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袁隗从悠悠中醒来。 当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可是...... 这一瞬,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王昊仰天狂笑的面容,内心的怒火竟再次不受控制的燃烧起来,他下意识捂住心口,疼得嘶喊出声。 “叔父。” 方才送走朝臣的袁基忙不迭掀帘而入,疾步赶往袁隗的病榻前:“太医叮嘱过,您千万不可动怒,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王昊!” 袁隗满嘴的钢牙紧咬,发出格格的磨牙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早已干涸的双眸瞪如铜铃,彷佛要蹦出来似的。 “叔父,万万不可啊!” “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否则平舆旦夕之间,便会被攻破。” “叔父~~~~” 袁基直接跪倒在袁隗面前,硕大的头颅蓬的一声磕在地上,鲜红的汁液从额头渗出,顺着鼻梁缓缓滚下: “权当是侄儿求您了,万万不可如此糟践自己,您是众朝臣的主心骨啊!” “叔父,没有您在,侄儿根本压不住众朝臣。” 听到袁基的苦苦哀求,愤怒至极的袁隗终于强压住了怒火,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良久后,袁隗摆了摆手,轻声道: “士纪,起来吧。” “叔父。” “放心。” 袁隗柔声言道:“叔父不会再轻易动怒了,如你所言,咱们或许还有机会反败为胜,叔父绝不能在此刻倒下,惹得天下人笑话。” 袁基内心狂喜,赶忙跪爬至袁隗的榻前,泪光盈盈地道:“叔父英明,只要有您在,平舆便不可能内乱,那王昊便不敢进攻城池。” “咱们......” 袁基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紧紧握着袁隗满是褶皱的手:“咱们一定能守得住平舆,一定能等来援兵,一定能反败为胜!” 此时的袁隗才逐渐恢复镇定,试探性询问:“士纪,我在城头昏厥后,发生了何事?那王昊可曾派人强攻过城池?” “叔父放心。” 袁基立刻将当时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如果侄儿没有料错,那王昊根本不知道叔父您已经昏厥过去了。” 呼—! 袁隗长舒口气,柔和的目光落在袁基身上:“士纪,你已经长大了,叔父很欣慰。” 袁基赶忙揖了一揖,轻声道:“全赖叔父平日的指教,小侄才有今日。” 袁隗摆了摆手,示意他一旁落座:“朝臣目前的情绪如何?” 袁基吐口气,缓缓摇头:“叔父昏迷的这段时间,不少士族前来探望,小侄心里清楚,他们对于当前局势的态度,不容乐观。” “如果叔父您......” 言至于此,袁基忽然感觉自己言语有失,立刻改口道:“不过现在好了,叔父您已经醒了,相信他们绝对不敢造次。” 袁隗深吸口气:“辛苦你了。” 袁基淡笑:“叔父说得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何谈辛苦二字?” “这样吧。” 思忖片刻,袁隗决定道:“稍后召集群臣议政,好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 袁基心下大喜,飞快地点点头:“嗯,叔父放心,小侄这便派人传信。” 袁隗嗯了一声:“去吧。” ***** 荆州、豫州交界。 方城夏道。 袁营。 中军大帐。 此刻的袁术金盔金甲,正背着手在帐中左右来回踱步,两道浓眉几乎拧在了一起,俨然已经惆怅到了极点。 自从得知王昊战败皇甫嵩的消息后,袁术心急如焚,根本顾不得武关方向的马超,当即率领全部的兵马,准备驰援豫州。 他本以为自己的反应只要足够快,便能赶在王昊抵达汝南之前,杀回豫州,给予叔父及兄长一臂之力。 然而...... 