好了要在入夜后来到姑臧城中的酒肆一同饮酒。 武威位于河西走廊的最东端,也是河西四郡最靠近内地的一郡。此地拥有河西走廊面积最大、又连成一片的绿洲,同时受到祁连山脉的河流灌溉,农牧皆宜、盛产谷畜。 武威作为西域、河西连接中原的要道,商业也颇为繁盛。加之武威乃是汉人与羌胡杂居,又有西域客商来此贸易,也算是在曹魏难得一见的商业都会了。 夏侯霸与司马孚二人身着便装,沿着热闹的街市向前走着。不远处,就是姑臧城中最高档、也最灯火明亮的酒楼。 夏侯霸笑着说道:“叔达兄,此地唤作‘姑臧楼’,我也曾来此处饮过几次。今日你初来姑臧,正是要感受一下凉州风物。因此就不在府中摆宴,而是邀你到此处来饮酒了。” 司马孚捋了捋胡子:“凉州风物确实与中原有大不同。我长在河内,仕官在中原,又何曾想过会来凉州任职呢?仲权,请!” 夏侯霸点了点头。身为凉州刺史,夏侯霸的政治地位确实比司马孚的度支校尉要高一些。都是官场中人,若再推让就显得虚伪了。 夏侯霸和司马孚进了姑臧楼,自有侍者将两人及随行的护卫引入了二楼雅间。 随着二人入席坐定,门外缓缓走入了四个戴着面纱的侍女。一人端着银盘,上面托着两个银色的酒杯、一人捧着个形制颇怪的酒壶,剩下的两人各自端着些干果蜜饯之类的点心。 侍女倒酒的时候,司马孚瞄了一眼袍服边露出的雪白的手腕,随即又看向银酒杯中酒的颜色:“仲权,这是葡萄酿?” 夏侯霸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是葡萄酿。如今商路已通,虽然葡萄酿在洛阳依旧少见,但在这凉州、在这姑臧城中,你我二人却是也能饮到了。” 汉末三国之人极少有不饮酒的,无论士人还是武将,都以豪饮作为一种值得褒扬的气度来看待。司马孚也并不例外,也是个能饮酒的。 司马孚右手端起银酒杯,轻轻摇晃了一下,看着杯中绿色的葡萄酿,端至嘴边抿了一口,随即放下酒杯说道:“这等佳酿,我在洛阳确实没有饮过,此番是沾了我们夏侯方伯的福气了。” 夏侯霸哈哈一笑:“一些葡萄酿而已,算不得什么。凉州风物颇多,日后再慢慢领教就是。” 司马孚问道:“仲权,今日你我在此饮这葡萄酿,我倒是想起了一桩典故。” 夏侯霸来了兴致:“什么典故?说来听听。” 司马孚想了片刻,轻咳了一声后说道:“仲权,你可知晓孟达孟子度?” 夏侯霸饮了一口葡萄酿后说道:“如何不知?孟达在上庸给自己卖了个好价钱,还得了个安西将军号呢。” 司马孚笑着摇了摇头:“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孟达的父亲孟佗,在前汉灵帝的建宁年间就曾任过凉州刺史。孟佗得了这个位子,就和葡萄酿有关。” 夏侯霸好奇问道:“一州刺史,如何能与酒有关?孟达归魏之事满朝皆知,我也是那时候知道孟佗是孟达之父的,却不知与葡萄酿有关。” 司马孚说道:“当时灵帝在朝,宦官张让掌权,孟佗先后用珍宝贿赂张让。而最后真正让孟佗得了凉州刺史位子的,乃是孟佗献给张让的一斛葡萄酿。” “竟有这等事情?”夏侯霸睁大了眼睛。 司马孚笑着说道:“我也是此次来凉州之前,听我兄长谈起的。” 夏侯霸叹了口气说道:“时势异也!孟佗得了凉州刺史,是来享福的。而我得了此位,乃是要为国家做事的,又岂能效仿孟佗一般呢?” 司马孚回应道:“你我二人从中原至此,宦途遥远,互相照应一二才是。” 夏侯霸点了点头,拿起了银质的酒杯:“这种杯子与中原的酒樽不同,盛酒要更少一些。我们小杯慢饮,慢慢聊天就是。” 司马孚应承道:“正应如此。” 话音刚落,两名胡女乐师就进了房门,行了一礼后在角落里缓缓演奏起了一首舒缓的曲子。 夏侯霸问道:“叔达兄,你从洛阳来的晚,路上可曾听闻陛下南征的消息?” 司马孚摇了摇头:“我是听闻陛下到了寿春祭天改元,接着就南下作战去了。再后面的消息,我也没听到了。” 夏侯霸说道:“叔达兄,以你之见,此番作战能有何战果?” 司马孚抬头看了夏侯霸一眼,笑着说道:“天子是圣君,王师也是熊罴之师,此番定能大获全胜。” 夏侯霸用手端起酒杯朝着东边说道:“为陛下寿!叔达兄,举白!” 司马孚也应和道:“为陛下寿!”随即两人一饮而尽。 夏侯霸饮了杯中酒后,轻轻摇了摇头:“陛下让叔达兄来协助我治理民政,而民政之事确实是我心中最为担忧的。” “凉州乱了许久,前些年才没了大的叛乱,此时的羌胡依然人心不稳,各郡的大户仍然心怀鬼胎。虽说现在的凉州比前汉的凉州少了几郡,但治理起来仍然不易。” 司马孚扳着手指说道:“张掖居延属国改成西海郡了,汉阳郡改名为天水郡给了雍州,北地、安定、陇西、武都也都给了雍州。” “现在的凉州,只有敦煌、酒泉、张掖、西海、武威、西平、金城这七个郡了。” 夏侯霸说道:“叔达兄说的没错。只有七个郡,局面却复杂的多。别的不说,单说人口。叔达兄,现在凉州的羌人竟然比汉人都多!这是我来之前从未料到的。” 司马孚说道:“凉州羌人多而汉人少,偏远又不服王化,恐怕这就是陛下用你这名军中将领来此为刺史的缘故吧。” 夏侯霸点了点头:“是啊。羌人现在分为东羌和西羌,西羌在边境之外、东羌在边境之内。羌人内迁到凉州已有百年了。” “陛下让我结好羌人、巩固边防,但结好羌人并非一时半会能够做好之事。叔达兄,凉州的羌人种落就有百余种。” “哪怕和匈奴人打交道的话,都能找到一个单于来说话呢。羌人种落如此之多,每个种落都各有所需,叫我如何笼络的过来?” 司马孚想了想说道:“若是羌人种落过多,不妨先从武威郡内的羌人开始?” “那也是要钱的。”夏侯霸哼了一声:“凉州许久未置刺史,而州中府库在之前平叛后也早已一空。身为一州刺史,总不能去找武威太守借钱来用吧。” 司马孚又喝了一口:“不能找武威太守,所以来找我这个度支校尉了?” 夏侯霸笑了一声:“不找叔达兄,又能找谁呢?州府里的从事们也都是穷光蛋。既然叔达兄已经上任,还望叔达兄找些弄钱的门路来,从而可以让我招揽羌人。” 司马孚想了一想说道:“仲权,这本就是我职责之内,此事来之前我也想过。要想弄到钱来,还是要看谁最有钱。” 夏侯霸想了想说道:“自然是本地大族以及羌人豪帅们有钱。总不能去抢吧?” 司马孚摇摇头说道:“自然不能直接抢,不过可以换一种方式来‘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