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物青葱、熙熙攘攘的夏秋之交,一直到晨霜肃杀、飘零凋落的深秋,姚安竟也没留意到这周围景色的太多变化。手中的刀,经常布满大大小小的缺口,即使这样,李老师傅也要让姚安再坚持用一两天,让她仔细体会刀刃与各种食材接触时的差异,体会那略微的颤动和阻碍。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手感是刀工的第二双眼睛。刀,越磨越薄、越窄,到时候重量自然会变轻。李老师傅见了,就让掌柜的重新买把刀给姚安用。老板虽然嘴上没说什么,脸色和行动上却出卖了心疼口袋里的钱的想法。于是,在一次休息时,李老师傅单独把老板请到一边,板着脸说道:“老板,虽说我们这从未没招过女厨子,但是,安安······那个女娃子,就我说,绝对是个可塑之才,就凭她的心性,无论从事哪行,都是那个行当莫大的福气。你懂我的意思不?”“哦,哦,明白明白。”老板有点儿难为情地应着,随后就低下头,用力吸了一口烟袋嘴。看到老板的这种表现,李老师傅竟有些急了,语速也不自觉地加快,说道:“我曾随父亲去允州,路过一家不许点菜的小店。店主一介女流,仅凭上下打量和同食客交谈的三言两语,就能针对不同的食客,做出让人吃过便终身难忘的菜来!”老板一手抖着烟袋,往墙上磕了磕,倒出里面残留的烟渣,轻笑着说道:“嘿嘿,听你讲的咋这么玄乎呢。”他转眼看到李老师傅脸上严肃又略带迷茫的表情,立刻把笑容收回去了,肯定地“嗯!”了一声。“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李老师傅仿佛是自言自语,说完,一手轻轻推开老板的肩膀,走回后厨去了。 “姚安,把这些萝卜切了,一会儿要用。”话音刚落,好几个洗得干干净净、又粗又长的白萝卜就被扔到了姚安面前的菜板上,要不是她手疾眼快,这些萝卜差点儿就滚落到地上了。说话的这个人是专门负责配菜的贠张,由他准备的各种食材和个别调味料,总是正正好好,分量不多不少,深得大家的认可。偶尔他也会亲自动手,简单地切一些食材。一开始,他也跟着李老师傅学刀工。日本人刚到镇上那会儿,他性子刚直,凡事爱替弱者出头。结果,惹恼了日本人,被抓了起来。在牢房里,他多次遭到日本兵的毒打,胳膊就是那时打折的。老板虽然小气爱财,心还不坏,大家又极力鼓动,他满镇地找门路,又是托人,又是送钱,费了好大周折,才把贠张捞出来。李老师傅一边私下里大骂日本人,一边请镇上最好的老中医给他接骨。从胳膊的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大的异样,但大家心里却也明白,这伤肯定会影响握刀、下刀的力道和准确性,既是为了这条胳膊的安全,也是为了店里的生意考虑,无法再用他切菜了。好在一直以来,大家对他的评价都不错,就一起请老板可怜。老板心里自然心疼喂那些王八蛋的钱,不想放贠张这个劳力走,就顺水推舟,说了“好人做到底”一类的话,让他留了下来。从那以后,他在后厨专管配菜,还经常随老板出远门,采购不常见的各种材料,也很是机灵,勇敢,有担当。工钱不多,还常到处奔波,他却也没有一句半句的怨言。自从姚安来了之后,贠张似乎多了些心思。 贠张没再说别的,大步流星地出了门,留姚安一个人在后厨。其实,李老师傅还没明确准许姚安参与配菜,唯有贠张,常常让姚安切点儿零七八碎的东西。这次,贠张既没说要切成什么样,也没说要切多少,明摆着要为难她。姚安想了一会儿,看了看地上筐子里的其他食材,闻了闻锅里烧的清汤,又拿起刀仔细观察了一番,就开始动手切了起来。她动作时快时慢,切一切,停一停,切一切,又挺下来看看筐子和那口冒着微微热气的锅。切着切着,姚安发现身后好像有声音,她习惯性地慢慢把刀和半截萝卜放好,一回头,发现李老师傅和掌勺的二师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悄悄站在她身后,观看她切菜了。姚安被吓了一跳,紧张地双手攥在一起。两人走到案板旁边,都拿起一片姚安切的萝卜,仔细地看了看。二师傅放下萝卜,指着案板上的刀,疑惑地问道:“丫头,你用的是这把刀?”姚安看着他俩,点了点头。案板上那把刀,刀刃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缺口,再看切好的萝卜片,不仅形状完整、薄厚均匀,而且切面十分光滑平整,以这把刀的状况看,是切不出来这样的薄片的,所以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李老师傅让姚安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他听,听完后,他心里的疑惑更多了。于是,他神情严肃地问姚安:“姚安,你可知道这并不普通的萝卜?还有,你怎么就能断定这萝卜是要切片的?”