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霸扬眉问道:“还请叔达兄教我,应该如何去‘抢’?” 夏侯霸本是骑将。若让夏侯霸领一支骑兵战场冲杀,夏侯霸定是丝毫不惧。但现在突兀的让夏侯霸来治理一州,一时间就有些摸不到头脑了。 而当初皇帝让司马孚来协助夏侯霸,想必也定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司马孚说道:“倒也不是我来教你,我也是在洛阳尚书台时了解了不少凉州之事。我兄长还未出发随陛下南征之事,我还就此事专门问了我兄长。” 夏侯霸说道:“司马司空?” 司马孚点了点头:“正是。不过我兄长嫌这称呼太长,尚书台里一般都直接叫司空二字。” 夏侯霸对司马孚礼遇有加,虽然有同从洛阳上任的情分、也有夏侯霸对士人的尊敬,除此之外,也是要看司马孚的兄长司马懿的几分面子的。 当朝司空,辅政大臣,这个面子可不是一般的硬。 夏侯霸接着问道:“叔达兄,那尚书台是如何看此事的,司空又是如何说的?” 司马孚却没直接回答,向夏侯霸反问道:“仲权,既然你说是本地大族和羌人豪帅有钱,那他们的钱是从哪来的?” 夏侯霸想了想说道:“将作大匠毌丘兴曾与我大致提过此事,称本地大族和羌人豪帅富裕,无非是通过种田和畜牧这两种渠道。” 司马孚说道:“毌丘兴此话说的对,但也不完全对。大族与豪帅富裕,固然和经营产业有关,更多的则是与贸易相关。” “前汉之时商路畅通,西域各个小国的商人都能畅通无阻的来到敦煌郡的玉门关。若想来洛阳的,由敦煌郡出具文书后方可东行。” “大将军通西域也已经有数年了,武威郡这边的胡商有多少呢?是不是多起来了呢?” 夏侯霸摇了摇头:“武威胡商其实并不多,而城中所得西域之物、各种宝货之类,也都是敦煌商人转卖而来,并非胡人自己来卖。” “叔达兄的意思是说,敦煌郡的税收被当地大族截留了许多?” 司马孚说道:“此前乱世已久,又何谈截留许多?只怕这些税都被郡中大族瓜分掉了。而且贸易中欺瞒胡商之事,也定不少见。” 夏侯霸点头:“这种事确实做得出来。” 司马孚继续说道:“除了敦煌郡外,其余各郡物产各异,或蓄养牲畜、或种田积粮。而羌人之间的各个种落,互相之间也有贸易一事。” “缺粮的种落找粮多的种落来买,而买不到粮、或者没有钱用的种落,自然就只能动兵来抢了。除了粮食,牲畜、毛织、盐……如此种种,都是需要贸易的。” 夏侯霸问道:“叔达兄的意思是,凉州可以介入羌人之间的贸易之事?” 司马孚点了点头:“自然如此!你是替天子治理凉州的方伯,手里还有兵,如何不能介入呢?” “又不是从大族和羌人的手中来抢,无非是设立市集来规范凉州的贸易,从中收取一些税罢了。只要能做到公平,又何尝不是一件德政呢?” 夏侯霸说道:“这是陛下设置度支校尉一职的本意吗?” 司马孚笑着说道:“我问过司空了,正是如此。所需之事无非就是规范物价,然后让各地大族和羌人在州府监管之下贸易而已。” 夏侯霸点头:“设立市场。这件事我清楚了,关于农业呢?” 司马孚缓缓说道:“贸易之事确实好办,而农业之事就麻烦了一些。凉州的汉羌杂居已有百年,而各郡的大族也基本将各郡最好的良田瓜分得一干二净。若是突兀的夺了大族土地,恐怕仓促之间又会激起变故。” “我这边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缓解一二。” 夏侯霸说道:“莫非是让州府来赎买土地?” 司马孚说道:“好听一点叫做大族或者豪强,不好听一点就是宗贼而已。若是杀了羌人豪帅,定会激起羌人作乱。而汉人豪强若是不从州府,杀了也就杀了,只要事后料理完毕,又有谁敢说话呢?” 夏侯霸笑道:“正是,先问过能不能敌过朝廷大军再说。” 司马孚说道:“这就对了,刚柔并济才是。先召集各地大族商议,能不能给百姓们分出一些土地来,百姓们也能用收成稍微偿还一些。若是有大族不同意的,灭了两家三家,又何愁此事不成呢?” 夏侯霸笑着说道:“叔达兄三言两语,解了我心中多日所思的问题啊!