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佐官对视一眼,都是微皱眉头。 他们知道山阴士绅中,侯家是马靖良的第一走狗,侯氏一族那是死死抱着河东马氏大腿。 但面对魏氏二公子,侯文祖如此态度,当真不怕县尊大人记恨? 别人不知县尊大人的手腕,但两名佐官却知道,真要与魏氏二爷结仇,恐怕没什么好下场。 魏长乐却不生气,只是站起身,笑呵呵道:“你们先坐一下,我去一下茅房。”并不多言,径自下楼去。 堂内顿时一片喧哗。 “一千五百石?真是狮子大开口。”有人道:“真当我们的粮食是风吹来的?” “你们捐多少我不管,我最多也就能拿出二石粮食。”有人坚定道:“若不是看在魏氏的份上,我一颗粮食也不会拿出来。” 谭林看着丁晟道:“县丞大人,捐献一百石粮食,也算是兑现了老朽对你的承诺。若是还想多要,大家只怕都会不满。” “那些山匪想抢粮,还要冒着丢性命的风险。”侯文祖冷冷道:“这位县尊就凭一张嘴想要一千五百石,真是痴人说梦。” 谭林见到丁晟一脸忧虑之色,忍不住问道:“县丞大人,可有什么难处?” “哦?”丁晟似乎刚回过神,叹道:“我在想那个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啊?”谭林一怔,问道:“什么人?” 丁晟道:“刚才过来的途中,堂尊靠近那个木笼子,差点被射杀。大人直接上楼,将那射箭的从楼上丢下来,离开的时候那人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丁晟说的轻巧,在座众人却都是骇然变色。 “你是说,先前将人丢下楼的,真的......真的是魏知县?”谭林也是震惊不已。 丁晟颔首道:“正是。咱们这位堂尊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凶悍角色。不知道你们可听说,昨晚刚到衙门,堂尊就亲手打断了豕九的两条腿,到现在豕九还在监牢里躺着。” 本来喧哗的大堂,顿时静下来。 “说句实话,堂尊背后是魏氏。”主簿蒋韫在旁也是轻叹道:“真要杀了人,以魏氏的实力,堂尊也是用不着偿命。刚才那箭手真要死在堂尊手里,就算他运气不好,白死而已。” 众人更是默然。 很快,就听到楼梯响起脚步声,众人瞧过去,却见到魏长乐已经出现在楼口,两手各拿着一把菜刀。 灯火之下,刀刃泛着寒光,锋锐得很。 所有人都是心下一凛。 魏长乐走回桌边,也不坐下,直接将两把菜刀丢到桌上。 “我的情况,你们应该清楚。”魏长乐扫视众人,目光落在谭林脸上,“节度使大人亲自下令,将我调到山阴来,对我是寄予厚望。我们魏家上下也都看着我,希望我能给家族争点气。” 他目光如刀,谭林被看的后背生寒,赔笑点头道:“那是,那是!” “我要是在山阴真的能办点好事,自然是没辜负他们的期望,皆大欢喜。”魏长乐淡淡道:“可是我如果做不好这个县令,把差事搞得一塌糊涂,甚至在本官治下还有人饿死,节度使大人肯定会失望。最要紧的是我父亲,他是个要面子的人,知道我连筹粮这点事都做不成,搞不好会气的一口老血吐出来,立马咯嘣了。” 说到这里,魏长乐竟然拿起一把菜刀在手,刀身在桌上拍打,啪啪作响。 众人面面相觑,想到这位爷刚刚将人从楼上丢下,此刻又拿菜刀上来,那拍刀的声音落在心头,让人心惊肉跳。 “父亲他老人家若是气死,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魏长乐道:“这样吧,这里有两把菜刀,既然大家觉得捐粮为难,干脆把我砍死得了。只要我死了,你们就没有烦恼。”却是将菜刀直接递到谭林面前,道:“谭员外,你先来,第一刀让你砍。” 莫说看似魏长乐,便是动魏长乐一根头发,谭林也没那个胆子。 他立刻往后缩,尴尬笑道:“县尊,这......这玩笑开大了。” “我从不开玩笑。”魏长乐神情肃然,摇头道道:“今日要么我走出这酒楼,要么你们砍死我,大家散去,没有第三个办法了。” 众人都是愕然,只觉得魏长乐这简直有点耍无赖。 可是看到魏长乐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众人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应对。 “谭员外不愿意动第一刀,要么甘员外先动手?”魏长乐又将菜刀递给甘修儒。 甘修儒咳嗽一声,忙道:“大人说得对,魏总管肯定希望大人能造福一方。一百石确实少了点,可.....可是如果数量太多,我们一时也拿不出来啊。” “正是正是。”谭林忙道:“一千五百石......数目太大,一时间确实拿不出来。” 魏长乐道:“你们体谅我,我也能体谅你们。让你们三天就拿出那么多粮食,确实不容易。”顿了一下,才笑道:“其实我也是想做出政绩给节度使大人和家父看,只要我愿意做事,他们就会很欣慰。” “大人能体谅我等,实在是感激不尽。” “这样吧,也不用急于一时,给你们时间。”魏长乐道:“我想了个办法。你们从明天开始捐粮,明天你们三家各自只需要给县衙送一斤粮,后天翻一倍,送两斤,大后天四斤,如此只需要捐粮三十天,细水长流,三位意下如何?” 