姚安拿起一根萝卜,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答道:“同样大小,这萝卜的分量明显比我平日里见到的更重一些,可见水分很足。我想起老板前几日去过百公里外的潍坊,以他的见识和眼力,肯定不会错过当地盛产的白萝卜。当我切开时,发现确实皮薄、肉嫩、多汁,尝起来味甘不辣,木质素少,嚼而无渣,不愧是以嫩、脆、甜享誉四方的佳品。”她又望了望灶台上的锅,继续说道:“锅里烧的汤虽清,但加了鸡骨、肉桂、香叶、花椒等十几种料,正是平时二师傅白灼的做法。这更印证了我的想法,这萝卜肯定是要切片的。”“真的是用的这把?”李老师傅敲了敲案板上的那把刀,问道。“确实不是这里,是······这里。”姚安指了指最靠近刀把手的那里,比量出了只有三根手指头那么宽的地方,一边说道:“这里可用,是师傅教过的‘推切法’。”说着,姚安右手模仿刀,左手模仿萝卜,迅速演示了一下。“你切厚了。”“我见这萝卜水分足,若太薄,一旦放到汤里,怕没入味就过早熟透了。”“对对对,确实、确实······你这徒弟的悟性也太······”二师傅见李老师傅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往下接话的意思,转而问姚安:“切多少······也是你看我这锅汤估计出来的?”“嗯。”姚安怯怯地笑了,问道:“怕拿捏得不准,您看够不够,用不用再切一些?”“刚好,刚好!”二师傅不由得赞许地点点头。李老师傅听到了这里,突然说了一句:“是够了。”二师傅高兴地说道:“我都跟她说过‘够了’。不用再切了,丫头。” 李老师傅没理会二师傅,严肃地对姚安说:“姚安,现在,你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刀工,不用再向我求教了。但你要记住,‘业精于勤荒于嬉’,一日不练,退百步。还有,所有的刀法都是可变、可组合的,你要时常揣摩。还有就是······刀就是用来切厨房里的这些东西的,万不可做别的用处。”二师傅早就着急了,还没等李老师傅说完,就拉着姚安要去找金叔,让姚安跟自己学掌勺。二师傅急急忙忙地走在前面,姚安跟在后面,临出门时,她停住了,回头看了一眼李老师傅。他还站在刚才那里,略微张了张嘴,好像还要嘱咐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然后朝姚安摆了摆手,示意她快跟上去。姚安抿着嘴,既有不舍,也有喜悦,她点了一下头,就出了门。 从万物青葱、熙熙攘攘的夏秋之交,一直到晨霜肃杀、飘零凋落的深秋,姚安竟也没留意到这周围景色的太多变化。手中的刀,经常布满大大小小的缺口,即使这样,李老师傅也要让姚安再坚持用一两天,让她仔细体会刀刃与各种食材接触时的差异,体会那略微的颤动和阻碍。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手感是刀工的第二双眼睛。刀,越磨越薄、越窄,到时候重量自然会变轻。李老师傅见了,就让掌柜的重新买把刀给姚安用。老板虽然嘴上没说什么,脸色和行动上却出卖了心疼口袋里的钱的想法。于是,在一次休息时,李老师傅单独把老板请到一边,板着脸说道:“老板,虽说我们这从未没招过女厨子,但是,安安······那个女娃子,就我说,绝对是个可塑之才,就凭她的心性,无论从事哪行,都是那个行当莫大的福气。你懂我的意思不?”“哦,哦,明白明白。”老板有点儿难为情地应着,随后就低下头,用力吸了一口烟袋嘴。看到老板的这种表现,李老师傅竟有些急了,语速也不自觉地加快,说道:“我曾随父亲去允州,路过一家不许点菜的小店。店主一介女流,仅凭上下打量和同食客交谈的三言两语,就能针对不同的食客,做出让人吃过便终身难忘的菜来!”老板一手抖着烟袋,往墙上磕了磕,倒出里面残留的烟渣,轻笑着说道:“嘿嘿,听你讲的咋这么玄乎呢。”他转眼看到李老师傅脸上严肃又略带迷茫的表情,立刻把笑容收回去了,肯定地“嗯!”了一声。“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李老师傅仿佛是自言自语,说完,一手轻轻推开老板的肩膀,走回后厨去了。 “姚安,把这些萝卜切了,一会儿要用。”话音刚落,好几个洗得干干净净、又粗又长的白萝卜就被扔到了姚安面前的菜板上,要不是她手疾眼快,这些萝卜差点儿就滚落到地上了。说话的这个人是专门负责配菜的贠张,由他准备的各种食材和个别调味料,总是正正好好,分量不多不少,深得大家的认可。偶尔他也会亲自动手,简单地切一些食材。一开始,他也跟着李老师傅学刀工。日本人刚到镇上那会儿,他性子刚直,凡事爱替弱者出头。结果,惹恼了日本人,被抓了起来。在牢房里,他多次遭到日本兵的毒打,胳膊就是那时打折的。老板虽然小气爱财,心还不坏,大家又极力鼓动,他满镇地找门路,又是托人,又是送钱,费了好大周折,才把贠张捞出来。李老师傅一边私下里大骂日本人,一边请镇上最好的老中医给他接骨。