我所担心的事情无非是钱和土地,如今有叔达兄的这两策定是无虞了,我也可以专心笼络羌人、发展军事了。” 司马孚说道:“你我二人前后从洛阳而来,正应该如此分工。” 两人推杯换盏,一边饮着葡萄酿一边听曲,竟颇有安乐之意。随着时间缓缓流过,胡女弹奏的舞曲也换了一首又一首。 不过司马孚在将醉未醉的时候,向旁边的夏侯霸问道:“仲权,这姑臧楼中的酒席和这葡萄酿都是哪来的?莫不是有人贿赂与你?” 夏侯霸此时也快醉了,佯作微怒的表情说道:“叔达兄如何说话,我夏侯仲权也要受贿吗?你知道我姓什么吗?” 司马孚看着夏侯霸说道:“谁不知你夏侯方伯姓夏侯呢?” 夏侯霸紧接着拍着胸脯说道:“我夏侯氏颇有家资!区区几斛葡萄酿,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好好,知道你夏侯方伯有钱了。”司马孚又一次的举起杯子:“来,仲权,举白!” 夏侯霸与司马孚又一次的举杯相对,然后一饮而尽。 凉州刺史和度支校尉在姑臧楼中饮酒,自然是无人敢吵闹和打扰的。待到深夜时分,夏侯霸与司马孚二人准备从姑臧楼中离去的时候,几辆马车已经停到了酒楼的门口。 司马孚刚来凉州,加之度支校尉又是个新设的官职,一时间并没有自己的府邸,因此只能住在夏侯霸的刺史府里。虽然几辆马车,但都是朝着同一个终点行去的。 司马孚在门口面带醉意的谦让着说道:“仲权,你是方伯,你先上车。” 夏侯霸压下了司马孚的手臂:“叔达兄,你年长一些,你先上车。今日饮得尽兴,只论年齿、不论官职。你先上车!” 两人你来我往推让了片刻,最后还是司马孚先坐上了马车。不过就当司马孚刚坐到车中之后,两名蒙着面纱、如同刚才姑臧楼里侍女打扮的女子,竟也跟着上了马车。 司马孚一时间竟以为自己眼花,又看了几眼之后才发现是两名女子。 司马孚连忙掀开马车的帘子,冲着夏侯霸问道:“仲权这是何意,如何使得!” 夏侯霸哈哈大笑:“下属送给上官的叫做贿赂,上官送给下属的就是赏赐了。仲权兄,你我职务不同,万万算不上贿赂。凉州寒冷,长夜中有人作伴也是好事。” 司马孚毕竟还要士人的脸面,又本能的拒绝道:“这怎么能行?我刚来凉州,你就送我两名侍女,陛下定然会责怪于我!” 夏侯霸摇摇头说:“责怪你什么?这两名侍女是我买的,送你也就送你了。别忘了,我夏侯仲权颇有家资!” 伴随着夏侯霸的笑声,夏侯霸也上到了前面的马车之中。而车队也没丝毫犹豫,随即就在两旁骑兵的簇拥之下,直接向前行去。 马车中昏暗无灯,司马孚也只能挑开马车侧面的帘子,借一丝外面的光亮。 这时司马孚注意到,一束月光正打在了侍女手臂上,照出了那段雪白的手腕。 司马孚嗤笑了一声,随即闭眼在马车中端坐起来。再不去想其他的事情。 …… 且不说夏侯霸与司马孚二人在凉州正筹划着做出一番事业,此时的寿春城中,却即将有一人同样要前往凉州。 说的就是原荆州牧、现任的护羌校尉陆逊陆伯言。 陆逊本是江东人,从记事起就已经天下动乱。对于出身吴郡的扬州人来说,凉州一词仿佛远如天边一般。 陆逊最北也就去过合肥城外,连中原河洛之地都没去过,又如何会对远在西北的凉州有任何感觉呢? 五经里面可没教人什么凉州之事! 而皇帝的命令下的又急,令陆逊三日之内离开寿春,动身前往凉州赴任。 陆逊当务之急是要先搞清楚护羌校尉这个职位都是做什么的,再搞清楚要去洛阳哪里领取印绶,再搞清楚去哪里上任。 没办法,陆逊对凉州之事真的是一窍不通。这和人的智力、见识都没有关系,单纯是天下大乱、凉州又太远了。换一个凉州人来,让他去交州治理州郡,一时间也会摸不清头脑的。 虽然已经成了大魏正式的两千石官员,陆逊还一个人都不认识。思来想去,只能去找前日在皇帝堂中和自己有一面之缘的刘晔刘子扬了。 今日是辛毗和陈矫轮值随侍在皇帝身边,刘晔也是在自己的值房中闲坐。听闻吏员通报说护羌校尉来访,刘晔一时间皱眉,不过瞬间就笑了出来。 和对面同样笑着的黄权对视了一眼后,刘晔起身走向门口,而陆逊正从院外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