令袁术没有想到的是,王昊的动作不仅迅速,最为关键的是,军队的战斗力极其强悍,内外夹击之下,不过一日,便拿下了轘辕关。 而今,对方的援兵已经离开了轘辕关,正朝着汝南方向进发,自己的军队只要出了方城夏道,势必会在第一时间与王昊的军队遭遇,发生大战。 “报—!” 正当袁术迟疑不决时,帐外忽然响起悠悠一声传报。 袁术忙不迭抬眸望去。 但见...... 帘帐起,自家斥候急匆匆闯入大帐,神色略显慌张。 可是,袁术的心慌丝毫不弱于斥候,他甚至等不到对方行礼,便直接摆手打断: “不必多礼,直言即可,汝南的情况如何了?” “将军。” 斥候匆匆拱了个手,倒也没有犹豫,直言道:“小人没有侦察到汝南。” 袁术顿时愣住,怒火噌得窜到了嗓子眼里:“你说什么?没有侦察到汝南?” “将军勿急。” 斥候吓了一跳,赶忙补充道:“小人出了方城夏道后,便遇到了王昊麾下的白马义从,他们正在猎杀我军斥候,而且兵力不少。” 嘶—! 袁术不自禁倒抽一口凉气:“白马义从?” 斥候飞快点头:“没错,正是。” “该死!” 袁术暗自啐了一口,双手下意识攥成了拳头,满嘴的钢牙紧咬,面皮上的肌肉不受控制般地抽动了两下,俨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虽说只是在猎杀斥候,但袁术心里清楚,那王昊一定已经预料到自己会驰援汝南,因此方城夏道外的白马义从,必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白马义从可是王昊的嫡系部队,当年横扫鲜卑突骑,他们立下了大功,旷野作战,别说自己全都是步卒,便是有骑兵,估摸着也不是白马义从的对手。 若是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支援汝南,极有可能人还没到汝南,便被白马义从这支虎狼之师吃干抹净,一卒不剩了。 可是...... 难道要放弃支援汝南? 袁术心里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彻底否定了这样的做法。 若是叔父袁隗被杀,朝廷被王昊消灭,那么自己也必将成为孤家寡人,即便龟缩在南阳苟活,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荆州的刘表不可能放着这块肥肉不吃,幽州牧王昊更加不可能放任自己霸占南阳,而今唯一的出路便是解救汝南。 朝廷在,袁家便在; 袁家在,他袁术便在。 这点浅显的道理,袁术早在雒阳时便摸透了。 他之所以可以嚣张跋扈,甚至不把各大士族子弟放在眼里,归根到底,正是因为他出身在汝阳袁氏,祖上四世三公,权柄极大,否则随便一个亭长,便可置他于死地。 因此,汝南必须要救,即便豁出去这条性命,也必须要救,关键是该怎么救,怎么能安全地闯过白马义从这一关。 “去!” 袁术思忖良久,却没有丝毫头绪:“给我把阎象唤来。” 斥候拱手:“诺。” 旋即。 豁然转身,离开了大帐。 不多时,一个身穿儒士袍,颔下一部白须的男子,走进大帐,揖了一揖:“主公。” 袁术摆手示意其一旁落座:“军师,正如你所料,王昊不会让咱们轻易支援汝南,但汝南我是一定要救的,还望军师能教我。” 阎象何尝不知袁家对于袁术的重要性,虽说在他的心里,袁术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即便是以卵击石,他也必须要碰上一碰。 “唉~~~” 长叹口气,阎象捏着颌下一缕长髯,轻声询问:“主公,敢问堵在方城夏道外的,是王昊帐下的哪员大将?” 袁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是白马义从赵云!” 阎象似乎早有预料,眼神波澜不惊:“果然是白马义从赵云。” 袁术点点头:“没错,不知军师,可有破敌之策否?” 阎象皱着眉,长舒口气:“其实这些天,属下也的确在以赵云为假想敌,思考破敌之策。” “哦?” 袁术大为惊喜,急问:“不知军师,可有计策?” 阎象摸着齿彘:“若是在旷野决战,我军没有丝毫胜算,不过方城夏道尽皆丘陵,可以伏兵,若是能将白马义从诱入此地,或可与之一战。” “对啊。” 