谭林和甘修儒侧身相凑,正要一起算算,魏长乐却不等他们凑在一起,菜刀“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子上,道:“如果三位连这也要拒绝,那就立刻砍死我。”拿起另一把菜刀,直接往谭林面前一丢:“你先来,不要耽搁。” 谭林脑中转了一下,琢磨着这样捐粮,最终似乎也捐不了太多,正自犹豫,甘修儒却显然是被魏长乐这一手镇住,忙道:“大人.....大人体恤我等,从明天起,在下......在下必会按照大人吩咐捐粮。” “就按照大人的意思办。”见甘修儒答应,谭林也不再犹豫,连声道:“一定送粮,一定送粮。” 魏长乐放下菜刀,迅速从怀中取出三张文书,道:“三位既然答应,空口无凭,咱们就立个字据,按上手印就好。” 主簿蒋韫已经接过文书,分发给了三人。 丁晟从怀里掏出印泥,亲自拿着印泥过去。 “谭员外,签完文书,咱们开席。”丁晟微笑道。 谭林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见魏长乐又拿起菜刀看着自己,只能按了手印。 甘修儒也不墨迹,在文书上按了手印。 侯文祖瞧见两人都按了印,脸色更是难看,待得魏长乐将目光瞧过来,冷哼一声道:“魏知县,老朽无粮,所以签不了字据。” “哦?”魏长乐笑道:“侯员外是拒绝捐粮?” “侯家捐过粮,已经尽了情分。”侯文祖冷着脸,“如果官府要一次,我们就捐一次,何时是个头?咱们的粮食也不是大水打来的。”抬手抚须,毫不客气道:“魏知县刚到山阴,体恤百姓自然是善举,但这样摊派,似乎也不是长久之计。” 魏长乐微眯起眼睛。 “魏知县如果因为摊派不成,便要砍杀老朽,老朽自当引颈就戮。”侯文祖缓缓站起身,冷笑道:“老朽一大把年纪,半只脚踏进棺材,倒也不在乎早死几天。不过谁是谁非,自有公论。”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山阴侯氏这些年一直抱着河东马氏的大腿,也正因如此,马靖良在山阴这几年,侯氏也算是风光无限。 但士绅大户的生存法则,从来都是左右逢源,不会彻底倒向哪一边。 大家也都知道侯文祖脾气古怪,不过这般与魏长乐正面硬刚,这侯家还真是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 众人心里也明白,侯文祖今日的态度,无非是因为侯通之故。 魏长乐刚刚将侯通逐出了衙门,这不但让侯氏一族在县衙的权势瞬间丢失,更重要的是魏长乐此举等于是重重扇了侯氏一记耳光,让侯氏颜面尽失。 侯文祖作为侯氏家主,当然是忍不了这口气。 众人都是紧张,只以为魏长乐要发飙,却见魏长乐只是淡淡一笑,道:“无妨,捐粮本就是自愿,本官绝不会勉强。” 侯文祖道:“既然魏知县这样说,老朽这条老命也就不用丢在这里了。家中有事,不能久陪,告辞!” 他也不废话,抬脚就走。 魏长乐目视侯文祖后背,笑道:“今日不能久陪,那也无妨。侯员外,咱们以后日子还长,多的是打交道的机会。” 走到门前的侯文祖停了一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这下子侯家可是将魏长乐狠狠得罪了。 不过也有人想,如果魏长乐不是河东魏氏出身,但凡出身弱一些,侯文祖自恃背后有河东马氏撑腰,恐怕今天连赴宴都不会来。 侯家铁了心要抱马氏大腿,如果今日真的按印捐粮,解了魏长乐当务之急,那等于就是帮了魏氏。 果真如此,马氏搞不好就会对侯家心存不满。 侯文祖在这宴会上不给魏长乐丝毫颜面,说到底不是想得罪魏氏,无非是想向马氏表忠心。 魏长乐却是面上带笑,示意蒋韫收起桌上已经按印的文书。 蒋韫收起两份文书,呈给魏长乐,魏长乐扫了一眼,这才收起,笑道:“两位如此相助,本官定会记在心中。积善之家,果然是良善。”又向在场其他人道:“诸位今日既然赴宴,那就是有心要救济百姓。到场的人,本官会有名单,我也不求大家捐献太多,但最少也要捐上个二三十石,拜托诸位了!” 众人也只能拱手应诺。 他们可没有侯家那样的底气,马氏固然得罪不起,这河东魏氏同样也不能招惹。 “事情办完了,本官在衙门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就不吃饭了。”魏长乐笑道:“我在这里,你们吃的也不自在,改日本官再回请诸位。”却是不再废话,抬步便走。 两名佐官也是向众人拱手,迅速尾随在魏长乐身后。 三人下了楼,径自走出了北风楼,魏长乐这才长出一口气,看了看两名佐官,见两人也都是一副如释重负之态,笑道:“两位今日表现不错,三人齐心,其利断金,这算是筹到粮食了。” “大人.....大人真是出奇招制胜。”丁晟感慨道:“一切都如大人所计划。这要是再耽搁片刻,让他们想明白了,这事儿可就办不成了。” 魏长乐拍了拍胸口,那里面放着三份文书,冷笑道:“文书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他们会如何反悔。不按照文书行事,老子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 “去牵马来。”蒋韫吩咐店伙计。 正在等候坐骑,却听得身后传来声音:“大人稍等!”