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骑马人正是柳七在歌馆邂逅不久的崔黑,崔黑嘿嘿一笑,“柳贤弟这就不对了,我帮你解了围,你应当感激我。怎能见面先指责我、嘲讽我?” 一直默不作声的许道宁见这二人像是认识又像是不睦,赶紧冲二人抱拳说:“在下许道宁,感谢二位出手相助!” “你是卖药的还是卖字画的?我不懂草药,可我看你这画比你这草药值钱多了。”崔黑扫了一眼摊开在地上的几幅画,有的画已被踩得支离破碎不可收拾了。 “我就是个卖药的,卖药是本分,送画是饶头。” “你这画有几分李成衣钵,我家里收藏有几幅李成真迹山水,哪日请你俩鉴赏鉴赏。” 崔黑又拣起一张较大幅的山水细细端详,与许道宁商量说:“我看你这画有水平,挂在墙上不输于李成、范宽,能让府宅生辉。这样吧,过两天你给我画几幅山水,这是五十两白银作为定金。” 许道宁却是一摇头,“送你几幅画不打紧,只是这定金就免了,我只是个卖药的。” 崔黑也被这卖药人甘于清贫的豪爽打动,哈哈一笑:“爽快!你既然不要银子,那我取画时给你带几刀上好的高丽纸如何?” 许道宁立刻答应,“那行,也不必非是上好的高丽纸,不拘好坏只要能作画就行,说到纸笔,我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 柳七见这二人不拘小节见面自来熟,心里高兴,便对崔黑说:“既然大家能够谈吐到一块,你难道就不能以真名示人?为友之道,贵在真诚。” 崔黑听了有些尴尬,笑着对二人说:“说得也是,在下崔成是也。”直到此时,柳七方才知道崔黑的真实姓名。其实就是这“崔成”,仍然不是他的真名实姓,他的身世对柳七来说还仍然是个谜。 回过头来,崔成问二人,怎么会招惹上这些街头无赖,许道宁话语不多,三言两语讲清始末缘由。 崔成听了哈哈大笑,看着柳七说:“哟,没看出来柳贤弟还有这侠肝义胆呀,路见不平出手相助!” 柳七却反唇相讥:“看你刚才在长街上纵马扬鞭,目中无人的胆气,倒有点儿李太白笔下的长安侠士之风啊!” 听着二人斗口和爽朗的笑声,一旁的许道宁莫名其妙。 自此,这三个身世迥异、各怀绝技、意气相投的人,遂成为相知好友,经常聚会。自打这段时间后,几个人互相越来越看清楚对方,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 他们每隔几天便相聚一次,多数是到酒楼歌馆,偶尔也到茶室坐一坐,再有就是逢年过节踏青郊游、游山玩水。 当然,几乎每次花销都是崔成所出,令柳七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崔成只得勉强同意,他说:“这样吧,咱们到茶馆、吃小吃,由你掏钱,其余的归我。你别心里过意不去,我的钱花不完。没有你这个老师,我怎能尝遍汴京歌馆的滋味,长这么多见识,学到这样多的乐律知识?这些想拿钱换也换不来啊。” 一天,他们从金明池散心归来,崔成对柳七说:“这段时间见你为歌女填了不少词曲,真地是出口成章、下笔如有神啊。你看我们几个到处吃酒听唱,好不好为我等也填首词呀?” 柳七想了想,“行吧,我来即兴填首巜看花回》。” 玉墄金阶舞舜干,朝野多欢。九衢三市风 光丽,正万家,急管繁弦。凤楼临绮陌,嘉气 非烟。雅俗熙熙物态妍,忍负芳年。笑筵 歌席连昏晝,任旗亭,斗酒十千。赏心何处好, 惟有尊前。 崔成听柳七吟诵一遍,感叹道:“就好像是为我量身定做一般。”此时的他一瞬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也许是他过往的生活?也许是他的青春岁月?他忽然大声说:“是呀,美酒佳肴、美人如玉、知心朋友,人生有此,还缺什么呢?”他又故作豪放地吟道:“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干!”一仰脖满满一杯酒下肚。 柳七平静地看着他,听出他话音里的苍凉意味,但他并不点破,不愿触碰他内心深处的痛处。柳七知道豪放不羁只是崔成的外表,他的内心遭受过巨大的伤痛,至于这个伤痛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崔兄说得是,这确实是特意为你填的一首词,新创的词牌,在旧调的基础上度制的一曲新声。当你老了时若还想起这首词,你会时时回忆起帝京盛世、风花雪月的这段曼妙人生。” 崔成听他这样说又是感慨万千,激动地道:“谢谢柳贤弟!自从和你相识后的这段时间,是我今生从没有过的最美好时光,但愿人生如太白,长醉不醒。” 又转身对秀香说:“请秀香妹子为我唱上一遍。” 秀香点点头,在心里默默哼唱着,又轻声问了柳七两个问题,然后轻启朱唇,曼声清歌,当唱到“忍负芳年”句,嗓音有些哽咽,崔成击节而歌接唱下去。 待到一曲新词唱完,崔成却已泪流满面,秀香赶紧取出香帕帮忙擦拭泪水。 柳七默默地听着看着想着,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别看他平素风流倜傥、豪侠仗义,可细心的柳七感觉到他内心的忧虑、焦灼、痛苦甚至是恐惧,他的身上隐藏着什么样的惊天秘密呢? 崔成镇静一下情绪,为自己的失态有点儿不好意思,他说:“罢了,听秀香妹子这一唱,怎能不令我伤怀?我又高兴又伤心,人生如此美妙,人生却又如此短暂,如何不让我感怀伤情呢?以后就请妹妹每天为愚兄唱上一遍。” 连秀香都看出问题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