袁术恍然大悟,双眼放光:“骑兵不擅在丘陵中作战,只要我军操作得当,或许真有可能击败白马义从。” “军师!” 袁术满心欢喜,朗声道:“若是能够战败白马义从,我亲自为你请功。” 阎象面色始终保持镇定,轻声道:“主公,虽说丘陵地势乃是骑兵死地,但属下知道,那赵云同样知晓,想要将其诱入方城夏道,绝非易事。” “否则......” 阎象的声音拉长,给足袁术思考的时间:“那赵云早进入方城夏道了,又何必在外堵截?平白浪费时间,此人绝对比主公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 袁术岂能不明白阎象的心思:“军师,该如何做,你尽管言语,我袁术必定全力配合。” 阎象双目炯炯地盯着对方,直到确定袁术没在玩笑,这才言道:“主公恕属下斗胆,没有什么比您的性命,对于赵云,更有誘惑力。” 袁术惊诧:“你想拿我当誘饵?” 阎象点点头:“除此以外,属下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袁术停顿良久,皱着眉,似是在脑海中激烈思考。 “主公若是不愿......” “好!” 不等阎象把话说完,便被袁术直接打断:“我答应了,如何安排,全听你来指挥。” 阎象诧异地望着袁术坚定的表情,在他的刻板印象中,袁术是绝对不会轻易涉险的,他素来喜欢奢靡享受,对于危险避之犹恐不及,又岂敢主动承受。 但是现在...... 袁术为了营救汝南,竟然心甘情愿充当誘饵,足以证明他是真的关切汝南安危,这才会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 人的成长往往只在一瞬。 如果说,此前的袁术在阎象的眼里,只是一个纨绔子弟,那么现在的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 单纯为此,阎象也必须要全力以赴,助袁术一臂之力: “主公,且随属下来。” 阎象毫不犹豫地起身,径直走向悬着地图的木架前。 袁术急忙跟上,皱眉盯着地图: “军师,你准备如何部署?” 阎象深吸口气,抬手指向方城夏道某处,轻声道: “主公且看,此处唤作羊角坳,丘陵谷底至顶约有十余丈,最宽处只有二十余长,不仅利于我军设伏,更易于围歼白马义从。” “只要主公能将白马义从引入此地,属下便有信心将赵云诛杀,甚至将白马义从全军覆灭,如此一来,我军驰援汝南,也更有把握。” 方城夏道。 之所以被称为夏道,是因为据传在夏代之时,中原地区就已经探索出进入南阳盆地的道路了,这条道路就被称作夏道。 沟通豫州、荆州的方城夏道,其实不是一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栈道,而是有多个明显的山口可以通行的区域,内部极其复杂。 在春秋战国时期,各国之间为了防守的需要,都会在边境附近依托地形修筑长城。 由于方城夏道内部丘陵之间的断口过大,过多,并不利于防守,因此楚人在最终夺取南阳盆地之后,不得不在此修筑长城,将那些土山连接起来用于防守。 楚人所修筑的长城被称之为“方城”,因此这条沟通豫州、荆州的夏代通道,便也被称之为方城夏道。 袁术双目炯炯,死死盯着羊角坳这个地方,思忖了片刻,坚定地点点头: “好,便依你所言,我袁术亲自带队,将白马义从引入羊角坳。” “至于剩下的,便全靠军师了。” 阎象深知此战的意义,当下恭敬地揖了一揖,郑重言道: “主公放心,属下一定竭尽全力,歼灭赵云的白马义从。” “好。” 对于阎象的表态,袁术非常满意:“既如此,那便召集众将士,安排各营军务吧。” 阎象嗯了一声:“理当如此。” “来人。”袁术招呼一声。 “在。”帐外转入个士卒。 “速速擂鼓聚将,有重要作战任务,快去吧。” “诺。” 士卒应声承诺,旋即转身离开。 不多时,咚咚咚的战鼓声乍然响起,各营将校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中军大帐议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