从胳膊的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大的异样,但大家心里却也明白,这伤肯定会影响握刀、下刀的力道和准确性,既是为了这条胳膊的安全,也是为了店里的生意考虑,无法再用他切菜了。好在一直以来,大家对他的评价都不错,就一起请老板可怜。老板心里自然心疼喂那些王八蛋的钱,不想放贠张这个劳力走,就顺水推舟,说了“好人做到底”一类的话,让他留了下来。从那以后,他在后厨专管配菜,还经常随老板出远门,采购不常见的各种材料,也很是机灵,勇敢,有担当。工钱不多,还常到处奔波,他却也没有一句半句的怨言。自从姚安来了之后,贠张似乎多了些心思。 贠张没再说别的,大步流星地出了门,留姚安一个人在后厨。其实,李老师傅还没明确准许姚安参与配菜,唯有贠张,常常让姚安切点儿零七八碎的东西。这次,贠张既没说要切成什么样,也没说要切多少,明摆着要为难她。姚安想了一会儿,看了看地上筐子里的其他食材,闻了闻锅里烧的清汤,又拿起刀仔细观察了一番,就开始动手切了起来。她动作时快时慢,切一切,停一停,切一切,又挺下来看看筐子和那口冒着微微热气的锅。切着切着,姚安发现身后好像有声音,她习惯性地慢慢把刀和半截萝卜放好,一回头,发现李老师傅和掌勺的二师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悄悄站在她身后,观看她切菜了。姚安被吓了一跳,紧张地双手攥在一起。两人走到案板旁边,都拿起一片姚安切的萝卜,仔细地看了看。二师傅放下萝卜,指着案板上的刀,疑惑地问道:“丫头,你用的是这把刀?”姚安看着他俩,点了点头。案板上那把刀,刀刃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缺口,再看切好的萝卜片,不仅形状完整、薄厚均匀,而且切面十分光滑平整,以这把刀的状况看,是切不出来这样的薄片的,所以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李老师傅让姚安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他听,听完后,他心里的疑惑更多了。于是,他神情严肃地问姚安:“姚安,你可知道这并不普通的萝卜?还有,你怎么就能断定这萝卜是要切片的?”姚安拿起一根萝卜,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答道:“同样大小,这萝卜的分量明显比我平日里见到的更重一些,可见水分很足。我想起老板前几日去过百公里外的潍坊,以他的见识和眼力,肯定不会错过当地盛产的白萝卜。当我切开时,发现确实皮薄、肉嫩、多汁,尝起来味甘不辣,木质素少,嚼而无渣,不愧是以嫩、脆、甜享誉四方的佳品。”她又望了望灶台上的锅,继续说道:“锅里烧的汤虽清,但加了鸡骨、肉桂、香叶、花椒等十几种料,正是平时二师傅白灼的做法。这更印证了我的想法,这萝卜肯定是要切片的。”“真的是用的这把?”李老师傅敲了敲案板上的那把刀,问道。“确实不是这里,是······这里。”姚安指了指最靠近刀把手的那里,比量出了只有三根手指头那么宽的地方,一边说道:“这里可用,是师傅教过的‘推切法’。”说着,姚安右手模仿刀,左手模仿萝卜,迅速演示了一下。“你切厚了。”“我见这萝卜水分足,若太薄,一旦放到汤里,怕没入味就过早熟透了。”“对对对,确实、确实······你这徒弟的悟性也太······”二师傅见李老师傅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往下接话的意思,转而问姚安:“切多少······也是你看我这锅汤估计出来的?”“嗯。”姚安怯怯地笑了,问道:“怕拿捏得不准,您看够不够,用不用再切一些?”“刚好,刚好!”二师傅不由得赞许地点点头。李老师傅听到了这里,突然说了一句:“是够了。”二师傅高兴地说道:“我都跟她说过‘够了’。不用再切了,丫头。” 李老师傅没理会二师傅,严肃地对姚安说:“姚安,现在,你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刀工,不用再向我求教了。但你要记住,‘业精于勤荒于嬉’,一日不练,退百步。还有,所有的刀法都是可变、可组合的,你要时常揣摩。还有就是······刀就是用来切厨房里的这些东西的,万不可做别的用处。”二师傅早就着急了,还没等李老师傅说完,就拉着姚安要去找金叔,让姚安跟自己学掌勺。二师傅急急忙忙地走在前面,姚安跟在后面,临出门时,她停住了,回头看了一眼李老师傅。他还站在刚才那里,略微张了张嘴,好像还要嘱咐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然后朝姚安摆了摆手,示意她快跟上去。姚安抿着嘴,既有不舍,也有喜悦,她点了一下头,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